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倉門被緩緩推開,巨大的糧倉內,一個個糧垛井然有序。
耶律珍緩步上前,走過了十幾個糧垛,突然間抽出腰間的佩刀,哧的一聲插入身邊一個糧垛之中,抽出刀來時,便有麥子沿著刺開的小洞緩緩淌出。
他接了一把,湊到了鼻間,細細地嗅了嗅,又放在手里兩掌搓了搓,最後丟進嘴里咀嚼起來。
「王爺,都是去年剛剛收上來的好糧食。」身邊,曲珍微躬著腰,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道︰「下官怎麼敢誤了王爺交待的事情?」
耶律珍呵呵一笑︰「你誤的還少了?」
一句話,說得曲珍頓時便面紅耳赤起來。
曾經的趙國,統轄的地方包括了開封府以及京畿路、京畿南路、西路以及陝西路部分區域,可現在,已經被蠶食得沒剩下多少了。
「不過這一次趙王還是非常盡心的。」一邊的耶律隆緒笑著替曲珍解圍道︰「糧食以及各類物資的籌備還是很得力的,按這個速度,明年,趙國這邊,將會提前完成大軍所需要的物資儲備。」
曲珍感激地看了一眼這個山一般的胖子。
現在曲珍的地位可是有些微妙的。
因為在他的地頭之上,又來了一位王。
宋王。
雖然大家都是遼人封的王,但這個宋王在名義之上,卻是節制趙王、晉王、齊王的。
當然啦,現在晉王柳全義有地盤有軍隊,齊王劉豫更是兵強馬壯的,連大遼鎮南王都賣他幾分面子,唯有他這個趙王,現在實力銳減,著實尷尬得很。
更關鍵的是,這位宋王以前的身份更是了不得,是曲珍需要頂禮膜拜的存在,現在又要同處一個屋檐之下,你受曲珍難受不難受。
形式很不妙啊!
受到宋王招募的各路軍隊正源源不斷地趕往東京,先到的幾支,自己去接觸了一下,對方明確表達了他們的不屑,人家是來侍奉太上皇的,不是你這個所謂的趙王。
這讓曲珍恨得牙癢癢,可又無可奈何。
一旦宋王手中的軍事實力超過了自己,那自己這個趙王就當真變成聾子的耳朵啦!
所以曲珍現在在遼國人交辦的事力之上,當真是不遺余力,不顧一切地要做到最好,最優。
他要將晉王柳全義、齊王劉豫都給比下去。
他們是有實力、有地盤,但他們對大遼可不是全心全意的,
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是一心侍奉大遼,絕無二心。
唯有如此,他才能為自己掙得一線希望啊!
被拋棄的人下場有多慘,曲珍在崔昂的身上已經看得太清楚了。
糧食、布帛、草料、油料以及五花八門的戰備物資,在這片林立的倉庫群中,應有盡有。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曲珍便將幾乎所有的精力,全都用到了這個上面。
「今年秋糧收割之後,所有的儲備倉庫,便能全部填滿。」曲珍道︰「像這樣的倉儲,每隔百里,便建有一個。一旦全部填滿,便是百萬大軍,一年所需也無須擔憂!」
耶律珍滿意地點點頭︰「不錯,趙王的確是很用心了。不過……」
曲珍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請王爺指示!」
「兵器倉庫里的那些刀槍劍戟啊,新的少,好得少,你是從哪里淘來的這些東西?這些都不要了。難不成等以後大遼軍隊來了就用這些玩意嗎?全都搬出倉房,將庫房騰出來。」
曲珍苦著臉道︰「王爺,那新的武器從哪里來呢?」
「接下來會從中京方向運來很多的武器裝備的,很快,就會將這些倉庫填滿。你的這些破爛可以發下去,這段時間不是有義軍陸陸續續抵達了東京城外嗎?我听隆緒說,有的就跟叫花子一樣,實在有損國威。把這些東西發給他們,讓他們看著精神一些。接下來也要好生地整編訓練這些人,軍隊就要有軍隊的樣子,要不然等他們上了前線能干什麼?給宋軍送人頭嗎?」
「屬下遵命!」曲珍心中大喜。
這是耶律珍給他開了一個後門了。
知道他現在的窘境,所以讓自己可以拿這些東西去招攬一些部眾。
有頭有臉的那些人,自己召不來,但那些沒名堂的家伙,自己拿著糧、拿著盔甲武器還弄不來嗎?
