張藉看著前方略顯有些狹窄的戰場,終于明白了這些天來魏武一直謀劃的是什麼。
這些天來對下邑的 攻,都只不過是一些幌子而已。
難怪每天的進攻,給人的感覺都是怪怪的。
看似凶 ,其實都是點到為止。
而每一次進攻之後,都會有一部分軍隊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戰場。
連著十余天下來之後,足足有二千余人退出了下邑戰場。
退得悄無聲息,退得讓所有人都毫無察覺。
然後,他們便來到了眼前這個地方。
河水到了這里,因為山丘的阻隔,驟然之間便來了一個幾乎是直角式的大拐彎。
而官道就在河與山丘之間,道路並不十分寬敞,而且因為現在正是冬天枯水季,使得張藉眼前這一片區域相對于山丘另一邊要寬敞很多。
直到抵達了這里,張藉這才知道了今天明確的任務。
他們要伏擊來自商丘的援兵。
而且是清一色的騎兵。
駐扎在下邑的黃海遭到 攻,商丘的黃淳自然焦急,不僅僅是因為黃海是他的兒子,更重要的是下邑位置的重要性。
失了下邑,商丘又如何能保?
本來宋軍對于下邑的進攻極其突然,又進展太過于迅速,使得黃淳有些反應不及。
但讓他欣喜的是,下邑居然在黃海的帶領之下撐了下來,這便給了黃淳救援的機會和時間。
一支三千人的騎兵和五千人的步卒隊伍被集結了起來,向著下邑出發。
而這里,是他們的必經之道。
士兵們正在忙忙碌碌地布置著陣地,從下邑來到這里的宋軍只有兩千步卒,五百騎兵,但他們要伏擊的卻是多達三千人的全騎兵隊伍,听起來很是荒唐。
不過張藉看著眼前的地形,卻知道一切皆有可能。
或者這一場攻擊下邑的戰事,目的就在于攻擊來自商丘的援軍吧!
這是一個要命的地形,當騎兵拐過山丘,再向前走上一段距離,才能赫然發現這個殂擊陣地,才能發現看起來寬敞的道路、沙灘之上到處都是陷阱,可是他們能退回去嗎?
不可能。
第一是騎兵的速度。
第二便是這里特殊的地形。
而騎兵的作戰特點,也會促使他們的第一反應是沖過去。
而宋軍利用的就是這一點。
沙灘很松散,極易挖掘,一米來深的壕溝上面鋪上了草席子,然後再薄薄的灑上了一層細沙,不走近了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有任何的異樣。
沙灘之上,到處都布滿了絆馬索,灑上了鐵蒺梨。
當然,僅憑這些,只會對騎兵造成一定的傷亡以及混亂,但如果再加上身後那數十台弩機以及上千柄神臂弩。
神臂弩不需要士兵經過嚴格的挑選和訓練,只需要稍加指點便可以使用。
這也正是神臂弩最為可怕的地方。
大宋過去能夠擋住遼軍,神臂弩這種利器,當真是功莫大焉。
但這種弓弩造價高昂,並不是想裝備就能裝備的。
張藉以前所在的整個一個隊百余人,便沒有配備哪怕一柄神臂弩。
當然,這也跟東京的匠作營被遼軍一股腦兒的擄去了有關。
而過去,像神臂弩這樣的厲器,是只有匠作營能制造的,數千專門制作神臂弩的弓匠們夜以繼日地替大宋打造著這種武器。
直到,蕭誠開始了彷造。
現在不管是曲珍也好,還是劉豫也罷,他們都失去了能夠制造神臂弩的能力,現在所擁有的,也是用一柄便少一柄了。
可是現在,張藉統帶的一個戰營,足足五百人,人手配備了一柄神臂弓。
剛剛看到被一車車拉來的還用油紙包著的神臂弓時,張藉的眼楮都直了。
當騎兵被沙灘、道路之上的陷阱、絆馬索弄得人仰馬翻的時候,射程高達近兩百步的連發弩機,將給他們帶來第二輪的傷害。
上百台弩機,每支弩機能連續發射六支弩箭,每支弩箭大概有一米來長,箭頭便長達半尺,這種弩箭的貫穿力相當恐怖,在攻擊下邑的時候,張藉看到過他們深深地釘在下邑城牆之上的模樣。
人馬但凡挨上一支,差不多便廢了。
接下來,便是上千支神臂弩的集中攢射,給他們造成第三輪打擊。
最後,是白羽軍的一個戰營。
他們使用的是克敵弓。
力道比神臂弓要弱,但因為使用破甲箭,殺傷力也很驚人,更為關鍵的是,克敵弓只要你有足夠的臂力,便能連續射擊,比起神臂弓上弦可是快多了也簡單多了。
還有兩個張藉也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的東西,被隱藏在白羽軍的這個戰營里。兩邊各自守著十來個士兵看守,連張藉這樣的營將也不得靠近。
那肯定是什麼更厲害的東西,張藉倒也不惱,反正戰事一開,便能看到到底是什麼東西能如此神秘。
這是一個死亡陷阱,宋軍便像是一頭隱伏在草從之中的獵豹,正在等待著他們的獵物上鉤來。
張藉不得不佩服魏武設計的這個陷阱。
看起來下邑危在旦夕,
但如果下邑守住了,突然而至的商丘騎兵便能與下邑守軍里應外合,將白羽軍全殲于下邑城下。
這又給了敵人反轉戰場,大勝宋軍的絕佳機會。
計劃做得真是周密。
等到這批急于趕到下邑的騎兵在這里遭到了慘痛的損失,他們的步卒又會遭到來自下碭的宋軍騎兵的攻南中。
到時候這支來自商丘的八千人的精兵,只怕無人能夠回到商丘。
當包括下邑在內的所有趙軍被干掉,商丘又哪里還能守得住?
