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浦鎮中,亂兵如匪,正四處搶劫,城中一片慘叫哀嚎,可搶的興起的亂兵卻反而更加興奮。
城中一處富戶的大宅前,立起了一面大明左都督、太子太保、鎮東伯、浙閩總督的旗子,一隊全副武裝挎刀背銃的親兵把守著。
院內,陳梧正在喝酒,鎮上大戶家搶來的一群年輕女眷被迫相陪。
董志寧氣沖沖的闖進來,身後跟著幾個陳梧親兵。
「陳將軍,這外面的旗號怎麼回事,還有你是怎麼跟我保證的,你說你考慮一下就回復魯監國,可你怎麼縱兵搶劫百姓?」
身為寧波諸生,董志寧為舉義聯合同學奔走,被稱為六狂生,魯王收復寧波,特賜他同進士出身,授大理寺評事,這次主動請纓來見陳梧,本以為能憑三寸不爛說服這個潰兵逃將,誰知道到頭來發現被騙了。
憤怒油然心起。
陳梧長的虎背熊腰,非常彪悍,曾與他那位總兵堂兄當初一起被浙江巡按稱為人中龍虎,陳梧外號飛虎子,歷史上叫飛虎子的那位可是晚唐李克用啊。
「董先生來了,坐,不是讓你留在鎮外營地嗎,你怎麼來了?」陳梧起身給董志寧倒了杯酒,然後揮手讓親兵退下。
董志寧怒氣沖沖,「還請陳將軍給我個解釋?」
陳梧笑笑,「解釋?你不都看見了嗎?」
他過來拉董志寧,被一把甩開,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實不相瞞吧,我這次來不是從嘉興來逃難的,其實本鎮是奉監國義陽王之令,南下收復寧紹台,再與其它二路大軍一起合圍杭州的。」
董志寧不解。
事情其實倒也不復雜,在清軍過江後,弘光朝長江上的幾支水師兵馬紛紛東逃,其中有鎮江總兵鄭鴻逵、廣西總兵黃斌卿,以及水師總兵黃蜚、吳淞總兵吳志葵等各路人馬。
他們一路東撤,退到長江口崇明一帶。
等到馬士英等在杭州擁立潞王,卻僅五天便投降後,在總兵黃蜚、黃斌卿,以及淮安巡撫田仰、兵部侍郎沈廷揚、淮河總兵張士儀、游擊蔣若來,監軍荊本澈、總兵吳志葵、陳梧、王朝先等一起謀劃下,他們決定共同擁立大明周藩的義陽王朱朝墠為監國,繼續抗清。
吳志葵曾拜在幾社巨子夏允彝門下,所以特登門華亭請來夏允彝出山。
夏雖然在崇禎朝只做過一任知縣,卻成為吏部點名的全國最佳七名知縣之一,政績突出,而且夏允彝既是創立幾社的七子之一,同時也與陳子龍等一起聯合太倉張溥張采等一起創建復社。
復社號稱小東林,是聯合幾社應社等十幾個江南詩社創立,打著復古之名,其實是一個有強烈政治色彩的黨派,而復社建立後,幾社也並不是就取消了,仍然存續,且與復社包容寬松相比,幾社強調弟子相傳,入社門檻較高。
夏允彝被請到崇明島見了義陽王後,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清兵多來自北方,水上戰斗力薄弱,加上還忙于陸上征戰江南,暫時無暇顧及明朝的水上反清力量,所以此時要抓住機會,他還指出在泖湖行動,現階段比海上更便利,所以請吳志葵進駐泖湖。
泖湖又稱泖河,三泖,在太湖與長江口之間,地理十分緊要。
然後他請手下還有兩萬多人馬的黃蜚率兵進駐太湖,讓田仰、荊本澈、沈廷揚等仍奉義陽王守崇明,同時又讓黃斌卿帶兵回到他曾鎮守過的舟山一帶,利用對寧紹一帶的熟悉,聯絡舊部,號召鄉紳,招募兵馬。
在他的建議下,義陽王從諫如流,封官授爵,調兵遣將,此時的義陽王號稱麾下大軍二十萬,實際上也有五六萬之眾,比如黃蜚就有兵兩萬多,黃斌卿也有一萬多人馬,吳志葵、陳梧、王朝先等各擁兵七八千。
黃斌卿南下進駐舟山時,局面並不順暢,駐于定海的王之仁降清,且實力不弱,王斌卿派人到寧波各地征糧,還被王之仁部圍攻,一時局面展不開,于是向崇明求援。
然後才有了陳梧和王朝先各率本部南下。
陳梧加封鎮東伯、浙閩總督,而王斌卿加封肅靖伯、水陸官義招討總兵官,王朝先加封靖安伯、兩廣總督。
又封福建總鎮、南安伯鄭芝龍為南安侯,福建總督,加封鎮海將軍鄭鴻逵為定虜伯,福建總兵。
在夏允彝、陳子龍這些江南文學宗師,以及復社幾社的巨子的帶領下,蘇常松諸府各地鄉紳紛紛響應,無數義勇鄉團都共遵義陽王之令。
而他們實力也確實還很強,比如黃蜚也是員悍將,他叔父黃龍曾是毛文龍被殺後的東江總兵,此時手下還有兩萬多人馬、黃斌卿一萬多人馬,吳志葵、王朝先、陳梧、田仰、荊本澈、沈廷揚等手下都有許多人馬,還基本上本就是大明官兵,特別是有許多船,各式船只數千艘。
要錢有錢,要人有人,要糧有糧。
所有義陽王號稱二十萬,各種官兵義勇加一加,其實倒不虛。
只不過,本質上來說,這些人馬,都是弘光朝從南京、鎮江、淮安、揚州那一帶敗撤回來的潰兵逃兵,許多基本根本就是一箭不發就一路東逃了。
毫無斗志。
至于義陽王朱朝墠,他是太祖第五子朱橚的七世孫,義陽王朱勤煘的庶子,是周藩第六代義陽王,輩份很高。
崇禎和弘光帝屬于堂兄弟,是朱元璋的十一世孫,而義陽王卻是朱元璋的八世孫。
朱棣家字輩是高瞻祁見祐,厚載翊常由,周王朱橚家字輩是有子同安睦,勤朝在肅恭,而魯王朱檀家字輩是肇泰陽當健,觀頤壽以弘。
這個輩份是相當好認的,一目了然。
義陽王朱朝墠(shan)論起來,那是崇禎和弘光的曾叔祖,比魯王朱以海這太祖十世孫還高了兩輩,比唐王朱聿鍵這個九世孫也還高一輩。
當然,其實輩份高不是好事,輩份越高,離皇位繼承權越遠。
朱以海好歹還是皇叔,朱聿鍵是皇叔公,你個朱朝墠皇曾叔祖難道還想繼承大統?
