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仗當然還有得打!
與絕大多數國人都信奉佛教不同的是,耶律珍從小卻是深受儒教影響,而且本人也在其中浸Yin甚深,有著相當的造詣。他一向對神鬼之說敬而遠之,抱的是子不語怪而大力亂神的態度。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事在人為。
我命由我不由天!
不謀一世難謀一時,不謀全局難謀一隅。
但在宋遼紛爭的這場大局之中,耶律珍是真有些懷疑自己這些年的堅持了。
似乎在這瞑瞑當中,真有一支看不見的手在操控著這一切,硬生生地替宋國續著這一口氣不讓其熄滅。
當年,如果不是耶律俊打下東京之後病情突然嚴重,大遼軍隊早就如開閘的洪水一般自北向南,將大宋的苗裔收拾得妥妥當當的了。
而那個時候,宋人在南方,已經開始有些起來的苗頭了。
蕭二郎在南方神勇無比,在宋國已經如此頹刻的情況之下,沒有依靠朝廷的力量,先是改土歸流,讓宋國有了貴州路,然後又神奇一般地將一個百萬人口的大口大理給一口吞下,讓其就成了大宋的雲南路。
耶律珍當年為什麼堅定地站在了太後一邊而反對林平呢?
就是因為他覺得這個時候的大遼,絕對不能出現主少國疑的狀態。
要是沒有了太後這根定海神針,大遼內部必然會出現大規模的權力傾軋,爭斗。大遼是很大,但也正是因為他太大了,所以問題也就更多。
很顯然,現在太後的判斷和自己的判斷是一致的。
那就是絕對不能給南宋以成長起來的時間。
時間越長,雙方在綜合國力上的差距會越小。
趁著敵人還沒有長成,給予對手猛烈的打擊,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這幾年來,太後終于把內部給捋順了,也終于騰出手來了。
但南邊的成長,更是讓人觸目驚心。
也是曲珍、劉豫這些人不爭氣,屢戰屢敗。
自己也給蕭二郎設下了圈套,希望他能主動地拿下東京,為了達到這個目標,耶律珍都已經做好了受彈劾的準備。
蕭二郎只要拿下了東京,他就必須要相法設法地守住。
這是政治上的需求。
那家伙在南邊,也不是沒有敵人的。
可那個家伙女干滑似鬼啊,明明距離開封就只有一步之遙了,他就是不肯踏出這一步。
如果他真去了,那該有多好啊!
東京就會如同黑夜之中的一盞明燈,吸引著南宋將更多的力量源源不絕地投入進來,然後再那個血肉磨盤之中,被大遼的鐵騎磨碎。
蕭二郎不上當。
他穩穩地經營著他的襄陽防線,經營著他的江淮防線,一副我要堅守到底的樣子。迫使大遼不得不率先發起進攻。
宋人真像他們表現出來的那般軟弱吧?
當然不是的。
他們的軍隊數目看起來大大減少了,但他們的戰斗力卻在飛速地提升。
校事府搜索回來的情報都在清楚地表明這一點。
而且更讓耶律珍看重的一點是,宋人終于擺月兌了過去那種以文御武的壞習慣了。
用蕭二郎的話來說,就是文人決定打哪里,武人決定怎麼打!