壓下了商丘,宋城諸地,開封便已經遙遙在望。
當真做到了這一點,必然天下震動。
開封,東京,如果再度落回到新宋手中,那政治、軍事之上的意義,可就太大了。
盤膝坐在陣地之後,張藉靜靜地等待著敵人的抵達。
對方太過于大意了。
竟然連斥候也沒有派出一支。
或者是派出了被己方清除了?張藉不知。
也或者是他們認為下邑牽制了宋軍的主力,而宋軍就只有那麼一些兵力,根本就不可能再分出軍隊來殂擊他們吧!
他們怎麼也無法想到,在這里設伏的,居然只有兩千人。
地面微微震動,經驗豐富的張藉知道對手來了。
他站了起來。
這里的很多部下,只怕還沒有看過成千上萬的騎兵沖鋒的場面,他可是看到過。
那當真是能讓人兩腿發軟,屎尿失禁的場面。
沒有經過嚴格訓練的士卒,基本上都頂不住這樣的沖鋒。
而面前的這片寬敞的沙灘,至少一次性可以容納上千騎兵展開沖擊。
一旦讓他們沖破了陣容,那對于他們來說,可就要伏擊不成,變成一場慘劇了。
任何計劃都不可能完美,都有可能被傾覆反轉。
是雌是雄,其實終究還是在臨戰的那一刻才能決定。
鐵腳將軍魏武親自指揮這場戰斗。
他將更多的人留在了下邑城下由副將周光來指揮,如果城內的敵軍有開城突擊,與來援軍隊互為奧援的話,周光便要負責將他們堵截住。
下邑城周邊可沒有這里的有利地形。
所以五千白羽軍,魏武給周光留下了四千人。
如果黃海敢開城而出,相信久經戰爭的周光會給對方一個莫大的驚喜的。
張藉的戰營在第一線。
他有這個覺悟。
作為剛剛投奔過來的軍隊,在攻城戰中他表現得不錯,展現出了相當的軍事指揮才能與作戰的悍勇,現在,是他繼續展現自己忠誠的時候。
充分的表現了,而且活下來了,前途自就要光明許多。
如果不幸戰死了,那自然啥也不用說了。
「大家記好了,騎兵肯定要瘋狂沖鋒的,我們只有射擊一輪的機會,射完了,不要舍不得,丟了神臂弩,持長槍,所有人都給我听好了,這個時候,誰要是退縮,那就是在害大家,就算不死在戰場之上,下來之後我也會一刀砍了你。舉起長槍,對準敵人,听天由命。戰馬撞上了誰,那就是誰倒霉,人死屌朝天,不死萬萬年。」張藉穿梭在人群之中,大聲地吼叫著。
他們的人不多,所以戰線鋪得很長。
隊列很單薄。
五行隊列面對瘋狂沖來的騎兵,任何一人的退縮,都會導至戰線的崩潰。
這個時候,就算是再好的兄弟表示出了怯懦,張藉都會毫不猶豫地揮刀砍下他的腦袋。
他回頭瞟了一眼身後的白羽軍射聲營,以及更遠一些的白羽軍騎兵。
他們看起來很從容。
他們甚至還在笑嘻嘻地互相交談中,那輕松的表情,不是驕敵,而是自信。
反觀自己麾下的五百弟兄,要說也都經歷了惡戰了,但此時臉上的緊張表情,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
來了!
