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小光明境。
這里本是一處險峻山坳,四周環繞冰川雪谷、危崖大壑,從外部看不出此地有絲毫神妙之處。
直到一個多月前,拾兒在昆侖山四處亂竄,無意間到了山坳內部。
發現內里飛瀑流泉、四季如春、山花遍地、花樹叢生、迥絕凡塵。
有的花開徑丈,葉大如帆,銀輝浮泛,耀眼欲花;
有的繁英細碎,密蕊如雪,清馨染衣,經時不散;
有的翠干瑤柯,高可參天,瓊蓮萬朵,滿綴枝頭;
有的花大如斗,千葉重疊,粉膩脂溶,艷絕仙凡;
有的花同杯大,密萼繁枝,香光如海,無限芳菲。
內有一種形似梅花,而瓣作六出,朵也較大,鐵干虯枝,形勢古拙,凌寒舒芳,清標獨上。
更有冰芝、雪蓮之類,叢生路側,花林之下,多是從來未見之奇。
作為發現福地的獎勵,白素貞傳授了一門高深武技,特許他出昆侖山,和昆侖弟子知秋一葉一同下山歷練。
這片山谷被白素貞命名為「小光明境」,如今是呂雲澄的閉關之所,每日都會來此處練劍悟道。
阿茶贈送的符文長鏈呂雲澄已經拆解完畢,共有三十六個符文節點,相鄰節點之間有一百零七個符文,合共三千七百八十一個符文。
當日初步修行,龍脈劍骨和萬法成聖訣相互作用,于頓悟之中把三十六個符文節點鐫刻于體內。
此後每日鐫刻二百一十四個符文,本需要十七天半才能成功。
不想昨晚莫名頓悟,把符文鐫刻完畢,成功于體內鐫刻一條符文長鏈。
一條長鏈自是無法形成完整法道,甚至對于體魄的加持也極小,但「萬事開頭難」、「行百里者半九十」。
第一條和最後一條是最難的,中間部分只是按部就班,速度會大大加快,呂雲澄對此頗為滿意。
悟道結束時已經是黎明時分,呂雲澄來了興致,飛身到了小光明境峰頂,于峰頂觀摩昆侖日出。
剛到山頂,便見殘月西斜,猶掛遙山,尚未全墜,疏星三五,猶吐明光,忽隱忽現。
花露溟濛、春煙杳靄中,大半輪紅日已自東方天際吐射萬道光芒,徐徐往上升起。
最妙的是,東方遙空無有片雲,青蒼蒼白茫茫的天空經日光一照,黃紅相映,幻出半天異彩虹輝。
近處有虛虛幻幻幾片白雲,在碧空中自然舒卷,隨時變幻出奇峰怪石、靈禽異獸、仙子劍舞等等形狀。
過了一會兒,又有兩片白雲忽然湊在一起,又復展開,分分合合,漸伸漸婉蜒如帶,浮沉空中。
偶爾有二三雪雕巨鷹,橫渡碧空,飛鳴而過,鷹擊長空,于凶悍暴戾中蘊含幾分異樣的勃勃生機。
一炷香時間後,朝旭漸高,白陽曙天,滿山大地,齊現光明。
天空浮雲,不知何時化去。
晴霄萬里,蒼蒼一碧,越顯得天宇空曠,無際無涯,比起往日紅霞滿天,浮紈散綺,又是一種光景。
低頭俯視,小光明境花樹中,翠羽仙禽沐著陽光,在枝頭上飛鳴跳躑,嚶鳴不已,音韻娛耳,如奏笙簧。
零露未晞,曉霧漸斂,到處香光浮泛,五色繽紛,遠望東南峰巒岩岫,黛色肥鮮,更無雜色。
時有飛瀑流泉,玉龍倒臥,界破遠山,自上飛墮,雪灑珠噴,鳴聲浩浩。
更有冰胎玉骨,寶霧珠輝,千奇百態,盤拿倒置,飛舞其間。
近崖谷外一帶,危崖高聳,勢欲排雲,苔痕深淺,石色蒼秀。
清溪映帶,正漲春波,谷徑曲折,中藏幽境,端的悅目賞心,觀之不盡,置身其間,胸襟開朗,頓生靈悟。
呂雲澄情不自禁的左手掐劍訣,右手並劍指,于山巔施展一路劍法。
沒有特殊的玄奇之處,更沒有絲毫的劍路束縛,就是隨意的揮灑舞動,靈感于不知不覺間變為滔滔江水,奔騰涌入右手劍指之中。
