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邑城上,死一般的寂靜。
剛剛還因為又一次擊敗了宋軍的歡喜此刻卻被巨大的恐慌所替代。
宋軍並沒有撤走,也沒有發動再一次的攻擊。
他們只是押來了一批人,然後在城下插上了一些旗幟。
來自商丘的三千騎兵,幾乎是全軍覆沒在那片不大的沙灘之上,連他們的主將,曾經的龍衛軍副指揮使商震都被活捉了。
龍衛軍指揮使向海在荊王叛亂之時,被秦敏所殺,那一戰,龍衛軍的精華也被秦敏所率領的昔日邊軍精銳打垮。
向海死後,商震威望不足,龍衛軍的指揮權便徹底地落入到了黃淳手中。
在東京之戰中,龍衛軍大部士卒都隨著黃淳一起投降了遼人。
不過這一次,昔日龍衛軍最後留下的一點精銳,也被魏武徹底擊垮了。
差不多可以說,龍衛軍可以被除名了。
垂頭喪氣的商震在刀子的威逼之下,向著城上喊了一通話,無非也就是勸降之類,魏武倒也不指望這麼一通喊就能讓下邑馬上屈膝投降,但是對于他們心氣之上的打擊,卻可以說是無以倫比的。
外無必援之兵,內無必守之城。
別說下邑這樣的一座小城,便是固若金湯的大城又如何?
只不過是時間長短而已。
俘虜被抓走了,各色旗幟也被收走了。
城下,歡聲雷動,城上,面若死灰。
然後,他們又看到,城下幾匹馬,拖著一個長長的家伙來到了陣前,一陣忙碌之後,一根長長的筒管子遙遙指向了城頭。
雖然不清楚那是什麼,但作為士兵的直覺還是存在的。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極大的危險。
然後,危險就來了。
宛如晴天霹靂一般的巨響之聲,一團團白煙在宋軍陣地之上飛起,然後,下邑東城門的門樓子有半拉轟然倒塌,火焰熊熊燃起,城門樓子之下,十幾個士兵在地上翻滾、哀嚎,更有一些躺倒在地上聲息全無。
黃海半跪在地上,微微顫抖,倒下的門樓子的大梁,距離他不過尺許遠而已,剛剛將他撞開的那名侍衛,此刻就躺在他的腳下,大梁就壓在他的身上,嘴里的血,正一股股地涌出來。
城牆之上,一片慌亂。
而城下,此刻也才響起震天般的歡呼之聲。
因為剛剛巨響響起的那一刻,城下所有的宋軍,也被震蒙了。
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武器。
射程如此之遠,威力如此之大,這可比投石機威力大多了。
更讓人歡喜的是,這樣的武器,是自己這方擁有的。
夜幕漸漸拉開,宋軍一隊一隊的向著遠方的營地撤去,今天的進攻又告一段落了。
可下邑城內的士兵,卻是半點喜悅之情也沒有。
有的,只是深深的,無邊的恐懼。
白羽軍大營,魏武看著座下十幾位將領,大笑道︰「這是炮,火炮。這東西,是二郎,哦哦,是首輔,首輔還在貴州路當安撫使的時候就在研究,最開始的時候,只是一些木炮。哈哈,你們可能不知道,這些木炮,原本是裝在船上使用的,在漢江之戰中,咱們的水師便將劉整那叛賊打得狼狽逃竄。這種銅炮,是今年才剛剛弄出來的,一共不過幾門,首輔全送到咱們這里來了!」
屋里所有人都歡呼起來,倒不是因為有了炮,而是這件事背後的意義。
這代表著他們白羽軍的地位與眾不同。
連張藉也跟著雀躍不已。
跟對人,是非常重要。
跟對了,青雲之路便向你敞開,跟錯了,立功立到死,往上的通道在某一個點上,也會向你關閉。
「張藉!」魏武雙手下押,制止了眾人的歡呼,然後第一個點到了張藉的名
字。
「末將在!」張藉大步向前。
「今天白日之戰,你部表現最佳!」說這話的時候,魏武瞟了一眼自己帶去的那個白羽軍射聲營,那名營將立即低下了頭。當時,他的反應比張藉慢了一些。
魏武拍手,一名士兵抱著一個箱子走了過來,將箱子放在了張藉的面前。