張藉的臉色僵了一下,但馬上就恢復了正常。
事情的發展一如他所料,三千騎兵的絕大部分繞過了那個大拐彎,向前奔馳了一段路的時候,才赫然發現遠處的宋軍殂擊陣地。
奔騰的騎兵滾滾向前,前頭很寬,後頭卻很窄,想要轉身極其困難。
于是趙軍騎兵毫不猶豫地摧動戰馬,向著前方的殂擊陣地發起了沖鋒。
單薄的陣地之前,肯定有鬼。
但這並不能成為阻礙騎兵沖鋒的理由。
就像步兵前列的士兵被騎兵沖撞卻不能閃避一樣,最前面的騎兵也擔負著為大軍開道的任務。
有陷阱,他們得去填平。
有埋伏他們得去勾引出來。
當然,用得是他們的生命和鮮血。
騎兵們全都散開了,這是避免遠程打擊的最佳隊形。
只不過這河灘雖然很寬,但對于幾千騎兵來說,還是有些擁擠。
人仰馬翻。
陷坑、絆馬索設計得很陰毒,布設這些東西的人,深諳騎兵的習慣,高速奔馳的騎兵摔下馬來,後果自然不用多說。
前鋒騎兵用自己和戰馬的尸體,掃平了這些陷阱。
然後,強弩崩崩的發射之聲,在張藉的耳邊響起。
一根根粗大的弩箭越過二百步的距離,將瘋狂沖來的騎兵一排排地射倒在地上,
上百台弩機,在極短的時間內,便發射了六百支這樣的強弩。
這讓張藉眼前的視線很是空曠了一些。
騎兵也紅了眼楮。
有進無退,死了的便死了,沒死的,還必須向前沖鋒。
「射!」張藉大聲吼道。
一百步,上千臂張弩齊齊射擊。
弩箭射出,張藉甚至沒有去看戰果如何,而是大聲道︰「棄弓,舉槍,棄弓,舉槍!」
長槍斜斜舉起,尾部頂在地面。
耳邊響起了克敵弓的呼嘯之聲。
同時,也有戰馬的嘶鳴之聲。
還有有敵人的騎兵越過了重重阻礙,沖了上來。
只不過,來的有些稀疏。
這讓張藉松了一口氣。
在他防守的這近百米的戰線之上,居然只有廖廖十來匹戰馬,而且,還有兩匹是空馬,馬上的騎士估計已經倒斃在沖鋒的路途之上了。
空馬在看到前方明晃晃的槍刃的時候,自然地轉了一個彎,跑了。
而騎士們卻是 提馬韁,操控著戰馬騰空而起,直接踩踏向了下面的戰士。
克敵弓響。
空中騎士連人帶馬中箭,
前排長槍未動,後幾排的長槍卻是舉了起來,
不哧不哧的聲音響起。
陣容被撕開了一道口子,但沖擊者落下來時卻敢死得不能再死。
缺口迅速被補了起來。
在遠程打擊密集的攻擊之下,騎兵的沖擊前後月兌節,沒有了後續。
但這還只是第一波!
張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因為接下來,可就沒有先前如此密集的打擊了,步卒方陣將面臨更大的沖擊。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白羽軍中那兩個蒙著氈布的大家伙,突然被扯去了氈布,露出了真容。
「什麼玩意兒?」張藉愕然。
長長的筒子狀的家伙被固定在了木頭架子上。
那是銅炮!
新宋剛剛打造出來的為數不多的幾門銅炮。
全被蕭誠悄悄地送到了東部行轅。
其中兩台,便到了魏武這里。
巨大的轟鳴之聲響起,張藉的耳朵嗡嗡作響。
整個宋軍陣地彌漫起了陣陣煙霧。
而在沙灘之上,卻又一團團的火光爆燃,然後便看見後方剛剛聚集起來的敵人騎兵,如同被割麥子一般地栽倒在了地上。
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卻是敵人的戰馬受了驚,亂了。
平素與主人心意相通的戰馬,此刻卻完全不再受騎士的操控,他們亂蹦亂跳,到處亂竄。
而此時,沖鋒的號角之聲響了起來。
五百白羽軍騎兵,斜斜地沖向了敵人騎兵的肋部。
難怪白羽軍的戰馬全都堵上了耳朵。
這是什麼東西?
張藉深吸了一口氣,他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
「全軍,前進!」他大吼道,拔刀向前跨出一步,走在隊伍的最前列。
在他身後,幾百士卒彼此緊緊地挨著,向前壓進,速度並不快。
張藉的反應是最快的,然後宋軍的整個戰線,都開始向前擠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