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爆炸之聲響起的時候,受驚的不僅僅是李罡統率的兵馬,周邊緩緩圍上來的秦鳳路各部族軍隊的戰馬也炸了群。唯一的好處便是,他們距離戰場還有些距離,所以在一陣慌亂之後,還是控制住了戰馬。
然後,他們目睹了一場一邊倒的屠殺。
四百玄甲騎兵,如同四百尊魔神,從戰場之上平平地碾了過去。
兩尺長的刀柄橫架在馬鞍之上,三尺長的刀刃向外,馬上騎士上身微微前俯,兩手撐住刀柄,兩腳輕嗑馬月復,然後,便如一陣旋風一般從亂成一團的敵人中間碾了過去。
所過之處,人仰馬翻,
但凡是擋在他們前面的,在轉眼之間,便從所有人的視野之中消失了。
在秦風路部族軍中曾經是最大威脅的幾乎是不可戰勝的李淳的嫡系軍隊,在這支玄甲騎兵們前,毫無招架之力,而且在巨大的慌亂之中,他們連最基本的軍事素養也丟掉了。
他們中的一部分,竟然轉身便向後逃,渾然忘記了他們的後逃會給還算完整的中後軍帶來什麼!
一支部隊在迎敵之時,要是遭遇了倒卷珠簾這樣的被動局面,失敗那就是敗上釘釘。
四百玄甲之後,便是由甘泉統率的三千張家軍。
拿下京兆府,然後又得到了江寧朝廷方面大力增援的張家軍現在早就不復在秦嶺之時的窘迫模樣了,甲冑齊整,旌旗分明,士氣高昂。
眼見著張城所部所向披靡,而李淳的軍隊卻是兵敗如山倒,周圍的部族軍隊不再猶豫,再不動手,只怕連湯都沒得喝了。
一聲聲號角之中,部族軍隊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殺向了本來就已經左右支絀的對手。
大帳之內,張城坐在首位之上,不住地招呼著下面的部族頭領們吃肉喝酒。
可是現在外頭殺聲震天,不知戰況如何?大家又如何能吃得下去?
上頭坐著的張城面前的大案之上,李淳死不瞑目的眼楮還直楞楞地瞪著大家,那無頭的尸體還倒在地上,血仍然慢慢地流著,大帳之內鋪著的上好的地毯,早就被浸濕了。
這樣的場景,你讓大家怎麼能安心吃喝?
可張城屢屢相請,大家也只能勉強相和。
那酒肉滋味如何,卻也只能他們自己心中明白了。
外頭的喊殺聲越來越小,也越來越遠。
看起來,大局已定。
帳門一掀,一名渾身血糊糊的將領提溜著一個人腦袋大步走了進來。
眾人只看了一眼那個在空中晃蕩的腦袋一眼,心里便不由得一抽。
那是李罡。
「稟太尉,叛軍主力已基本被殲,李罡服誅!」甘泉上前一步,將李罡的腦袋與他的父親的腦袋擱在了一起。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目光看著張城。
他們都明白,從這一刻起,秦鳳路的老大,換人了。
數天之後,一支數千人的兵馬在李根和甘泉的統帶之下,踏上了歸程。
他們將作為先頭兵馬,去掃清秦鳳路上李淳的殲余勢力。
李根為主,甘泉為輔,自然是要利用李根這位老頭人本身的威望。
這是張城給予這些部族軍隊的第一筆回報。
李氏在秦鳳路上的財富可謂是多如天上繁星。
對于浮財,張城是不屑一顧的,這些李根等部族軍隊都可以拿走。
張城要的,是土地,莊園,工坊等。
現在的秦鳳路仍然是一個形式異常復雜的地方。真正改土歸流受李淳直接節制的只不過幾個州郡而已,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以羈縻州郡的形式存在。
像李根這樣的,就自己控制著相當大一塊地盤,是那片土地之上的土皇帝。
短時間內能改變這樣的局面嗎?