有飛仙之妙,有削香之雅,有紫薇之靈,有天晶之純,忽而雲起,忽而雲落,忽而雲卷,忽而雲舒。
碧空紅日,白雲蒼狗,鷹擊長空,魚翔淺底,盡在這一路劍法之中。
「好劍法!」
呂雲澄剛剛收起劍指,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喝彩,定楮看去,卻是一個身材高大魁梧,氣度霸道絕倫,腰間懸著一把長劍的偉岸男子。
男子看上去三十來歲,皮膚晶瑩通透,閃爍著炫目的光澤。
烏黑閃亮的長發中分而下,垂在比一般人寬闊得多的肩膀上。
鼻梁高挺正直,雙目神采飛揚、如若電閃,藏著妖邪的魅力,讓人看一眼便畢生也忘不了。
再加上他岳峙淵渟、山高海闊的氣度,使人不自然的生出心悸之感。
天下間有這般氣度的劍客,唯有陰月皇朝的掌控者——六道魔君。
呂雲澄笑道︰「你既然已經到了我身後,為何沒有出手偷襲?魔難道還要講求那些無聊的規則麼?」
六道魔君道︰「方才呂宗主舞了六百七十八手劍招,氣機一直圓融無瑕,我沒能尋到任何出手機會。」
「真的麼?我不信!」
「這不是你們的江湖規矩麼?打架之前總是要互相吹捧一番,免得打出真火傷了和氣,那就大大不妙了。」
「陰月皇朝的斬天拔劍術乃是一擊必殺的強招,出手一招絕不留情,吹捧不吹捧沒什麼必要,你覺得呢?」
「我覺得很麻煩。」
「那就開門見山吧,七世情侶和七世怨侶都不能交給你。」
「七世情侶是你女兒,七世怨侶是你兒子,做父母的舍不得兒女,此乃天性,但不管是情侶還是怨侶,都不是一個人,那兩個呢?」
「如果你能找到,一切隨你,我只關心玄心正宗,別的與我無關。」
「你就不怕我找到了,讓你的兒女遭受到情殤麼?那滋味可不好受!」
「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我不能時時刻刻為他們遮風擋雨,很多事情都需要他們自己去闖。」
「呂宗主,我已經有點喜歡你了。」
「但該打還是要打,七世情侶和七世怨侶近在眼前,你不可能因為一句話而退走,我更不可能把人交出去。」
「那就出手吧!」
「來者是客,你先出手。」
「听說呂宗主有八把寶劍,每一把都是當世奇絕,不知今日是八把全部使用,還是使用其中一把?」
「有淚痕足夠了!」
「鏘!」
劍鳴聲中,淚痕在手。
六道魔君面帶異色的看著呂雲澄,他當然不是只會斬天拔劍術,陰月皇朝也不是只有這一招劍法。
陰月皇朝從春秋時期傳承至今,傳承不可謂不豐厚,數代魔君苦心鑽研,把諸多魔門劍術匯聚成了一套劍法。
這套劍法威能強大、殺氣無邊,唯有魔君和魔君繼承人才有資格修行,斬天拔劍術只是其中的一招。
六道魔君輕輕握住劍柄,伴隨著一聲淒厲的劍鳴,陰月皇朝傳承魔劍「一夕」刺向呂雲澄的心口。
非天一劍‧破神毀戰!
漆黑的魔雲瞬間籠罩整片天空,百里之內都能清晰的感覺到森然魔氣。
本就霸道無邊的六道魔君,此時氣勢更是好似遠古魔神一般。
一道道劍氣破空而出,漆黑的劍芒好似能夠吸收一切光芒,朝陽初升的生機瞬間變為魔神降臨的死寂。
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全部都是充滿毀滅氣息的劍氣。
冷酷殘忍的魔念,甚至比昆侖山千萬年不化的冰雪還要寒冷。
好劍法!
真是好劍法!