「打開它!」
張藉有些疑惑地打開了箱子,不像是銀錢,因為士兵抱著過來的時候很輕松,如果是這麼一箱子銀錢,應當很吃力才對。
他打開了箱子,然後,便看到了一箱子的白羽。
霎那之間,他便明白了這其中的意思。
拈起一根白羽,他單膝跪下,將白羽覆在心前,大聲道︰「末將願為將軍赴湯蹈火,謝將軍提攜之恩!」
整整五百根白羽,這便是直接將張藉這個營納入到了白羽軍的序列之中。
「我白羽軍現有十個戰營,一個親衛營,如今加上了你,便有了十一個營了!」魏武笑著環視屋里其他一些滿面艷羨的將領,道︰「機會是均等的,只要表現出色,便能成為白羽一員!接下來還有的是仗打,就看你們能不能立下功勛了!」
「願為將軍效死!」其它一些與張藉一樣,都剛投奔過來不久的將領,抱拳大聲地表著決心。
被接納為嫡系和外圍軍隊,那感覺,包括待遇,肯定是截然不同的。這還是表面上的東西,隱含在內里的一些不足為外人道卻又真實存在著的東西,才是這些將領們更想要的。
「好了,今天白日跟了黃海一個下馬威,想來此時他已經坐不住了。」魏武笑著道。
「將軍,他會不會來夜襲我們軍營?」一名將領大聲道。「今天我們大勝,心里終是有些懈怠,黃海那廝必然是這樣想的,不如我們設下圈套,靜等他來劫營!」
魏武微微一笑︰「那廝也許想來襲營,但是只怕他的手下不想了,城內有可能生亂,留給黃海最後一條路,便是乘著夜色突圍,逃命。諸位,黃海可是叛賊榜榜上有名的,雖然名次靠後了一點,但誰能抓住他,那也是大功一件。」
很明顯地,屋里的呼吸粗重了一些。
一件件的任務開始發布,一名名的將領開始搶著領取。
商丘方向的任務成了大家爭搶的重點,因為黃海如果要突圍的話,當然會往商丘方向跑。
任務分配完畢,吃完了晚飯,各支部隊便借著夜色,開始向著各自的任務區域移動,前去圍追堵截的,都是最近剛剛新降的軍隊,白羽營大部,倒是仍然在大營之中嚴陣以待。
張藉這一次領了一個與商丘方向南轅北轍的任務,巡守東沙河。
不能事事都當出頭鳥。
這一次的下邑之戰,他已經出了太多的風頭了。
先是直接由隊將連升數級,成為了一營正將,然後今日又因為堵截趙軍騎兵表現出色而被魏武直接授予了白羽,成為了白羽軍的第十一營,這已經很讓別人艷羨嫉妒了。
出頭的椽子先爛,張藉當然要努力往上爬,但是他也不想成為別人嫉恨的對象,所以,該退的時候,就退讓一下。
這樣,才不會成為眾失之的。
而且,巡守東沙河這個清閑的差使,就很適合他了,而且也能讓自己的士兵們輕松一下。
黃海如果要突圍,必然要有所布置的,困獸猶斗,這最後的一擊,想來必然是很凌厲的。
能少死幾個兄弟,還能讓其它同僚贊一聲自己夠義氣,兩全其美。
坐在河堤之上,張藉嚼著小肉干遙望著下邑的方向。
成為了嫡系之後的待遇就是不一樣。
先前投降宋軍之後,飯食看起來與白羽軍是一樣的,可現在,吃過了晚飯,上面卻又下發了幾大箱子的肉干,說是給士兵們配備的宵夜食品。
每人不多,也就三五根,但以前可是沒有的。
問一下自己的後勤官向禹,對方卻笑著道這是慣例。
誰的慣例,白羽軍的慣例。
可以想象,早前那些身份與自己一樣的人,現在也是沒有的。
肉干的味道不錯,是先鹵制然後再曬干的。
放在嘴里先潤濕了,泡軟了,然後再慢慢地咀嚼,其味悠長。
金鼓之聲隱隱傳來,遠處,火光沖破了半邊天。
「狗日的,他們在焚城!」張藉一下子跳了起來。
下邑可不是一座單純的軍城,里頭還有上千戶百姓呢,黃海為了逃亡,居然舉火焚城,這是想要牽制追軍,為他爭取逃跑的時間。
「太歹毒了,這一下子不知要死多少無辜!」身邊親兵憤憤不平。
下邑火起的時候,留守的白羽軍在魏武的帶領之下,全體出擊,逼近下邑。
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空。
