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子熟了,金黃一片。
這本是好事,但對于明軍來說,又不是好事。
因為之前對清軍南下最主要的一個應對之策,就是堅壁清野,要把戰場放到蘇松等地,放到環太湖地區,以長江、錢塘、東海、太湖、運河為樞紐,利用舟船水師之利,來阻擊南下八旗精銳。
「稻熟了,清軍也有糧了,再想阻滯他們南下,就難了。」
陳潛夫也是一臉凝重,多少百姓在盼稻熟,稻熟了就意味著無數人不用忍受饑餓,甚至在漫長的冬春季節,可以撐過去。
但是清軍大舉南下,這新熟的稻子,也會成為他們的補給。
「咱們跟他們搶收稻子。」
「沒用的,」朱以海搖頭,只要百姓家里有糧,清軍就不愁糧食補給,府衙倉庫里沒糧,他們會從百姓手里強征。
明軍不可能把所有江南百姓手里的糧搶走,這做不到也不能做。
現在能做的,只是盡量的打擊清軍的征糧隊、運輸補給隊。
戰爭受傷最大的還是百姓,明清在蘇松展開拉鋸作戰後,百姓傷害更深,但朱以海能因此就不打仗了嗎,就放棄了嗎?
不過清軍戰力更強,如果他們采取呆笨辦法,一次性攜帶足夠多的糧草器械,讓輜重部隊跟隨主力一起行動,那明軍想要襲擊就很難,這個辦法雖然呆笨,雖然成本高的多,但卻還是能夠支撐他們一路南下到杭州到紹興去的。
正面打不了,只能換家,繞到他們後面去打了。
你主力也就這麼多,你南下,我就北上。
互相傷害吧。
「讓百姓盡量把糧食藏起來吧,要不然這個冬天會很難過的。」
「殿下,如今許多江南百姓棄地,背井離鄉逃到浙閩,甚至是進入太湖島上,東海島上,各地山區去,崇明那邊上報,如今幾個沙洲上人口總數已經超過了五十萬,人滿為患了。」
朱以海听到這個消息也只能感嘆,戰爭是如此殘酷無情,逼迫著百姓無家可歸。
「盡量安置,把一些人口轉到舟山、玉環、象山等地去,另外,崇明幾沙也可以多弄些工坊,做為我們長江口這個北伐前沿要塞。糧食不夠,就從後方船運過來。」
明末時,崇明幾島就有二十多萬人口了,島上田地不少,收成是不錯的,各沙洲的耕地其實不少,而且可供圍墾的灘涂也多,除了潮土、鹽土無法開墾耕種,其它沙洲都可圍墾,只要先圍堤再墾種便可,可供圍墾的地有五六十萬畝之多。
若是全部開發、耕種,崇明諸沙能得百萬畝耕地,雖然要達成這個數字,圍墾工程不小,但說明潛力很大。
何況崇明又不完全依靠農業,他處于長江口,聯通兩岸,本身漁業、鹽業也很發達,運輸船業也很厲害,完全可以進一步發展。
更別說現在做為抗清軍事前沿要塞,還能成為造船、軍工產業基地。
歷史上鄭成功都曾經想以崇明為抗清前線基地,後來在兵敗南京後才轉而去打台灣,當時的台灣雖大,但在鄭成功的眼里,可比崇明差遠了,連廈、金島都遠不如。
因為明末崇明二十余萬人口,還依托著長江兩岸巨大的人口,潛力巨大,但台灣孤懸海上,除了那些桀驁不馴的島番,便是在島上殖民的荷蘭人西班牙人等,甚至那些山地生番還出草吃人。
早在鄭芝龍以前,他們就曾經在島上進行過移民墾荒屯田,但耗費許多,收獲卻不大,對于注重效率的海上勢力們來說,這玩意太費力又不討好了,還不如在沿海隨便找個島佔了,搞走私貿易等,效益高的多。
鄭也是後來在大陸的接連失利,才被迫轉往台灣的。
朱以海現在也沒精力開發台灣,但也已經跟鄭芝龍跟張肯堂以及何騰蛟有提到過此事,讓他們先派些人過去,與當地土人、荷蘭殖民者等先接觸交涉,做好前期的情報搜集,地理水文信息掌握。
等將來時機成熟,肯定要上島的,他甚至已經先一步地圖開疆,設立了台灣府,隸屬福建,朱以海鼓勵鄭氏去收復台灣,甚至他給鄭芝龍許諾,若鄭氏為朝廷收復台灣,開疆拓土,那麼朱以海將授封鄭氏永鎮台灣,就如黔國公沐氏永鎮雲南例。
甚至暗示封國公。
這其實就是相當于半個王爺藩鎮。
又許諾台灣將來設市舶司海關,由鄭氏兼管。
這條件可以說是非常驚人的,鄭氏一直想要的既是獨霸東南海上貿易之利的收益,又想要更高的政治地位,以保證這份權益的傳承。
而現在朱以海給他鄭芝龍開出這條件,既是讓他去開拓台灣,更是有意要讓鄭氏出海,以此幫助何騰蛟、張肯堂他們把福建收歸朝廷控制。
以台灣換福建,鄭氏芝肯定不太甘願,但朱以海還有後續手段,就是同意把廈、金也交給鄭氏,甚至把福建市舶海關這些交給他們管,那鄭氏就要好好考慮了。
畢竟這樣的機會難得,隨著朱以海在北方勢力越來越強,守著福建的鄭氏也就漸漸的處于下風,再者鄭氏雖壟斷海貿,但他也不過是趁著崇禎自縊後的朝廷崩潰,而短時間的控制福建,甚至也還沒能真正控制福建。
現在這個控制力還在減弱,朱以海給他這樣的條件,是很給他面子的。
雖然沒封王,但許諾封國公,甚至世封永鎮台灣,這是相當于大明朝對黔國公沐府的恩封,以前就沐家得一份。
