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姚,眉山寨。
正在寨中養傷的黃宗羲、馮京第等人一直在等待著前線的消息,若不是受傷嚴重,監國特意交待他們留下,他們是寧願提槍上戰場,也不願意在後方焦急的等消息的。
「大捷!」
「大捷!」
黃宗會大步跑來,他身上傷勢較輕,所以一直守在寨門口,一接到消息就趕緊來報。
「打贏了?」
「全殲韃虜,斬虜七百余,一個沒逃過,听說殺的尸橫遍野,韃子的血把幾里海灘都染紅了。」
黃宗羲听著這明顯有些夸張的話,卻仍然覺得十分提神。
「居然全殲,太好了,眉山大捷啊!」
「快說說具體情況。」馮京第也興奮的手舞足蹈,連身上的傷都顧不得了。
黃宗會現學現賣,把剛剛打听來的消息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明明只是一場八千對七百人的戰斗,卻說的仿佛曹操八十萬大軍對孫劉聯軍的赤壁大戰一樣。
「彩!」
「如此精彩,怎能不賦詩一首以喝之?」
「還得有酒!」
黃宗羲和馮京第興奮的臉色通紅,這雖然只是場殲敵七百的戰斗,但這卻是天崩以來,最提氣的一場大捷了。
這更是如今大明上下迫切需要的一場勝利。
囂張不可一世的韃虜,也有全軍覆沒的一天,這說明大明氣數未盡,漢人江山還不到亡的時候。
尤其這一仗那還是魯監國殿下親自指揮的,更說明大明中興恢復有望了。
他們這些人,如何不得喝彩?
長灘戰場上。
戰斗已經結束,硝煙卻還未散盡。
明軍正在打掃戰場。
不放過一個韃子,連尸體也不放過。
砍下每個腦袋,尤其是那條豬尾巴更是被鄭重割下收起。
他們的衣甲也被盡數剝下,剝的連條短褲都沒,管你是綿甲還是皮甲,又或是鐵臂手或是皮盔,管你是順刀還是腰刀,長矛還是弓箭。
不放過一切戰利品,韃子身上藏的一些金銀等物,也同樣都被搜出來。
馬匹、騾只、船,糧食、帳篷,一樣一樣的登記著。
朱以海騎馬走過整個戰場,看著興奮的明軍將士們,也看到有慘叫求饒的韃子傷兵,面無表情,甚至有些悲傷。
明明該高興,卻高興不起來。
這是場他一直想要的勝利,也終于得到了,可這刻到來,卻仍覺沉重。
兩日兩戰,盡殲這總數千人的韃子,但其中真韃不過百余人,精銳的馬甲兵也就二三十,所謂巴牙喇可能也就幾個,更多的還是關外漢軍旗的包衣奴才,以及就在浙西沿海強拉的漁民、衛所兵丁等。
可就是這麼支小股的偵察部隊,朱以海他們全力以赴也才將之殲滅,付出的傷亡卻也不小。
更讓他沉重的還是韃子表現出來的那種硬拼到底的決心,甚至連那些假韃子漢軍旗居然也相當敢戰,連他娘的韃子臨時強拉的那些漁民船夫等最後居然也都很賣力。
為什麼?
不是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嗎?
這些人真就當自己是韃子了?
關外的那些包衣就不說了,這些浙西的漁民船夫等,在一個月前那絕對都還是大明子民啊,這才幾天,就成韃子順民了?
一個個居然就剃了發,留了豬尾巴。
他們對韃子時何曾這樣勇敢頑強過?
現在對大明官兵,居然還如此賣命?
為什麼?