這一方針的確立,使得宋軍終于擺月兌了過去那些文人在戰場之上瞎指揮的愚蠢行為。當然,敵人的英明,就是己方的痛苦了。
那些身經百戰的老將,比那些讀了一肚子兵書的學富五車的文豪們難騙多了。
宋遼之間,如今已勢同水火,容忍
敵人的成長,就是在替自己挖掘墳墓,所以這一次,耶律珍再一次堅定不移地站到了太後的一邊,要在短時間內集全國之力,對南宋進行一次泰山壓頂一般的攻擊。
不能再拖了。
現在南宋已經在相當多的領域,出現了領先于大遼的形式。
在海上,宋國的水師已經將大遼的水師打得無處藏身了。
大遼的海疆已經在遭受到宋人水師的騷擾。
時不時便會有水匪上岸燒殺劫掠,制造恐慌。
盧本安在高麗,劉豫在齊國沿海甚至都被迫開始了封海,將沿海五十里的居民統統後撤,留給敵人一片荒蕪,讓對手即便上了岸也無所得。但這明顯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招數,還沒將敵人如何呢,自個兒這邊已經是民怨沸騰了。
現在這些荒蕪的地區,變成了匪窩子,而這些匪窩子有多少是與宋人有關聯的誰也說不清楚,這都是些火星子,一個不對頭什麼時候便會變成燎天的大火,會將大遼丟在火里無情地煆燒。
這一次借著趙瑣的回歸,自己掀起了在河南河北諸地的清剿招撫行動,從明面上來說,是給了那些人一個洗白的機會,讓他們由匪變成官,當然,如果不從,耶律珍也是下定了決心要將他們大體上清掃一遍的。
整個行動現在看起來還是成功的。
功名利祿對那些人還是有用的,而趙瑣具有的號召力,也出乎了耶律珍的意料之外。不過後來想想他也明白過來了,這些人只怕原本上就想投降大遼了,只不過礙著面子罷了,現在有了這個幌子,一個個便名正言順了。
踏出了這第一步之後,再往後可就沒那麼難了。
河南河北數萬悍匪的收歸,使得在與宋人的決戰之中,沖在前面的炮灰又多了一些。
不過是多花些錢糧而已。
趙瑣已是骨瘦如柴,走兩步路,便要停下來喘上好一會兒,要不是一邊權功與萬貴妃兩人相扶,這寶津樓,只怕他是無論如何也爬不上來的。
權功的腰也早就有佝僂了,便是今年不過三十出頭的萬貴妃,如今看起來面相也有五十。
五國城的歲月,太過于摧殘人了。
雙手扶著欄桿,俯覽仙橋水殿,趙瑣不由得熱淚滾滾,喉嚨里咕咕有聲,身體也是顫抖不已。
曾幾何時,他在這里校閱著水軍演武,在這里看著上四軍表還,在這里看著天下百戲,在這里,欣賞著他治下的無邊繁華。
可是現在,一切都成了鏡花煙雲。
樓台亭閣仍然在,卻靜悄悄地宛如鬼域。
水面之上,無數的花紅柳綠順水而逝,讓人睹之傷情。
「官家,坐一會兒吧!」權功扶著他,小聲道。
「別叫我官家,叫我宋王!」趙瑣低聲道︰「讓人听到,又會去告密,我沒有什麼,你又要被詰難了!」
「也不過是被打幾耳巴子而已,有官家您在,他們總不至于要了我的命去!」權功道。
「總是不吃眼前虧的好,曲珍那個賊子,我不會放過他的!」趙瑣狠狠地道。
「官家,一步一步的來吧,眼下,卻還是曲珍那個賊子勢力更大。」權功小聲道︰「今天我剛听說,鎮南王耶律珍和河北路總督耶律隆緒在臨走的時候又召見了他,只怕他又會拿著雞毛當令箭,來為難您了!」
「耶律珍和耶律隆緒走了嗎?」
「是!」
「走了就好,曲珍一介武夫,總是好對付一些。」趙瑣喘著粗氣道︰「你私下里聯絡的人,有願意為朕效力的嗎?」
「自然是有的,而且還很多!」權功低聲道︰「不過他們現在還處于外圍,難以接觸到
權力的中心,需得慢慢地來。」
「他們手里掌握著多少軍隊?」趙瑣問道。
這些年來,趙瑣終于明白了一個最真切的問題,沒有武力,說啥都是白搭。
刀子,永遠比嘴巴子更有力一些。
「這樣的事情,也不敢太大張旗鼓,不過已經有兩個都指揮使明確表態了。一個是新鄭周家,一個是祥符孫氏,他們兩家都是當地豪強,加起來手里有五六千可戰之兵。奴才悄悄去看了,與其它軍隊大不一樣。」