手里只要有真金白銀,就必定有人來投。
「除了百里一倉儲之外,接下來還要大力修建兵站!」耶律珍道︰「戰爭期間,物資的轉運,一直都是最大的麻煩,也是最容易受到敵人攻擊的。而且長距離的轉運,也容易讓民夫、青壯等滋生不滿,引起民怨等。接下來的一年時間中,要大力營建兵站,每三十里必須要有一個。這些兵站,可以作為人員、物資的中轉之所,以接力的形式,把物資往下轉運,一地負責一旦距離。」
「不知這些兵站每個都需要駐守多少人?」
「因時、因地而異!」耶律珍道︰「關鍵的節點,兵站自然就建得大,駐守得人也多,安全有保障的地方自然駐守的人就少,這個,沒有一定之規,存乎一心罷了。只是一個要求,迅速地以最小的損耗,將物資運到最需要的前方。」
「下官回頭馬上便開始布置!」曲珍道。
「另外趙王!」耶律珍沉吟了一下,接著道︰「你對大遼的忠心,我們自然是能看到的,比起柳全義、劉豫,你辦事還算是盡心的。不過有一點你要注意,民力也還是要體恤的,壓榨過甚,有時候是會起反作用的,往往就欲速則不達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好了,你去忙吧!我和耶律總督隨便轉轉,一晃又是好幾年沒有來過東京了,比起前些年,這里總算是又恢復了一些舊日風貌了。」耶律珍揮揮手,道。
「現在的東京可與過去不可同日而語了。」耶律隆緒笑道︰「便是如今的中京,也要比他繁華得太多。王爺,我第一次來到東京的時候,當真是被震憾到了,我實在無法想象,官府是如何管理一座人口多達百萬的城市的,說實話,那時候我滿腦子都是疑惑?」
「所以,你就在東京學習了五年之久?」
「也就學了一點點皮毛。」耶律隆緒搖頭道︰「什麼事情都要親自上手做過一遍之後,才知道其中的艱難。這也是為什麼太後在啟用大批的宋國官員管理中京之時我不反對的原因。咱們自己的人,還真沒有管理這樣的大城市的經驗。現在咱們的中京,總算也是慢慢地順遂了,比上京的人口多了數倍,但在管理之上,卻比上京要有秩序得多。我曾經建議上京也學習中京的管理法子,但被那些老家伙們臭罵了一頓!」
耶律珍大笑︰「你啊,你遲早要變成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兩面不是人。」
「我對事不對人啊!」耶律隆緒一挺胸膛,大聲道︰「承天太後在很多方面做得好,讓我大遼國力蒸蒸日上,我自然雙手雙腳贊成,但她有些法子,又明顯是在挖我們大遼的根子,在涸澤而漁,我自然便要反對。」
耶律珍淡淡地道︰「結果就是老家伙們不待見你了,太後也厭煩你。也虧得太後心胸寬大,不然你只怕要去北海放羊了!不過隆緒,你這樣下去,是真會沒下場的。」
耶律隆緒哈哈一笑,臉上卻是不以為然,耶律珍挑了挑眉,也不再多說。
「你說說,我們現在這麼大的動作,江寧那邊知道了我們的戰略意圖了嗎?」耶律珍問道。
「蕭二郎奸得跟個鬼似的,豈有不知道我們的意思?」耶律隆緒道︰「我們一翹,那家伙大概就知道我們要拉什麼屎了吧?」
「明明有進士之才,卻偏偏要把自己弄得這麼粗俗!」耶律珍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如果蕭二郎明確地洞察了我們的戰略意圖,你覺得他會采取什麼樣的措施來應對呢?」
耶律隆緒一笑道︰「他其實也沒有什麼太多的選擇吧!雙方的實力差距擺在這里,所以他能做的,也就是全面防御而已了。」
「蕭二郎的軍隊還是很能打的!」