寧波的恢復營,眉山寨的世忠營,余姚的孫熊軍,山陰的義興軍,一支又一支忠勇可愛的人馬,曾讓朱以海無比熱血沸騰。
可今天這些人,卻又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有些意興索然的朱以海下令回眉山寨。
兩軍戰死和受重傷的馬匹,也都就地屠宰分割,把皮肉內髒都帶回寨中炖煮。
回到眉山寨,黃宗羲等組織寨中居民百姓,舉行了一個簡單卻又隆重熱烈的歡迎儀式,慶賀他們凱旋。
寨中的居民確實都非常高興,老寨主帶頭殺豬宰鴨以犒賞將士們。
附近許多村寨百姓,也都聞訊趕來,有些是怕還有韃子侵犯來此避難,有些是听說魯監國在此招兵,糧餉豐厚,來投軍來了。
也有百姓听說這里在施粥,窮困百姓于是來此要飯來了。
面對著這些百姓,朱以海下令炖馬肉粥分給大家。
寨中,朱以海、張名振、黃宗羲等共聚一堂,商議著戰後事宜。
「臣已按殿下旨意,派人去紹興提醒于公等,提防韃虜的人馬潛過江來襲擊,應當會有準備。」
朱以海問,「王總督那邊有消息傳回來嗎?」
「暫時還沒,不過陳梧已死,定海諸地皆有兵馬留守,當無問題。」
「小心總無大礙。」
朱以海對舟山的黃斌卿始終不放心,但現在又暫時沒精力跑去海上打這家伙。
「殿下仍打算去寧海嗎?」
「嗯,原計劃不變,稍事休整後,便北渡寧海。」
「殿下,臣請殿下再做考慮,不如由張總鎮去寧海救援,殿下去紹興。殿下台州舉義以來,一直奔走在外,行在都無人總領。如今局面打開,正需要殿下親自坐鎮啊。」黃宗羲認為朱以海有些不務正業,堂堂監國,你就應當坐鎮後方,管理中央。
哪有天天打著個旗手營總兵朱武的旗號在外面跑的,這既危險,且也疏忽了朝政。
可朱以海卻沒理會,他有他的想法。
大明自土木堡之變後,基本上就完全淪為了一個文官朝廷,士大夫各方面把持了朝政,大明失去了武人集團的平衡朝堂後,皇帝也幾乎淪為了吉祥物。
後來的嘉靖也好、萬歷也罷,雖然有心想要作為,但依然很難抗衡已經一家獨大的文官勢力,最後他們能做的也不過是通過啟用宦官集團,利用廠衛來敲打敲打士大夫官僚集團。
可成效一般,皇帝始終是被文官集團綁架了的。
到了崇禎時,一即位就先滅了魏忠賢,干翻了廠衛,東林黨人自然是人人稱頌,其實自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身邊可謂是連個真正能用的人都沒有了。
折騰了十幾年,不管他任命罷免了多少個首輔、大學士,也不管他殺了多少督師、總兵官,但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崇禎朝早就完全淪為了文官士大夫集團把控了。
殺一個首輔,換一個上來仍然是這個利益集團的人,殺一個督師也好,殺一個總兵也罷,國家的大政方針,沒有半點更改。
所以崇禎越折騰,國家越衰弱,朝廷越危急。
財政崩潰,軍隊崩潰,從頭到腳,徹底的爛了。
朱以海算是一個旁觀者。
他能明白這些,所以他絕不會願意走那些文官士大夫們希望他走的路,也不願意走南明弘光、隆武朝那短命天子的路。
弘光和隆武甚至永歷這幾個南明小朝廷,文官士大夫壟斷朝政的局面打破了,但卻又極端到軍閥武將控制朝廷甚至皇帝。
尤其是隆武、永歷,其實都被軍閥們控制,成為傀儡。
甚至歷史上朱以海後來也被鄭彩控制著,他的大學士都因跟鄭彩意見相左,而被鄭彩直接扔到海里淹死了。
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都是沒有半點出路的死路。
朱以海既不想當弘光,也不願做崇禎,他更不想做隆武或永歷,也不想重復歷史上的那個魯監國之路。
他必須走出一條完全不同的路。
用宦官廠衛來對抗文官集團是行不通的,尤其是這個亂世之時,但妄圖用武將軍閥對付文官更行不通。
朱以海打算自己先做一個軍閥,訓練掌握出一支真正的皇帝親軍,然後再打造出一個全新的大明武勛集團,以平衡文臣士大夫集團。
不過這條路很難。
可朱以海不會輕易放棄,所以他才不想把軍隊交給別人,他要自己親自掌握並訓練出一支新軍,一支禁衛軍。
就如李世民的西府集團,朱元璋的淮泗集團,或是劉邦的沛上集團。
只要自己手里有一支不斷擴張增強的軍隊,那麼魯監國朝廷就能存續,否則他要是忙著去後方組建什麼魯監國朝廷,就算他收羅任命一堆大學士,整天忙著開朝會什麼的,也是本末倒置。
隆武帝一口氣任命了二十多個大學士,有用麼?
大明末世之時,每一個階層,都有他們的局限性,朱以海不能任由他們牽著走,而是得掌握主動權,去改變他們。
東林也好,復社也罷,或是閹黨、順逆等等,不管怎麼樣,朱以海都不想按他們的套路玩。
朱以海要是現在去紹興或回台州,那他這個監國此時的權威,是很難對抗的了這些勢力的,朱以海需要更大的權威,而這些不是太祖子孫的身份能給他的,需要他自己一刀一槍博的更多勝利,需要他手中實實在在牢牢掌握更多的兵權。
這就好比福建的鄭氏集團一樣,手中兵強馬壯錢財又多,隆武帝便只能完全倚靠于他,永歷朝也基本上被西營和東勛集團左右著。
在眉山休整了兩天,朱以海派人搜羅了不少船只,第三天便揚從長灘揚帆北渡。
這一次,他帶著浙江鎮標二營、勇衛兩營、旗手兩營、神機兩營和世忠兩營,一共十營一萬人馬,也是全力以赴。
站在甲板上,迎著風浪,朱以海壯懷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