「國家果然還是有忠義之士的!」趙瑣連連點頭,頗感欣慰。「只要有這些忠義之士,朕終是能復國,能報仇,能雪恨的。勾踐能臥薪嘗膽,朕亦能。」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官家,您一定能成的!」身邊,萬貴妃也是連連點頭。
三個人在寶津樓頂,一邊回想著過往的輝煌,一邊也在互相打著氣。
遠處,一名士兵一溜煙兒地跑了過來,在樓下,叉手向樓上三人行了一禮︰「王爺,趙王殿下請您去寶樞閣議事呢,他已經在那里等著您了!」
「賊子好生無禮!」趙瑣咬著牙道。
「官家,終需還要忍耐!」權功道。
寶樞閣,曲珍有些煩燥地在屋里走來走去。
本來這里是他當家的,但現在,遼國人卻硬生生地往他頭上又架了一個所謂的宋王。
雖然那是一個老朽,但那老朽身上頂著的名頭,卻又偏生為遼人所看重。
看看這寶樞閣里的官員,其中一半,都是最近才出來為官的,而以前,自己再三相請,這些人也不為之所動,只肯在家耕種,現在倒好,這個老朽一回來,他們立刻就顛顛的自己跑來了。要不是自己還顧忌著名聲,真想一刀刀的將他們全都砍了。
好在這些人家大都只長了一張嘴,雖然說起來清貴,但實際上倒也左右不了太多的局勢,只不過是听著讓人煩罷了。
「宋王殿下駕到!」外頭,傳來了權功那個老貨的尖厲的聲音,曲珍陰沉著臉看著趙瑣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就這麼一個隨時都有可能有倒斃在地的老頭,現在卻成了遼人手里的一個寶貝了。
「見過殿下!」不管情不情願,曲珍都還是得向趙瑣行禮。
雖然過去他曾經舌忝過這個人的腳。
可是他也無情地背叛過這個人。
背叛者這一輩子大概最不願意見到的,就是被自己背叛的人了吧!
所以曲珍現在無比尷尬。
也做好了隨時被趙瑣針對的心理準備。
不管怎麼說,你在遼人那邊只是一個吉祥物,而我,卻是一條可供驅使的獵狗,我比你的價值可大多了。
「趙王,有什麼事情這麼急?」趙瑣冷冷地問道。
「的確很急!」曲珍道︰「鎮南王吩咐了,百里一倉儲,但內里的物事,還需要用最短的時間將其填滿,另外更重要的是,每三十里要建一個兵站,以供將來糧草轉運、大軍歇息等用。」
「三十里一個兵站?」屋里眾人都有些震驚︰「這需要多少錢糧?」
「這是鎮南王特別強調的,所以還請殿下盡快下文督促各地立即修建!」曲珍很是有些開心。
以前這樣的招人罵的事情,都是他來干,現在好了,由趙瑣頂在頭里,老百姓要罵便去罵他吧!自己躲在後頭,只需要拿好處就夠了。
「鎮南王要修,那就修吧!這件事情既然是鎮南王吩咐趙王的,便由趙王全權負責吧!」趙瑣有氣沒力地道。
「既然如上,那下官就去辦了!回頭把公文送過來,還請宋
王殿下蓋印!」曲珍站了起來,大大咧咧地隨意拱了拱手,竟然是揚長而去。
「大膽!」
「無禮!」
屋里傳來了低低的斥責之聲,但怎麼听,都怎麼覺得有些無力。
「好了,不跟這個武夫一般見識!」趙瑣擺擺手︰「前些天議的那些事情你們辦得如何了?」
「回官家,哦,不,宋王,您親手所書的那些信件,我們已經派人都送出去了,南邊那些老臣子們,現在其實也過得很不如意,听說蕭誠對他們打壓得極是厲害,您的信一到,他們必然會群起響應的。」
「蕭賊惡毒,手段狠辣,還是要小心為上!」趙瑣道︰「趙哲那逆子***而亡,荊王府上下已經死絕了,蕭賊處心積慮,不知從那里找來一個小賊冒充我趙氏子孫蒙騙天下,並想以此來謀奪我大宋江山,如此毒計,萬萬不能讓其得逞,朕必然要揭穿其真面目,使之篡奪我趙家天下的險惡用心大白于天下,這份告天下書,你們一定要細細斟酌,不出則已,一出,必然要使那蕭賊身敗名裂才好。」
「宋王放心,正在擬定,有您在,江寧那個西貝貨,又如何能長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