與六道魔君這一劍相比,劍界孕育的玄陰十二劍不值一提。
呂雲澄猛地提了一口氣,一百二十六根劍骨發出暢快的鳴叫。
昆侖山千萬年不化的冰雪,咆哮在山巔的森冷颶風,釋放出無邊無盡的寒氣和暴戾,又盡數轉化為劍氣。
劍一‧魔改‧千里冰川!
灑灑瀟瀟裁蝶翹,飄飄蕩蕩剪鵝衣,團團滾滾隨風勢,迭迭層層道路迷!
數之不盡的寒冰劍氣暴射而出,和六道魔君的毀滅劍氣轟然對撞,接連不斷的崩碎,卻又接連不斷的重聚。
破碎的冰屑如瓊玉、如琉璃、如水晶、如鑽石,把僅有的一絲絲光芒,反射、折射、散射……
寒冰劍氣越來越多,寒冰碎屑越來越密,映照出的光芒越來越閃,濃重魔雲籠罩下,竟然閃爍出耀眼光芒。
毀滅萬物、凋零生機的寒冰颶風,在這一刻竟然逆轉了生死,從至盡至絕變為生機勃勃。
生死的界限從來都不絕對,百多年前婠婠就領悟到了這一點,結合魔門傳承千百年的刀法創出雪飄人間。
冬風凜冽,雪飄人間,不是只有寒風肅殺、凋零萬物的毀滅,還有瑞雪豐年、冬盡春來的重生。
六道魔君何等境界,自然看得出呂雲澄這一劍的玄妙之處。
不僅是生死界限的轉化,也不僅是引動昆侖風雪,而在于把這兩者巧妙結合,讓本就無窮無盡的風雪之力,還能在一次次毀滅中重生。
繩鋸木斷,水滴石穿。
無論真元多麼渾厚、招式多麼精巧絕倫,硬拼下去一定會敗。
六道魔君心中暗暗叫好,他出師之後未逢一敗,陰月皇朝也無人敢與他交手,已經許久沒有暢快一戰了。
想找人好好打一場,還能去找法海之類的高手,但想要與人酣暢淋灕的斗劍,六道魔君著實不知道該去找誰。
嗯!
其實六道魔君可以去找林欲靜。
只不過林欲靜實在是太過低調,六道魔君不知道昆侖掌門劍法通神。
「喝!」
六道魔君爆喝一聲,滾滾黑雲之中閃爍過一層層漆黑的霹靂。
這是陰月皇朝的毀滅魔雷,比天師府的五雷天心正法也只是稍遜一籌。
一道道環繞毀滅雷霆的劍氣從天而落,散溢成冰屑的寒冰劍氣瞬間湮滅,綿延百丈的漆黑劍氣直沖呂雲澄。
赦天一劍‧破咒動命!
由于勁力實在是太過凝聚,毀滅之意實在是太過強烈,劍鋒之上甚至出現了幾抹嫣紅色。
紅黑相間的雷光毒蛇一般躍動,狂暴之處讓人心驚膽顫。
呂雲澄雙目亮起金陽赤月的光芒,身上響起一聲嘹亮的龍吟。
龍脈劍骨全力催動,一條由劍氣組成的長龍從脊柱升起,直沖劍氣而去。
天龍十八式——破天飛龍斬!
這本是為純陽道君印創出的術法武技,但以龍脈劍骨為輔助,以劍術施展而出,絕無半分滯澀之處。
怒龍咆哮,氣勢沖天,昆侖山上響起連環不斷的龍吟。
劍氣長龍瞬間蔓延到數百丈,如同金龍盤柱一般,把六道魔君的劍氣牢牢束縛。
纏繞、絞殺!
「 里啪啦!」
半空中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百丈劍氣轟然破碎。
巨龍飛騰一圈,化為一把數百丈的盤龍長劍,從一模一樣的方位斬向六道魔君。
不是呂雲澄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而是這一招本就如此,先以巨龍鎖纏防御,然後巨龍破空還擊。
由于出招是以劍氣為主,便顯化為盤龍長劍,如果是用純陽道君印出手,便會化為法印形狀。
「龍脈之力,我也會!」
作為陰月皇朝的魔君,六道魔君當然也能引動龍脈之力,只不過他引動的和呂雲澄引動的截然不同。
呂雲澄是開國皇帝,行事手段偏向于霸道,以龍氣出手的招式多是至陽至剛、神光普照、霸道絕倫。
六道魔君練的是魔劍,引動的則是龍脈龍氣之中蘊含的陰暗。
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暗,世上能夠成為皇帝的,有幾個沒有踩踏鮮血?有幾個沒有陰謀詭算?
