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嘉興府城。
博洛剛入城,前鋒的總兵佟養甲便迎了上來,並奉上一封驚人的塘報。
看佟養甲面色嚴肅,博洛皺眉,「怎麼,出什麼亂子了?李遇春呢,嚴我公呢?怎麼不見二人?」
「貝勒爺先看這塘報吧。」
博洛還以為是哪里又有叛亂,可打開塘報翻看,卻越看越不淡定了。
塘報是浙江招撫使嚴我公送來的,他現在不在嘉興而是在松江府城華亭,蘇松叛亂四起,各地叛亂紛紛而起,最後僅剩下蘇州一城還在堅守。
博洛接報後也是立即下令提前結束了休整,加速行軍,並讓佟養甲和圖賴為前鋒,可沒有想到,他們剛到嘉興府,嚴我公送來捷報,他已經率浙西各路兵馬,率先進入蘇松,並接連取得大捷。
鄭繼武先破金山衛,朱大綱再奪上海。
李遇春在松江大戰偽總督沈猶龍、沈監軍陳子龍等,偽賊雖聚松江十萬亂軍,可仍被嚴我公和李遇春的浙西三萬余人馬大敗特敗,最後斬獲賊總兵官十二員,參將三十余,游擊守備等百員,斬首三千余級。
蘇江各府次第收復,緊接著他們乘勝追擊,再殺入蘇州境內,接連大敗賊軍,徹底的擊潰叛軍,昆山的偽巡撫王永祚偽兵備顧炎武等都被打的落花流水丟盔棄甲,現在他們已經收復了蘇松全境。
「先後大敗偽明蘇松總督沈猶龍、偽漕運總督江寧巡撫吳易、偽蘇松巡撫王永祚‧‧‧‧‧」那名單長長一串,總督兩個,巡撫三員,提督還有四個,另外總兵參將無數,其中還有他非常熟悉的老朋友偽江南提督朱武,他也從嘉興流竄到了蘇松趕來參戰,結果再次被一生之敵李遇春大敗,好不容易剛拉起來的萬把人,又折損八九成,最後帶著千余殘兵敗將逃進蘆葦蕩中隱匿起來。
「貝勒爺,這姓李的越來越過份了啊,他娘的都成了我大清第一戰神了這,還有這嚴我公,卑職覺得他一直在虛報戰績。」
博洛卻眯起眼楮沒急著評論,佟養甲是他的先鋒總兵官,是漢軍旗的,不過這人身份不一般,跟愛新覺羅家那是親戚,還不是一般的親戚,佟家可以稱的上是大清第一權勢八旗漢軍權貴。
究其原因,是有歷史淵源的。
想當初努爾哈赤年輕時,他們家族是撫順女真人的一支小酋長,管著幾個村子,可惜努爾哈赤他娘死的早,他爹又娶了一個後妻,是葉赫部落的,這後娘對努爾哈赤極壞,逼他早早分家,什麼也沒給,努爾哈赤不得不捕獵采參采藥的補貼家用,還給明軍充當翻譯向導,還因此被大明鎮守遼東的總兵官李成梁賞識,收為義子,成了他的家丁一員。
在李成梁那里呆了幾年後,開了眼界有了靠山,努爾哈赤有些不甘于現狀,也是因為在明軍中始終被歧視最終便離開了。可離後開的他,一無所有,還生病了,後來還是撫順當地一個有名的富商佟塔木巴彥收留了他。
這個佟塔木巴彥是滿語名字,本是漢族人,其始祖佟滿只入鄉隨俗,改用女真人名字巴虎特克鎮,後來子孫繁衍生息,到了佟塔木巴彥時已經是遼東望族。
塔木巴彥是滿名,塔木的意思是登,巴彥則是滿語富翁之意,他漢名就是佟登,滿人尊稱他富翁。
佟登是當地首富,見努爾哈赤年輕,也很有本事,後來便讓他入贅佟家,而當時的努爾哈赤也非常樂意少奮斗三十年,于是就成了佟家贅婿,並改名佟`努爾哈赤,甚至直到他後來建立後金稱汗,在對大明和對朝鮮的國書上,都還是使用佟‧努爾哈赤這個名字,並不忌諱自己是佟家贅婿。
江湖傳說,努爾哈赤以十三副甲起家,這十三副甲其實不是他們愛新覺羅家的,而是佟家的,佟登是地方富豪,也經營著當鋪,當時他的當鋪里便有遼東兵把盔甲抵當的,後來努爾哈赤起兵,佟登不僅給錢,還把當鋪里的十三副甲也送給女婿。