當然不可能。
張城的實力,還遠遠做不到這一點。
但這樣的局面,卻肯定是要改變的。
這也是甘泉在江寧之時與首輔蕭誠交流之後得到的答案。
打鐵當然還需要自身硬。
只要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張城的實力穩步提升,在秦鳳路上佔據絕對優勢,然後再從他們內部下手,拉也好,打也罷,總之是要讓這種各自為政的局面得到充分的改觀。
政令、軍令,都要令出一家,才能真正地發揮出力量。
不然,就像李淳一樣,看起來麾下幾萬兵馬,兵強馬壯,不可一世。
但真正有事的時候才會發現,麾下大部分兵馬,並沒有跟你同生共死的意願。
反而在關鍵時候,會給你致命的一擊然後再踏上重重的一腳。
張城可不想步李淳後塵。
所以接下來,他便要潛心內事,先把自家這院子,弄得清清爽爽之後,才好出門的。
耶律隆緒的郁悶當真是無以言表。
就好像自己精心弄了一大桌子菜肴,臨要上桌喝酒吃菜了,卻發現連桌子一起都給別人端走了。
而面對這樣無禮粗暴的行為,他發現自己居然還一時之間騰不出手去教訓這個家伙。
「我自以為下得一盤大棋,想不到人家早就有了應手!」站在地圖之前,凝視著地圖,耶律隆緒搖頭晃腦,滿身的肥肉便隨著他這個動作而震顫著。
「張城應當是早就與江寧新宋勾結了起來,否則他不可能得到如此多的火藥武器。」蕭凜道︰「李淳的速敗,正是因為張城所部在攻擊的時候,使用了大量的火藥武器。」
「不,這只是手段!」耶律隆緒搖頭道︰「真正的問題出在我們對于張城這個人的判斷身上,李淳錯了,我們也錯了。我們都以為張城與江寧那位小皇帝有很深的仇恨,也與蕭家有難以化解的疙瘩,就想當然地以為,在有選擇的時候,這家伙一定會選擇站在我們這一邊。正是因為這個判斷失誤,才讓李淳丟了性命。」
「總督,秦鳳路上因為李淳的倒台而亂成一團,那些部族軍隊為了搶奪利益,大打出手,李淳的殘余勢力抱團反擊,張城一時之間根本就無法站穩足跟,這個時候我們如果出兵,可以說能輕而易舉地拿下秦鳳路,倒是不必假他人之手了。」蕭凜道。
「我也想,做不到啊!」耶律隆緒嘆道︰「所以我說人家下了一盤大棋呢!來來,看看,商丘方向,魏武這個死瘸子蠢蠢欲動啊,白羽軍的斥候已經越過了杞縣,弄得這些地方是人心惶惶啊!」
「你再看看南陽方向的上王柱,他們的斥候已經越過了方城山,小股騎兵一路穿插,跑的最遠的那一支竟然到了襄城。而看看西軍的動靜,張雲生早不動遲不動,偏生這個時候他的兵馬就出了羅兀城,而神堂堡駐將李義,你不是剛剛跟我說,發現他到了栲栲寨嗎?」
蕭凜思索了片刻道︰「可是總督,從各個方面綜合起來的消息看,江寧方面絕對沒有心思在現在與我們大規模地起沖突,一年前他們可是有能力打到東京收復故都的,可他們卻止步于東京百里開外就不再動了。那麼現在屬下也不認為他們會向我們發起大規模的進攻,更大的可能性,是所有的這些動作,都只不過是一些戰略騙局,目的就是為了幫助張城爭取時間,使得張城能夠穩住秦鳳路便拿到秦風路的主導權。」
「你所思並不差!」耶律隆緒嘆了一口氣道︰「但是我們不能賭啊!蕭崇文這個人啊,用兵從來沒有一定之規,你說他喜歡堂堂之師吧,他當年干出過親率千余兵馬突襲羅氏鬼國都城的經典之戰,你說他喜歡劍走偏鋒吧,但去年面對東京這麼大一個桃子,他卻看也不看一眼,枉費了鎮南王為他擺了老大一個陣勢,結果人家不咬鉤。蕭凜,我只問你,如果我們大軍出了秦風路,萬一這幾路兵馬,突然由虛變實了呢?」
蕭凜眨巴了一下眼楮,道︰「東京有可能會真丟!」