明爭暗斗、彼此傾軋、父子反目、手足相殘、一登九五、孤家寡人!
龍氣和黑暗本就是同源而出,一夕劍在半空中輕輕一劃,便讓人感覺到了無邊無盡的殺戮、陰謀、詭計!
寥天一劍‧黜邪逐生!
上一秒金榜題名人生得意,下一秒階下之囚嗚呼哀哉;
上一秒封王拜相官居極品,下一秒抄家滅門萬代唾棄;
上一秒兄弟和睦其樂融融,下一秒壓勝詛咒背後捅刀;
上一秒父慈子孝親密無間,下一秒父辭子笑拔刀相向……
人世間存在的全部黑暗,在皇宮內都能找尋得到,這是天子龍氣帶來的伴生品,任誰也逃月兌不得。
黑雲仍舊厚重如鉛,但卻平添了五六分壓抑,壓抑的讓人胸口發悶,好似壓了一座巨山,喘不過氣來。
劍氣未到,憋悶的感覺已經讓人想要吐血,而如果強行突破,欲念也會隨之而爆發,再也壓抑不住。
六道魔君前番出的兩劍,雖然也是毀滅魔劍,但卻凌厲大氣、堂堂正正,這一劍才是真正的——魔劍!
執念成魔,欲念為魔。
每個人心中都有念,只要有念便有墮魔的可能,而且念頭越是壓抑,爆發出來之後就越發的恐怖。
就好似是建壩攔水,阻攔的時間越久,積蓄的洪水越多,爆發起來就越發的恐怖,一發而不可收拾。
而談到治水,就不得不提一個人!
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壓抑是沒有意義的,那只會招來更多的禍患,真正有效的做法是有節制的疏導,有節制的散溢。
只有經歷多了,見識多了,遇到誘惑才能如清風拂面,了無痕跡。
劍一‧神魔改‧了無痕!
千山冷落凌雲道,一生疏狂劍並簫,迷途夢里生邪劍,大道何人為指歸!
劍氣對沖,自然而然的散溢,一切都恢復成了原本的樣子,就連六道手中的寶劍,也回到了劍鞘之中。
六道魔君岳峙淵渟的站著,如同一顆即將爆發的核彈。
人未動,劍未出,氣未起。
氣勢便已經把呂雲澄牢牢鎖定,周圍好似出現了一條條的命運線,如同琴弦一般飄落在呂雲澄周圍。
拔劍的那一刻,必定會斬斷其中一條命運因果線,而那條線一定就是呂雲澄的生命線。
劍的落點不在于呂雲澄,也不在于任何變化,而在于——死!
劍出,人死!
人死,劍出!
呂雲澄甚至能夠感覺到,一把死神鐮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甚至能夠感覺到阿茶在召喚自己。
右臂微微顫抖,既不是因為興奮,也不是因為蓄力,更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在抖動的過程中,讓淚痕劍與身體結為一體,變得近乎沒有重量。
殺招就要用殺招來破!
龍脈劍骨的劍鳴龍吟已經停止,呂雲澄身上的氣機隱于體內,卻又好似和半空中的紅日融合為了一體。
積蓄,爆發!
渾身都是破綻,渾身全無破綻。
六道魔君心知不能繼續等待,雙目瞬間睜到最大,魔眼窺破到那一條藏的極深的命運線,揮劍斬了過去。
湮天一劍‧斬天拔劍術!
拔劍術是世上最決絕的招式,出手則必殺,速度更是快如閃電。
六道魔君此前從未見過比自己更快的劍,但他今日就見到了。
在他的劍還未斬落的剎那,呂雲澄的劍氣,已經連環不斷的轟在了一夕劍之上。
傾城之戀!
兩種決絕的力量轟然爆發,數千上萬道劍氣四散飆射,整座山頭被夷為平地,再也不存一絲一毫痕跡。
若非白素貞布置了陣法,小光明境也會被這一招徹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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