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海站在甲板上,極目遠眺。
藍天碧海,端是好風光,戰船乘風破浪,向北而行,一邊是中原飽受戰火,正是人間煉獄,一邊卻是這海上無限風光,讓人恍惚。
除了此時的朱以海,此時的大明人,面對局勢尤其是對面韃虜,要麼就是極端的畏懼,認為八旗無敵,大明必亡不可阻止。還有小部份人則是有些過份的自信,認為東虜終究不過那麼二三十萬人口,就算這些年征蒙古威朝鮮,一路打入了關中,那也不過是一時僥幸,現在已經達到極限。
而大明三百年江山,依然還可以重整旗鼓,只要收拾人心,實力仍要強于韃虜,最起碼也可以劃江而治,保東南半壁江山的。
至于說先前一路高歌猛進打進北京城的闖賊李自成,現在已經沒有人再看好他們了,雖然當初闖賊入京時,一路上無數大明的文臣武將選擇投順,許多書生士人也跟著依附,認為江山易主,王朝換姓了。
可現在,大家都認定,那些闖賊西賊都終究是上不得台面成不得氣候的。
朱以海不贊成張名振的過份自信,但也沒有公開打擊他的樂觀,反正在他計劃里,也是要抓緊時間去趟定海和舟山的,甚至在他的計劃里,舟山群島將是現階段抗清的大本營根據地。
所以無論如何,都得抓緊時間去見王之仁和黃斌卿這兩個總兵,還得趕在唐王即位前把兩人招納過來。
「張卿跟王總兵關系很好?」
「嗯,當年在京師胡混的時候,我跟王總兵也算是志氣相投。」
浙江鎮倭總兵官王之仁,有個兄長叫王之心,乃是天啟、崇禎朝的大太監,崇禎年間曾監軍京營、提督東廠。這死太監行事狠辣,他提督東廠時不知道辦過多少冤案,堪稱京師一虎,還攢下了億萬家財,被人暗里稱做太監里第一富。
有這樣當權得勢的大太監兄長,王之仁自然也仕途通暢。要說來,其實王之心也是半路出家淨身入宮當太監的,原本也只是個無賴混混,後來因為賭債欠太多被人追債,無奈下一狠心淨了身找關系入宮當太監去了,因為人聰明會辦事手狠手辣,居然也一路做成了大太監、
他發跡後,自然也對老家的兄弟子佷們十分重用,任人唯親,給兄弟子佷們都蔭了錦衣世職。
親弟弟王之仁更是被他安排進京營,張名振跟王之仁既是江寧老鄉,又性情相同,于是結為好友,關系極佳。
後來張名振也是走的王之心的關系,進了京營做武官。
闖賊攻破北京後,李自成要求捐輸,王之心只出了一萬兩,劉宗敏早听說他巨富,要求三十萬,王之心不肯出,被夾死獄中。
當時王之仁已經是蘇松總兵官,弘光朝立,改浙江總兵官,掛鎮倭將軍印,統領水師。
張名振走關系當石浦游擊,也是因為王之仁在定海當總兵,到這老兄弟麾下,自然更方便,他上任後,定海的王之仁也確實對他十分幫助,要錢給錢要糧給糧要兵給兵,還給他調了不少能打武官。
「外面都說九如兄降虜了,放他娘的狗屁,九如兄絕不會降虜的,我與他也是幾十年的交情了,敢用性命擔保他的忠誠。」
朱以海點頭。
王之仁的忠心是不用說的,雖然王之仁也有不少問題,比如這人純粹就靠太監兄長一步步高升的,而且這人沒什麼文化,帶兵很糙,軍紀很差,有著一股濃濃的京營兵的味道。
移駐寧波定海後,也沒少擾民,但這都算是明末軍頭們的通病,在國家民族大是大非上他還是堅持的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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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興,余姚。
縣學訓導王玄如在杭州潞王降虜後,便第一時間渡江拜見虜帥,且獻上金銀名冊等,得授余姚縣令之職。
王玄如回到余姚縣後,立即張榜公告余姚歸附大清,同時下了三道命令,第一道命令,余姚縣所有商民歷年積欠的稅賦,限期一月內繳清。並且,今年的夏稅還有秋稅,都提前征收,同樣限期一月內繳清。
第二,為了迎接大清兵南下經過,王玄如要求全縣百姓,每戶派丁修路,同樣限期修好。
第三,宣布了大清剃發令,要求所有軍民剃發,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
他不顧天氣炎熱,更不顧許多欠稅的百姓貧困,派人四處追繳,交不出就把家中所有值錢的東西帶走,實在家徒四壁沒值錢東西的,逼迫把婦人孩子賣為奴。
最後又強迫每家出壯丁修路,驕陽似火,工期又緊,大家頂著烈日挖土打夯,許多人直接就中暑昏倒,但王玄如卻還派人拿鞭子抽,逼迫百姓加緊修路。
「這樣下去,哪還有活路?」
「那王狗官限我們三日內把頭發都剃了,這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能亂剃?」