耶律隆緒哼了一聲道︰「東京丟了就丟了,倒也沒啥了不得。但是呢,我擔心的是我們去秦鳳路的軍隊還能不能回來!蕭二郎最喜歡搞這樣的事情。蕭博、耶律大樹兩個人陣亡,兩人統帶的共一萬大遼宮分軍全部陣亡的教訓不要忘了。我們一旦深入秦風路,他們把大門一關,張城,西軍再加上新宋軍隊,我們只怕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仔細思量了一翻,蕭凜倒是覺得真有這種可能。
「他們是又想啃我們一口。」
「大遼再強壯,也經不起他們這樣東一口,西一口的啃吧!」耶律隆緒搖頭道︰「太後的策略,是在一兩年內積聚起足夠的力量對南宋發起最後致命一擊,那麼在此之前,我們還是要盡量地保持手頭的力量不要有太多的損失。」
「大遼這幾年已經在慢慢地復蘇了!」蕭凜道︰「林平之禍,烏古敵烈統之禍所造成的損失,正在慢慢得到彌補,鎮北王耶律敏在西北,鎮東王耶律升在遼東,高麗總督盧本安在高麗,都在拼命地抽血替大遼回氣,中京無數的工坊,正在日夜不停地趕工,總督,大遼一統天下之日已不遠矣。」
耶律隆緒嘿嘿一笑,蕭凜是承天皇太後的心月復,在很多事情之上,自己與他尿不到一個壺里去,但此人做事,卻還是有幾把刷子的。
「行了,這是大方向,我們現在要做的是趕緊增強我們手中的實力。不然到時候太後一聲令下開始南征,結果我們要啥沒啥,到時候別說獨擋一面了,只怕便要淪落到給人打下手,送後勤補給了。該死的盧本安,好好的幾萬大軍給葬送了,無用的曲珍,十幾萬大軍,硬生生地縱了折騰得現在空空如也。」耶律隆緒拍著顫巍巍的肚子,不滿地道。
「有總督您運籌帷幄,千軍萬馬還不是轉眼之間就能聚集起來!」蕭凜笑道。「那趙瑣老兒的號召力還是不小的,我拿了那家伙的親筆旨意跑了一套,還別說,那些盤踞在山林水澤的巨匪以及宋朝過去的一些余孽,很多居然都答應來東京了。」
「那些人也知道眼下的局面,是必然容不得他們再逍遙的了!」耶律隆緒冷笑︰「承天太後既然劃下了時間線,那麼接下來我們必然要開始對他們的清剿,不然大軍征戰之時,還有這些小蟲子在身後算怎麼一回事?所以要麼歸降要麼死!趙瑣的回歸,給了他們一個最好的台階,稍有點眼力見的,自然就會借坡下驢了。」
「那總督,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你最重要的,還是繼續替那趙瑣多招攬些人吧?特別是過去宋朝的那些當過官的,越多越好嘛。到時候咱們還可以與江寧打要筆墨官司,好生論一論,甚至還可以邀請江寧的那位小皇帝來東京看看他爺爺嘛!」耶律隆緒卡卡的笑出了聲。
蕭凜也是大笑不已。
「第二件事,秦鳳路上也不能就這樣算了,多派人手,去離間,去收買,去挑撥,去刺殺!總之,不能讓張城安生,更不能讓秦風路被他捏成一塊。就讓那里亂下去,亂得一塌糊涂才好!」耶律隆緒拍著大腿道︰「我得不到的,我必然也要讓他們也得不到。」
看耶律隆緒那模樣,活月兌月兌一副心愛姑娘被人搶走了一般痛不欲生。
「我這便去安排,必然讓總督稱心滿意!」蕭凜笑道。
耶律隆緒哼了一聲︰「稱心滿意肯定是不得的了,但讓別人腦殼疼,我便歡喜一些。對了,你在禹藏花麻那里也下下功夫,最好也讓他插手去爭一下,嘿嘿嘿!」
蕭凜眼楮一亮︰「著啊,禹藏花麻是听命于西軍的,他要是插手一爭,必然與張城要起爭端,到時候咱們便又有文章可做了。」
「這一著,是咱們輸了!」耶律隆緒道︰「要是讓張城迅速地收攏了秦鳳路,蕭氏兩兄弟可就當真毫無阻隔的連成一片了,這對我們非常不利,所以要想盡辦法地在秦鳳路上制造事端。禹藏花麻要好好地利用一下,這年把多蕭定在高昌那邊與鎮北王對峙,他天高皇帝遠,跳得歡著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