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一手端著一碗羊肉湯,一手捏著一個大餅,走到了張城的跟前,與對方一樣,盤膝坐在了草地之上。
他們這些高級將領,平常不提,但在戰時,卻是與普通士兵吃著一樣的大鍋飯,了不起就是分發飯食的伙頭兵給他們碗里多撈一些硬貨,不過他們卻也不在乎這點東西,伙夫舀到了他們的碗里,他們轉頭就會夾給那些普通士兵。這些渾不在意的隨手而為之的舉動,卻最是收攬人心,能讓人死心塌地的為他們效勞。
作為將門世家,這些事情,張城卻是從小就跟著老爹學會了的。
此刻,他的碗里,就只有一碗清湯。
看著甘泉的模樣,張城笑著問道︰「有什麼想問的就問,你我關系不同一般,藏著掖著干什麼呢?」
甘泉舌頭一卷,將碗里一條肉片給卷了起來,一邊嚼著一邊問道︰「太尉,那些蕃軍只要教好了,不失為一股生力軍,今天您施了軍法,他們戰戰兢兢,正是拿捏他們的好時候,不怕他們不效死力,咋就給了蕭靖呢?」
「因為現在我是這支大軍的統帥,與過去的身份不一樣啊!」張城道︰「我現在首先要考慮的是整支大軍的作戰目標能否達成的問題,而不是我自己的實力消減或者增長,這一戰打贏了,我的功勞自然最大,要是輸了,我自然也是第一責任人。」
「那也不見得!」甘泉有些不服氣︰「當年崔昂在河北路上打成那樣」
張城臉色一沉︰「你覺得我是那個敗類一樣的人嗎?」
甘泉臉色一窘︰「太尉,是我失言了。」
「作為大軍的統帥,我要全面衡量整支部隊如何才能將實力最大的發揮出來,甚至超水平地發揮出來!」張城道︰「甘泉,我們能讓這些蕃軍听話,靠得是什麼?」
甘泉沉思了片刻,道︰「靠得是威壓!」
「不錯,當初我們萬軍叢中斬殺李淳,摧毀了李淳的數千親軍,讓秦風路上的蕃軍膽戰心驚,不得不臣服在我們的腳下,但這,只不過是最低級的一種統兵方式罷了。」張城搖頭嘆道︰「威壓鎮之,恩義納之,利益結之,理想同志,我只不過是做到了第一步而已!」
看著甘泉有些迷茫,張城解釋道︰「威壓鎮之,恩義納之這兩點不用說你也明白,所謂利益結之,則是把所有人的利益都綁到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是第三層,而第四層所謂的理想同志,則是蕭崇文跟我說的,意思就是大家聚在一起,為了一個共同的理想披荊斬棘,砥礪前行,雖百折而不撓,萬死而不屈,是為同志。做到了這一點,則百戰百勝,天下再沒有人能是我們的對手!其實,這已經不僅僅是局限在帶兵的範疇,差不多可以放之天下而皆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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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也是夷人居多。而蕭定帶兵,已經做到了第三點上頭了。蕭靖這一次把這些蕃軍弄到了他那里,對于這些蕃軍來說,無疑是救他們離開了我的虎口,此為恩義。而蕭靖可不缺錢糧,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再者便是正如蕭靖先前所說,秦風路上的蕃人本來就與西軍那邊藕斷絲連,有些甚至是同源同種,到了那邊,必然會發揮出更大的作用,我看那蕭靖,委實不輸年少之時的蕭定。」
「如果我們也有充足的錢糧,自然也可以利益結之!」甘泉嚼了一口大餅,嘆了一口氣,他們還是太窮了啊!