再說了,朱以海好歹是親王,朱朝墠只是個郡王,同樣都不是成祖這一系的。
董志寧理清了這個關系後,心中既有大明在蘇松一帶有了這麼一支反明大軍,又暗暗為突然冒出的這麼一個監國義陽王擔憂。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
現在寧紹台地區都奉魯王為監國,這蘇松卻奉了個義陽王,這下怎麼辦?
難道大敵當前,自己先打起來?
「董先生,你看復社、幾社的幾位巨子如今都奉義陽王監國,不如董先生也去崇明朝見義陽王?」
董志寧回過神來,目光直視陳梧。
「爾等既然打出抗清旗號,可為何卻要做出劫掠百姓的事情?這豈是王師行為?將軍為何要攻打松浦鎮,搶掠奸婬百姓?」
陳梧不以為意,「松浦的這些士紳早就投靠了韃子,本鎮前來征糧,他們不但閉門不納,甚至還惡言相向,這是自尋死路,對這些里通外賊的家伙,有什麼可客氣的,通通該殺。」
董志寧氣的渾身顫抖。
「魯監國在寧波,面對謝三賓等降虜的偽官、劣紳,曾說過,只要不是主動投降並調頭殘疾百姓者,便只算一時形勢所迫的難民,魯監國在寧波,也只誅殺了謝三賓一人而已,並無傷害無辜,寧波士紳百姓皆滿心擁戴,寧波也是一片太平,將軍南來,卻這般大開殺戒,四處搶掠,與賊匪何異?」
陳梧不耐煩的道,「什麼魯監國,我等早擁立義陽王監國,如今義陽王麾下二十萬大軍,魯王若是明白事理,就該主動退位歸藩,朝拜監國義陽王,爾等也當奉義陽王為正統。」
董志寧道,「義陽王、魯王皆為太祖子孫,如今國難當頭,同舉義旗,便當一致對外,如何還分親疏內外?還請將軍先退出浙江,返回松江,我們兩家先聯兵擊退韃虜,共同收復南京,共祭孝陵!」
陳梧卻笑著道,「這可不行,什麼事情都有個先來後到,天無二日,這天下只能有一個監國,哪里能有兩個監國呢,成何體統。本鎮現在是浙閩總督,爾等便都應當听從我的號令,如何做事,還輪不到你一書生來教導。」
「來人,請董先生去休息。」
不顧董志寧反對,幾名親丁拖著他就退下了。
陳梧坐在那里,也沒有了喝酒的興致,喃喃自語道,「想不到這魯王還有幾分本事,這麼快就能收買的這麼多人心,轉眼間居然就已經控制了寧紹台三府,這下有些麻煩了。」
他又想到之前董志寧帶來的魯王的旨意,讓他立即去慈溪朝見。
王之仁張名振如今也在慈溪,這兩人的名頭他也是听說過的,打仗還是比較凶狠的,要不是忌憚他們,他早就直接帶兵去‘朝見’魯王了。
可現在,倒有些進退兩難了。
思索了一會,終于下定決心,召來親兵。
「馬上去給後面的參將張國柱傳令,告訴他王之仁和張名振都在這邊,現在定海定然空虛,讓他火速帶兵去把王之仁的老巢抄了。」
「記住提醒他提防著點黃斌卿,寧紹台是本鎮的地盤,別讓黃斌卿搶了咱地盤。告訴張國柱,只要他順利拿下定海,到時本鎮便讓他駐守定海,請封副總兵,把寧波紹興兩府都劃做他防區轄地,兩地錢糧丁口,都給他。」
親兵領命而出。
「慈溪,魯王,王之仁,張名振,本鎮要拿你們如何是好?」
沉吟半晌,他再次喊進來一個家丁。
「去給後面的王朝先將軍送信,就說這里出來個魯監國擅立偽朝,讓他火速帶領所部過來與我匯合,一同將他們拿下。」
「嗯,事成之後,俘虜兵馬和繳獲物資,一家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