「就是,那王狗官剃的那頭留的那豬尾巴多難看,他還天天故意顯擺,真他娘的不要臉。」
眾人一邊修路一邊低聲抱怨。
天氣越來越熱,民壯的怨氣也越來越深。
「反了吧!」
「殺了狗官!」
群情激憤,一邊是強逼催稅,一邊又是強征壯丁,還要剃發,百姓都覺得過不下去了。
有年輕人帶頭高呼反了,一時間就應者雲集。
大家直接舉起鋤頭鐵鍬就把乘著涼轎過來監督工地的狗官王玄如給圍起來砸死了。
「現在怎麼辦?」
看著成了肉醬的偽知縣,眾人反而有些懵了。
「咱們去孫家境找孫老爺主持。」
「就是出過大學士的孫家?」
「沒錯,如今的孫老爺原做過兵部職方司郎中,先前弘光皇帝還征召他去做九江道台,只因故未去隱居在鄉,咱們找孫老爺做主,帶我們一起抗虜!」
余姚橫河,孫家。
孫嘉績正在見一位突然到訪的神秘客人,招待著客人喝茶,他啟信觀看。
幾封信一一看過,孫嘉績面色潮紅,十分振奮。
「想不到魯王如此有志氣擔當!」
來訪者正是朱以海新拜的東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的宋之普長子宋念祖,年輕人生的白面美髯英偉豐頤,如今被授為大理寺評事,這次奉了父親之命,在幾名錦衣衛的護送下,潛入紹興余姚秘訪孫嘉績。
孫嘉靖跟宋之普以往私人關系不錯。
「實不相瞞,我雖隱居在鄉,但北虜南侵,我也正秘密聯絡鄉紳義士,要起事舉義。如今知道魯王臨危受命,即位監國,真是天大的喜訊,我等起兵舉義也就有方向了。」
正說話間,孫嘉績的兒子回來。
「父親,成了。」
「修路的鄉民們已經沸騰,他們打死了狗官王玄如,反了。」
余姚修路工地上壯丁造反,其實並不是那麼自然的事情,而是一直有孫嘉績在幕後挑動,為的就是率領余姚百姓反清復明。
「鄉民們正往咱家來。」
孫嘉績激動的捻著胡須,「真是喜訊連連,終于守的雲開見明月了。兒啊,告訴你一個更好的消息,台州的魯王已經斬殺了北使,在宋公等擁護下,站出來即位監國了。」
「啊,那真是太好。」
宋念祖對孫嘉績他們的起義也非常佩服。
「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孫嘉績站起身來,「隨我接見鄉民們。」
孫家大門外,無數鄉民趕來此。
打死了韃子任命的縣令,大家都知道惹事了,余姚距離杭州又近,韃子兵隨時可能過江來報復甚至屠殺。
不少膽小的鄉民已經直接跑了。
但也還有一些激憤的鄉民們跟著來到了孫家這,希望有名望的孫嘉績帶領大家反抗韃子,孫家可是這里最有名的縉紳之家。其五世祖做過江西巡撫,祖父是天啟朝的大學士,孫嘉績進士出身,做過職方司郎中,後來因得罪大太監高起潛被奪職下獄,後來減罪出獄,謫戍南京,弘光朝時回鄉隱居。
這等門望,對于鄉民們來說,自然是第一等的靠山。
「孫老爺,救救我們吧?」
孫嘉績看著這麼多青壯,激昂道,「告訴諸位鄉親們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魯王在台州即位監國了,大明又有君了,大明還沒有亡。」
「北虜洶洶,然江東之事尚未可知也,我等豈能就此束手待斃,死而默默無聞耶?現魯王監國,傳詔天下起兵勤王,我等響應,假若能合眾劃江而守,則有大功勞。即使不勝,也可為魯監國拖緩些時日再死,況且未必如此呢?」
「魯王早有賢名,今有他站出來監國攝政,帶領我們必能中興,我等到時豈不也是新朝功臣?」
一番話說的大家熱血沸騰。
原本的惶恐不安,漸被激昂取代。
底下人群中,早有孫家的族人或是他的門生弟子、僕役隨從等在里面帶頭響應,于是眾人更是從眾高呼響應。
「擂鼓,樹旗!」
孫嘉績是做過兵部職方司郎中的,那也是懂些軍事的,而他又早就謀劃著起事,所以此時群情激昂,倒是有條不紊的展開。
擂起大鼓,樹起義旗。
孫嘉績讓自己的兄弟子佷和門生們各領一隊人馬,把這些鄉民們組織起來,然後就這樣一路擂鼓舉旗殺往縣衙。
將余姚城里跟隨王玄如投降的狗官吏們統統拿下,控制諸門,佔領衙門倉庫,然後張榜告示,並取刀槍等分發義兵。
「宋公子,請你帶犬子趕緊回台州,向魯監國報捷,就說余姚的星火已經點燃,全縣舉義,重歸大明了!」
余姚城中孫嘉績的好友,進士邵秉節、陳相才,諸生邵應斗呂章成沈之泰等本就早跟他密謀起義,此時也紛紛號召族中子弟和親戚鄉鄰起義,前來匯合。
孫嘉績又立即寫信一封,讓次子去請余姚另一位在籍鄉紳熊汝霖,「雨殷通曉軍事,早年任福建同安知縣時,曾率兵渡海,在廈門大敗荷蘭紅夷鬼,我等舉旗,得讓他來統兵。」
宋念祖此次來紹,沒想到進展的比預計的還要順利,這麼快就跟著斬殺了降虜狗官,奪取了余姚城,還有如此激昂的鄉兵。
「監國殿下若听聞余姚大捷,定當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