「他要是真跟我們來一場對打,那我們倒真是求之不得了!」耶律隆緒聳聳肩︰「但蕭二郎豈會這麼干?他一定要想方設法地把這場戰事拖下去,慢慢地消磨我們的實力和耐心。」
「全面防御的話,主動權終究還是掌握在我們的手中!」耶律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他只要有一點沒有做好被我們突破,那就是以點帶面,很容易引起全線崩潰了。」
「但如果北軍大舉南來,卻急切之間不能得手,長期滯留于南方,不說錢糧的開銷,光是軍心士氣民意,也夠我們喝一壺的。」耶律隆緒搖頭︰「太後看起來很畏懼蕭二郎,總是說時間越長,便越難以拿下宋國,這其實是我最難理解的一點。大遼國勢日隆,每過一天,國力便增長一份,便是耗,我們也能耗死他們,為什麼偏偏要這麼著急?」
「因為太後認為,每一天宋國實力的增長,超過了我們實力的增長,時間一長,此消彼漲,雙方力量會慢慢地被拉平,甚至于我們會落後。」
「這可能嗎?」
「你這一年在河北總督的位置之上,對于南邊的接觸要更多了一些,你覺得呢?」耶律珍反問道。
耶律隆緒目光閃動,張了張嘴,卻沒有回答。
是啊,粗想想好像沒什麼,但細細地想起來,卻又能從很多地方看出一些端倪來。
南宋的發展的速度,的確有些讓人害怕。
「听說朝堂之上有些人想來掙這一次南征的統帥的位置?」耶律隆緒道︰「是蕭思溫還是誰?他們是哪里來的自信,能與你掙這個位子的呢?」
耶律珍哈哈一笑︰「為什麼不能與我爭呢?隆緒,你覺得,如果我們南征,主力是走東線呢,還是走中線?」
耶律隆緒毫不猶豫地地道︰「當然是走東線,先取江淮流域,只要拿下了江淮流域,那我們便等于取下了一多半的勝利。要是走中線的話,雖然長江天險好突破,但江淮不定,終究是不能擊敗對方!」
「有人認為奪江淮難度太大,不如走中線,然後直搗江寧!」
「鬼扯淡!」耶律隆緒道︰「這要是一個失手,深入江寧的隊伍,也就不用回來了。」
說到這里,耶律隆緒突然又失落起來︰「要是在秦鳳路上我們不失手該有多好啊,那樣一來,益州的李世隆,多半也要倒向我們,真要做到了這一點,到時候咱們的軍隊走西線,順江而下,翻掌之間便能掌握局勢啊!」
「沒有的事情,就不要再去多想啦,傷神!」耶律珍道︰「總之呢,接下來的幾年,咱們兩個都沒有好日子過,你呢,首當其沖。太後把你丟到這個位置之上,可不是讓你來享福的。這兩年,你要是不掉個幾斤肉,太後指不定就會幫你削幾斤!」
耶律隆緒嘆口氣︰「回頭我要去找劉豫的麻煩,他再想像以前糊弄盧本安一樣來糊弄我,說不得我要讓他嘗點苦頭了,當真以為我們大遼還離不得他了嗎?嘿嘿,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
「他還是有幾分憑仗的!」耶律珍道︰「曲珍是一條很好用的狗,但劉豫,卻是一只能咬人的老虎。如何馴服這只老虎,便是你的事情了。」
「老的不好下爪爪,便拿小的開刀!」耶律隆緒冷笑︰「他們與南四湖的鐘家勾勾搭搭,走私南方貨物,同時又把我們明令禁止向南方銷售的一些戰略物資也往那邊賣,自以為搞得隱秘,嘿嘿,天下那有不透風的牆!」
「隆緒,你覺得,當我們做好了一切準備,發起攻擊的時候,南方能撐多久?」
「王爺心中不是已經有了預測了嗎?」
「我沒有啊!」
「要不然您怎麼會要曲珍要體恤一下民力呢!這一仗,王爺認為還是有的打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