在他起兵後,遼東佟氏更是不斷有人歸附,其中開國五大臣之一的佟佳扈爾漢,被努爾哈赤收為義子,賜姓愛新覺羅。
還有佟登的族佷佟養性也一直在暗里為努爾哈赤收集明軍情報,後來努爾哈赤進攻撫順,佟養性的族兄佟養真,當時是撫順守將,在佟養性的勸說下,帶著佟氏家族一千四百多口歸附。
佟養真和其父親都是大明遼東邊將李如松的手下,佟養真還有幾個弟弟,他自己有三個兒子,豐年、盛年、京年,後來佟盛年改名佟圖賴,此人襲父爵,後來後金設漢軍八旗,圖賴便領漢八旗之一的正藍旗,是漢八旗的八位旗主之一。
努爾哈赤一生娶了四位福晉,佟氏是元妃,為努爾哈赤生了兩子一女。
佟氏一族是遼東望族,在軍政商三界都有非常龐大的人脈關系,在努爾哈赤起兵早期,為他提供了充足的錢糧物資幫助,以及重要的人脈關系。
所以佟氏一直都是後金漢人中第一家族。
雖然黃台吉在位時,開始避諱努爾哈赤曾入贅佟氏的那段歷史,甚至沒追封佟氏為太後,但佟氏家族仍然遍布後金朝野,始終都是核心家族之一。
佟養甲佟養性都是佟圖賴的族中長輩,地位在大清也是很超然的,博洛雖貴為貝勒,但對佟家也很尊重,畢竟其家族政治實力強勁。
嚴格說起來,他們愛新覺羅氏,現在其實都應當姓佟,畢竟當初博洛的爺爺努爾哈赤可是入贅了佟家的。
按輩份,佟養甲那還是努爾哈赤元妃佟氏的族弟,所以博洛還得喊他一聲舅公老爺呢。
嚴我公和李遇春現在是直達聖听的紅人,連攝政皇叔父睿親王多爾袞都來了數封信,對二人贊賞不已,還點名要博洛請嚴我公入京朝見,好好獎賞,他得到消息,多爾袞都已經打算給嚴我公入旗,還要授他為內三院的秘書院漢大學士,接下來起碼也是外放為巡撫,甚至是總督的。
因此嚴我公雖是漢人,可博洛現在也很重視,甚至開始給嚴我公的信里也很客氣,充滿拉攏結好之意。
滿漢雖分離,可漢人在滿清朝廷上的份量依然很重,嚴我公只要入京後通過了攝政王的親自檢驗後,無疑就是大清最明亮的一顆政治新星,甚至可能將再創造一個漢人新貴家族,不會弱于佟圖賴、李永芳、範文程、石廷柱、祖大壽、孫得功、尚可喜、耿仲明、孔有德這些家族。
嚴我公又還這麼年輕,入京後肯定會照例賜婚一位宗室女成親,到時滿漢聯姻,未來就更不可限量了。
所以他並不想輕易的去否認這位正變得熾手可熱的新貴,佟養甲的懷疑和指責,博洛也認為更多的可能還是出于妒忌,佟氏家族曾經是後金國的外戚以及第一漢人家族,但這些年隨著許多明朝的高官大將投降,出現了許多漢人權勢新貴,正在挑戰佟家第一漢奸的地位。
現在又來個嚴我公,他本能的妒忌也是正常。
但鑒于嚴我公在浙西招撫的諸多驚人功績,博洛心中還是認為嚴我公的塘報里固然肯定會有些夸大的水份,但起碼基本的勝利是有的。
收復蘇松,鎮壓兩府叛亂,這種事情做不得偽,也無法做偽,紙肯定包不住火,就如杭嘉湖叛亂的平定,那些明將和士兵紳的投附,這些都是能夠接受檢驗,做不了假的。
現在蘇松更是如此,這里不是嚴李二人的轄地,更難做假。
想明白這些,博洛認為蘇松大局已定,心情變的好起來,他笑著安撫佟養甲,「這些家伙向來習慣夸大其辭,我們也是早就習慣了的,但不管怎麼說,蘇松之亂,看來是已經被鎮壓下去了,倒是虛驚了一場,還以為能鬧起幾朵水花來,還擔心會影響耽誤了班師的行程,現在看來,倒是沒事了。」
「貝勒爺,些狗奴才太夸張了,這根本不可能,蘇松哪來的十萬叛軍,還一股又一股,這他娘的天上掉下來的,還是土里鑽出來的,又或是江上海上沖來的?」佟養甲仍然勸說。
可博洛早認定佟養甲這奴才不過是妒忌,所以表面微笑著敷衍著。