東城門轟然打開,無數人從里面涌了出來,不是士兵,而是城內的居民。
近萬人的普通百姓哭嚎著從城門涌了出來。
他們自然是不想出來的,可被刀槍所逼,不得不含淚走出家門,然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園被一把火點燃。
這一下子,不跑也不行了。
城門一開,他們只能你推我攘地涌出城來。
「打仗不行,逃跑的套路倒是一套一套的!」魏武都囊了一聲。「點火,畫出界線,越線者,殺!傳令兵,帶幾十個嗓門大的,給我喊!」
一堆堆的篝火迅速被點燃,繞著東城門,圍成了一個大圈。
「出火圈者,死!」
尖厲的鳴鏑之聲穿越逃亡者的上空,先是數十個大嗓門吼叫,然後便是上千人的齊聲應和。
「出火圈者,死!」
上萬人跑起來看著漫山遍野很多,可是真把所有人都集中到一起,其實也佔不了太大的地方。
上千人齊聲吶喊的聲勢著實不小,奔跑的人,懾于這樣的聲威,當真是老老實實地停留在了篝火圍成的大圈子里。
而一些真嚇蒙了不知東南西北跑出火圈的人,則是被白羽軍毫不留情地射殺當場。
從東門出來的,只有極少數的士兵。
這些人拋棄了手里的武器,很是熟練的抱著頭蹲在地上。
下邑城四門齊開,東門出來的是百姓,其它三門奔逃的卻是士卒。
魏武懶得去理這些逃兵殘將,反正也逃不了多遠。
那些急于立功的新降軍隊,會拼了命的去多抓俘虜。
「進城,組織人手,救火!」魏武對周光道︰「老周,你再去俘虜之中挑選一些青壯,跟著進城去救火吧!」
商丘方向爆發了激烈的戰斗。
數百騎兵與上千精銳士卒,在東門城開的時候,也同時開了西城,往前逃了不過數里,便遭遇到了堵截的宋軍,雙方立時爆發大戰。
而南北兩城,雖然也有宋軍圍堵,但強度,比起西門,卻是差得太遠了。
黑夜之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悄悄地拋卻了兵器,卸去了盔甲,然後埋著頭狂奔而逃。一旦遇到堵截,立即便抱頭往地上一蹲,大喊我是老百姓,不要殺我!
當然,最後都成了俘虜。
張藉昏昏欲睡。
即便有些散兵游勇逃到自己這個方向上來了,也用不著他出馬,下頭的人自然會將這些漏網之魚抓住,現在手下這幾百兵,一個個興奮得很,正敝著鼓子勁兒,準備再立新功呢!
一陣陣的吵鬧之聲將張藉驚醒,他有些惱火地睜開了眼楮,吼道︰「出了什麼事啊,一驚一乍地,抓了俘虜就捆起來,等到天明一齊交到大營去。」
「正將,正將,我們抓到了黃海!」遠處傳來的歡呼之聲,讓
張藉一躍而起,睡意全無。
「啥,抓到了黃海,搞錯沒有?他怎麼會跑到我們這里來了?」
一行人興高采烈地擁著一個被五花大綁地家伙走了過來。
借著火光,張藉一把抓住那人的頭發提 了起來。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是黃海是哪個!
黃海不認得他,他可是認得黃海的。
那個時候,黃海是高高在上的大將軍,麾下近兩萬人馬。
而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隊將。
可是人生就是這麼奇妙,時事反轉也不過就是短短的兩年時間,
高高在上的人成了自己這個小人物的俘虜。
他搔了搔自己的腦袋,
有些無奈。
自己不想再立功了,可這功勞他自己送上門來了。
看著眼前的東沙河,他吁了一口氣,有些明白了。
下邑城中的那些動作都是為了黃海逃跑創造條件,他是想先從東沙河渡河跑到小洪河,然後再從小洪河逃回商丘吧!
第六百零七章︰富貴再三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