陝西路以前被晉、趙、西軍以及張城等勢力分而據之,戰事不斷,秦風路上李淳心懷異志,不斷地加捐加賦,擴軍備戰,兩地都是窮得叮當作響。
隨著李淳覆滅,張城復歸宋,有了益州路與兩湖之地的一些支援,日子總算好過了一點。但這兩地,也不過是讓張城有能力再聚起一支大軍配合朝廷開闢新的戰場,至于一般的老百姓生,對不起,還是得自食其力。
當然,沒有了那些沉重的苛捐雜稅,老百姓們也算是卸下了千斤重擔,總算是能喘一口氣,看到活下去的希望了。
而大量的軍隊所需流入,對當地的經濟復蘇,也的確有一些帶動作用。
新朝廷,新氣象帶給了老百姓生新的希望,春天時將希望播種了下去,想要收獲,總也還得等上幾個月。
所以甘泉說他們窮。
為了讓轄下的老百姓過得更舒服一點,張城從軍隊嘴里擠下了一些錢糧用來撫恤地方。
他們當然沒有更多的錢,能讓那些見錢眼開的蕃軍下死力。
宋軍一路後撤。
然後在小作口、汪家谷、西臨山、東臨山等地建立起了軍寨,對真定府形成了一個半包圍狀態。
從這些軍寨的建設過程便能看出,宋軍是準備打一場持久戰的了。
而從遼國本土遠道而來的這兩萬援軍,則分別駐扎在了獲鹿以及靈壽,與真定府形成了一個倒品字形,與宋軍對峙起來。
滹沱河畔一場大戰,雙方也都算是明白了彼此的實力,想要一口吃掉對方,基本沒有可能,便是速勝,只怕也是做不到。
也只有在長期的對峙之中,看看誰犯的錯誤更多。
犯錯更多的一方,當然也就會是失敗的一方。
耶律辯機久久地看著地圖。
直到身後傳來真定府守將蕭若水的聲音。
「宋軍以張城為統帥,匯集了陝西路、秦風路以及西軍的西廂神勇軍司張雲生所部以及神堂堡李義所部,總兵力超過了八萬人。這一次除了李義所部,其它各部都到了真定府,看起來他們是想一舉擊潰你們,回過頭來再對付我們真定守軍!」
「打得倒是好算盤!」耶律辯機冷笑起來。「以為我們也是河東軍嗎?」
「柳全義真是一個廢物,坐擁富庶的河東,卻被宋軍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如今龜縮在太原府,朝不保夕,一點兒忙也幫不上。」蕭若水也是搖頭不已。「如果他能擊敗李義所部,或許還可以幫我們一點忙。」
「張城這人如何?」
「將門世家,他老子便是張超。」蕭若水道︰「這人性子堅毅,用兵老到,在秦嶺之中與我們作對了多年。張雲生更是經驗豐富的老將,指望這樣的人行險,壓根兒就不可能。對付張城,只能一點一點的啃!不過井徑現在控制在他們手中,對我們極是不利!」
「現在除了太原府,宋軍幾乎已經完全控制了富庶的河東地區,可以就近獲得物資糧餉,柳全義真是廢物啊!」耶律辯機沒好氣地道。
︰「根子不在這里,還是在江淮啊!鎮南王那邊不能取勝的話,從大戰略
上來講,我們便被動了。」蕭若水皺著眉頭道。
「如果不能速勝,為什麼不撤回來以待後來!」耶律辯機在屋里走來走去,大聲道︰「劉整的水師已經覆滅了,在江淮地區,沒有了水師的支援,基本上就沒有勝機,為什麼鎮南王還要孤注一擲呢?這是拿幾十萬大軍的性命開玩笑。我不在江淮,也能猜到現在宋軍在干什麼!他們必然開始集結後備力量,利用水師穿任到後方,截斷後路,斷我糧道。蕭將軍,鎮南王這樣迎合太後,合適嗎?他是先帝信重的兄弟,是大遼的股肱重臣!」
蕭若水坐了下來,盯著耶律辯機,緩緩地道︰「耶律將軍,我相信你通過校事府的情報,也知道南宋現在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不管是經濟也好,還是軍事也好,南宋的發展,讓我感到害怕。在這一點上,我是絕對支持太後的,今天我們不擊敗南宋,接下來的每一天,我們都在往深淵一步步行去,你覺得,強大起來的宋朝,會放過我們嗎?」