「蘇松兩地大叛亂,這事情也不是嚴我公李遇春報上來的,那是蘇松兩地自己報上來的,連江寧的豫親王都已經確認,快馬傳書給我們,這事豈會錯。至于說這叛軍為何這麼多,其實也沒什麼,畢竟江南人口密集,向來富庶,而我們之前急于南下,也沒有真正駐軍,現在剃發令緊迫,這些人便不知天高地厚的起來造反,也不稀奇,反正都是土雞瓦狗,先前嘉興湖州不也如此嗎,可還不是旋起旋滅。」
「好了,佟總兵你也別急,等咱們一路過去,認真的查證一番,這水份到底有多少,不就全都知曉了,到時再好好訓誡一番那些膽大的奴才便是,但一碼歸一碼,功勞還是得獎賞的,畢竟能這麼快平定蘇松叛亂,這麼熱的鬼天氣,也讓咱們滿州將士們省了許多力,少出許多汗嘛。」
博洛說這話的時候,心里甚至有幾分得意的,畢竟當初他領兵南下,常鎮蘇松太四府一州,本是歸江寧的多鐸管的,他是負責打杭州,管浙江這塊。
蘇松大叛亂,雖是那些明逆趁著江寧調回人馬要回京的空當挑事,但畢竟鬧這麼大,也是多鐸臉上無光,是江南招撫總督洪承疇、江寧巡撫土國寶、蘇松提督吳勝兆、總兵李成棟這些人無能,跟他博洛有什麼關系?
現在蘇松大叛亂,不是被多鐸江承疇、土國寶他們平定的,反而是他挖掘提拔的嚴我公和李遇春帶頭平定的,那自然是他博洛慧眼識人,馭下有方,統兵有道啊。
這個嚴我公還真他娘的是個人才,見面了一定得重賞。
想及此,他招來護軍巴牙喇,「趕去松江府,給嚴我公賜駿馬兩匹,遼東參兩盒,貂皮大氅一件,另黃金百兩,白銀八百兩。告訴他,安定好蘇松,待本貝勒過去,到時定向朝廷為他表功請賞。」
「給李遇春送一百匹戰馬,再賞三千兩銀子,告訴這狗奴才,這次表現非常好,貝勒爺我很高興,回頭便向主子為他請入旗,說不得還要為他請個蘇松總兵之職呢,讓他好好干,朝廷不會虧待他,另外,讓他務必听從嚴公的調遣,蘇松各府縣城守好了,誰來也不要給。」
佟養甲在一邊听了這些,心里氣的要吐血,好嘛,自己剛才說半天,全成了小人妒忌告黑狀了?
得,不說了。
反正這一路北上,他倒要好好瞧瞧,嚴李二狗奴是如何夸張欺騙的,他們騙的了一時,還能騙的了一世不成,就不信他們還能瞞的過他這雙火眼金楮。
博洛見他那副樣子,也不揭穿,笑呵呵的打馬入城。
他從杭州一路到嘉興,這一路上也是明里暗里仔細觀察,並派兵仔細調查訪尋的,反正嘉興府各地,確實一片安定景象,看不到半分叛軍的影子,百姓安居樂業,城鎮工商熱鬧,這景象不比他駐守杭州時那邊的景象差。
沒點真正本事,哪能這麼快讓嘉興從大叛亂恢復到這般太平?
這不正說明了嚴李二人的功勞和本事嘛,尤其是嚴我公,更是勞苦功高,這等安民的本事,可不是李遇春那等武夫做的到的。
尤其是他路過各縣鄉的時候,各地被嚴我公招安安置的綠營,軍紀軍貌都非常不錯,雖然裝備比較落後,也訴苦說缺糧欠餉,可仍然能有這麼好的軍紀和軍貌,那可全是嚴我公的功勞啊。
嘉興如此,湖州那邊听說也是如此,現在松江、松州、太倉州這邊,他相信肯定也會隨著嚴我公帶浙西兵進駐平定叛亂後,會迅速如浙西杭嘉湖一樣恢復安定的。
嘉興沿途那一營營綠營兵,那道路平淨安全,鄉村煙火、城市工商,總不是假的。
我為大清發現一宰相之才啊,都說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歸根結底,嚴我公這樣的大才民間不缺,缺的還是他這樣的慧眼伯樂啊。等以後嚴格我公在朝中顯赫,自己也多一個內助盟友,哈哈哈。
博洛想著想著,嘴角不由上揚,十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