這待遇,好的讓人眼紅。
鄭氏想要的,朱以海現在給的夠多夠好,他當滿足,這是交換。
當然,如果鄭芝龍非不識好歹,朱以海也只能跟他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了。
「殿下,嚴公密報,江寧珠瑪喇、巴山、和托三梅勒章京,領八旗七千五已經南下救援常州,他雖然盡力遲緩,但也無法再拖。」
朱以海點頭,嚴我公做的夠好了,八旗一拖再拖,拖了這麼久。
「常州既然還打不下,那就撤了,別讓八旗援兵給包了餃子。撤離前,盡量把稻子給搶收了!」
吳易、張名斌、盧象觀等拿著嚴我公提供的康喀喇行軍路線,半路伏擊,接著又圍常州,但打了這麼多天,雖然也成功在奔牛鎮和無錫殲滅了七百八旗,並擊潰數千綠營,可康喀喇本部一千八死守常州,他們攻了許久,卻始終難以攻下。
有城池可倚的八旗,督促綠營兵、民壯死守常州,雖張名斌等百計攻打,但死傷不小,仍只是殺傷了些守城清軍,並無法攻入。
這也讓本來還有些期待的朱以海明白,雙方的實力仍然相差很大。張名斌也是統領一鎮御營的,而吳易、盧象觀等各部,又有水師人馬增援,兵馬不是不多,但在攻打常州城時,依然還是暴露了許多問題出來。
一是城堅難攻,二是八旗守城抵抗意志極強,明軍雖眾,但披甲少,雖有火炮,但在堅城面前,效果也不大。
打到現在,康喀喇依然有一千五百余八旗,他這次率兩千五八旗加兩千五綠營南下,打到現在剩下一千五八旗,損失其實也非常巨大,可他們抵抗意志很強,作戰經驗豐富,明軍的各種攻城辦法他們都有對策。
甚至想要依靠城中士紳間諜等內應開城,也不行,反倒是許多內應暴露,被滿門抄斬,這家伙不愧是八旗勇士,能征善戰。
「撤吧,這次打成這樣,已經非常不錯了,殲滅了差不多一千八旗,消息傳回北京,估計滿城都得哭喪。」
死一千蒙滿八旗,就意味著一千個家庭要哭喪。
八旗總共多少牛錄多少旗丁?
死一千,對他們來說,甚至超過明軍死一萬。
這個傷亡,對明軍來說,這次已經是非常了不得的大捷了,何況還捎帶殲滅俘虜了幾千綠營?
又奪了江陰、無錫等諸多城,甚至蘇州都兩次被反正的吳勝兆、李成棟攻佔獻城。
康喀喇被揍的這麼慘,可以說也是吳勝兆李成棟他們肯降的一個原因吧。
八旗遲遲不能南下,也讓明軍對蘇松各地又犁了一遍。
巴山等終于南下了,那就不能再繼續攻常州了。
「這次咱們數鎮人馬打康喀喇,提前知曉行軍路線,半路伏擊,又乘勝圍常州,居然打不下,有點意外啊。」陳潛夫道。
「打不下是正常,真打下了才意外,要說這次伏擊能敗康喀喇就已經讓我有些喜出意外了。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出來的,我們這次伏擊康喀喇能夠贏就非常了不得了,也不要要求那麼高。」
「知道我為什麼沒讓守襄陽和荊州嗎?」
「不是孤不知道這些地方重要,只是現階段讓諸將棄守他們會很高興,可如果真讓他們堅守,你以為有幾個人能做到?他們願守嗎,敢戰嗎?」
「當初左良玉號稱」擁兵八十萬都棄襄陽南下,劉良佐十萬兵守淮一箭未發全軍投降,長江水師六鎮不敢迎敵,還不夠教訓嗎?」
「孤就怕這堅守令一下,那些將領根本就不听旨意,到時怎麼辦?就算守,他們也沒這實力守的住,到時賠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償失。」
朱以海的御營,現階段都沒有正面戰八旗的實力,更別提湖廣等地的地方部隊了,忠貞營攻荊州,號稱二十萬,實際戰兵不過兩三萬,披甲兵也不多。
拿下襄陽的鄖陽部隊,不過四千殘兵。
他們拿什麼守呢。
「那從常州撤退後,接下來呢?」
朱以海想了想,「避敵鋒芒,找機會就偷襲一下子,能打就打,不能打先避著,讓長江水師、浙直水師、御營水師都退回崇明來,跟隨我一起北上行動,吳易的漕標、和盧象觀的忠肅營繼續留在太湖一帶,張名斌把世忠營帶到崇明來。」
「江陰等各城中的明軍,拆完城就趕緊撤離,別讓韃子給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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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以海沿海岸北上,剛抵達崇明,便收到了一連串的壞消息。
「蘄州兵潰、黃州兵潰、武昌兵潰、漢口兵潰,湖廣大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