「所以你們就在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接下來對徐州的最後一擊上嗎?輸了呢?別忘了,宋軍不但在攻擊真定府,還有大軍泛海而來,在登州登陸。」
「所以我們一定要守好真定府,守好後路!」蕭若水垂下了頭。
「何至于此,誰說將來我們就一定會輸給南宋?」耶律辯機怒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耶律將軍,你也是文武雙全的人,當明白,過去我們能摁著宋人打,是因為他們雖然富有但軍隊卻弱,可現在他們不但富,軍隊卻也愈戰愈強,以後,你覺得我們還有機會嗎?」蕭若水道搖頭道。
「我們陛下雖然年少,但卻英明神武,而宋帝卻痴迷于外道,不理政事,蕭誠專權,凌駕于宋帝之上,遲早會惹起眾怒,宋朝現在的團結一致對外,正是因為我們給了他們太大的壓力所致。如果我們就此退去,甚至于退出河北也不是不行。」耶律辯機道︰「我們主動退出,與宋國再結兄弟之邦,如此一來,壓力一去的宋國內部,必然會內斗起來,等到他們內部大亂之時,我們再出手,為何不可?」
「又是耶律隆緒的那一套!」蕭若水冷笑︰「要是宋人內部不亂呢?要是他們一直保持著眼下這樣強勁的勢頭呢?我們怎麼辦?再讓出幽燕?還是退回老家去?」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再無言語。
耶律辯機雖然率上京兩萬皮室軍前來支援,但他卻對眼下的局面極其不滿,認為既然戰事不順,取勝希望渺茫,那就應該保存實力,以待他日。像現在這樣如同一個失去理智的狂賭徒一般,實在不是治國之道。
與耶律隆緒一樣,耶律辯機,也是希望太後歸政的那一撥人。
在他們看來,太後現在就是在賭氣,就是在拿遼國的國運來滿足她的一己私心。
的確,承天皇太後才氣絕佳,這些年來遼國在她的帶領之下,較之過去有了長足的進步,但說到根子上,皇太後想盡一切辦法發展遼國的最終目的,並不是為了遼國的長久國。遼國,在皇太後那里,或者就只是一個工具。
而在這一點上,耶律辯機還真是沒有說錯。
遼國在蕭綽看來,就是手中的一柄大錘,他已經把這柄大錘放在火里重新煆煉了一番,比過去更加有力更加堅韌了一些,然後她揮起這柄大錘用力地砸向了大宋。
要麼大宋被她錘碎,要麼錘子被錘斷。
如此而已。
不管是那種結果,其實她都無所謂。
耶律珍和蕭若水這些人願意陪蕭綽賭,是因為他們認為時間在宋人那一邊,現在不滅了南宋,那大遼遲早會被南宋所滅,時間問題而已。
而耶律隆緒和耶律辯機這些人卻不信這個邪,他們認為最差的結果,也不
過是雙方再度回到以前的僵持局面,甚至還可以通過一些其它的後段來削弱宋朝,這樣的事情,以前又不是沒有做過?
所以,如果太後能過還政,或許這天下便會有一個全新的局面。
隨著前方戰事的不順,遼軍連吃敗仗,宋軍開始深入遼軍控制區,遼國國內,支持耶律隆緒耶律辯機的人,倒是越來越多了。
當然,你要是說這些人心中有多少是為了遼國的大業倒也不見得。
蕭綽的傾盡一切進行南征,不知道侵犯了多少人的利益。
在蕭綽高歌 進的時候,沒有人敢說半個不字。
但現在南征大軍敗績已顯,宋軍已經開始了大規模反攻的情況之下,反對的聲音,自然而然地就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