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淞江冰凍三尺,廣州連年暴雪?」
海州(連雲港)。
朱以海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他忽略了一個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明末清初的小冰期極寒天氣,這個小冰期很厲害,厲害到嚴重的年份,長江口都會封凍一個月。
太湖、鄱陽湖、洞庭湖這三大湖,冰都能結三尺多厚,可以過車馬。
甚至連廣州都下暴雪,海南島都降雪。
他以前沒太把這回事放心上,現在他準備把一部份兵撤到海州和郁洲島上,但是有本地的士紳來拜見他時,說到近年天氣轉寒這事。
他們告訴朱以海,按這兩年的天氣,氣溫一年還比一年冷,今年有可能會更冷,而這幾年不僅黃河以北的運河年年封凍,就是從淮安到杭州的運河,每年都起碼得封凍上一兩個月。
這還不是最壞的消息,最壞的消息是海州灣也會結冰封凍,這意味著郁洲島到了冬天不再安全。
本來郁洲島原是遠離大陸的海中大島,但是在入海河流泥沙的沖積下,淮北的陸地不斷擴張,與郁洲島也就越接越近,現在已經很近了。
歷史上,郁洲島到清朝後不久也就徹底的連上了,就跟長江中的靖江一樣,本是個島,後來跟陸地相連。
現在郁洲島雖然還沒連上,但也相隔不遠。
冬天海灣洲結冰上凍,那這島就有冰面相連海州。
清軍就能直接踩著冰甚至騎著馬到島上了。
那這就沒有水師的用武之地了。
而朱以海的二次北伐,不僅是要掃蕩淮北,甚至是要重點經營郁洲島,經營廟灣鎮,以此為據點,來爭奪運河的控制權的。
沒有了這樣的支撐點,那到了寒冷冬季時,船凍住,水面結冰,島連上陸地,那跟普通的陸地城池就沒了區別。
以現階段的明軍實力,在靠近山東的海州灣防守一座陸地城,這幾乎不可能。
他努力開始回憶起小冰河相關記憶。
好像明清小冰河期又叫第四次小冰期?
似乎是從元末到明初是第一個極寒期,然後中間有百來年回緩,然後再從嘉靖到萬歷年間又是一個極寒高峰。
接著萬歷到崇禎的時候也很厲害,但好像最厲害的是在明亡以後的五十年是峰值,之後又所回暖,但直到乾隆時才算真正結束?
那這麼說來,明清小冰期真正最寒冷的冬天才剛要開始?
崇禎時候災害頻降,冬天更加寒冷,甚至江南運河都能冰凍三尺,廣州暴雪,海南都下雪,那如果從現在開始,以後還會更嚴重,那得嚴重到什麼地步?
崇禎年間的冬天極寒,據說長江南岸每年都要凍死無數人,僅常州府這樣的江南之地,據說有一年就凍死了上千人。
甚至江南原來進貢的柑橘,也因為極寒而在冬天大量凍死,江西人干脆砍了凍死的樹不再種了。
而不時還會有諸如夏天極寒凍死莊稼,秋天早霜凍死莊稼凍死牲畜等事情發生。
天災下農業歉收,百姓交不了稅賦,朝廷財政緊張,災害頻繁加劇饑荒,于是農民起義不斷,讓朝廷無力御邊,加上二百多年王朝的積弊已久,船大難掉頭,于是迅速的崩塌。
小冰期不能直接搞崩一個王朝,但加劇了許多問題。
就好比元末時也是小冰期,但明初也是同樣小冰期,卻一個亡一個興。
可說到底,小冰期也確實加劇了明朝的許多困境。
就如現在,本來高歌猛進的朱以海,也得面對這個小冰期給他帶來的諸多新挑戰。
郁洲島明顯冬天是不能駐守的,更不能充當抗清前沿基地。
甚至運河冬天封凍結冰,那麼他的水中優勢,到了冬季就全沒了。
連江南的運河,吳淞江等都會結幾尺厚的冰,那麼五嶺以北就都沒什麼水上優勢了。
太湖都要結幾尺厚的冰,那太湖做水師基地,冬天也不安全了。
「今年的冬天會比去年更冷嗎?」
「肯定的。」
得到這個答復後,朱以海再次沉默了。
失誤啊。
本以為小冰期是個漫長的時期,連綿得有一二百年,應當問題不會太嚴重,甚至可能就是偶爾爆發極寒,誰成想比想象中嚴重的多。
小冰期,極寒。
這種冬天,對遼東來的韃子們來說,反而是有利的了,他們本就是生長在遼東的苦寒之地,早適應了寒冷,相反中原人、南方人會很不適應這種降溫極寒。
就比如原本橘生淮南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但現在淮南的冬天跟以前的淮北一樣了,嶺南才相當于淮南,則嶺南以北淮河以南的橘子冬天也會凍死,這還可能導致其它諸如兩季稻都有可能受影響等等。
能從吳江一直凍到嘉興的運河,連錢塘江到冬天都不安全了。
原來還想著在微山湖、洪澤湖、高郵湖搞支小水師打游擊,威脅江北運河,現在看來,失策了。
連太湖都能凍三尺冰,這微山湖更不用說,到時凍的跟鐵板一樣了。
這個計劃只能夏秋才能實行。
眼下已經是九月中旬了,關外都已經開始下雪了,黃淮一帶也快了。
「準備撤回長江。」朱以海深思許久,最後無奈決定。
‧‧‧‧‧‧
江西,南昌。
城東,總兵府,王體中對眼前這位突然前來拜訪者有些意外,對方的名頭太大了,號稱南中三賢相之一的姜日廣。
「不知姜老突然來拜訪,有何見教?」
雖然王體中以前是混順軍的,跟明朝不是一路人,但對方畢竟是曾經的明朝閣老,這種一方名宿總值得他尊敬一二,何況對方的突然秘密來該,更讓他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姜日廣打量著王體中好一會,開口道,「將軍滿臉死氣,死人矣。」
王體中不由的皺眉,「姜老這是何故要來罵我?我不曾得罪姜老吧?」
「老夫略懂相面之術,在家夜觀星相,遠遠便看到南昌城東一團死氣籠罩,順著這團死氣找到這,如今將軍渾身都死氣籠罪,大凶也,將軍活不過三天了。」
「放肆!」一名軍官大怒喝斥。
王體中卻反而笑了笑。
「我知曉你們這些讀書人喜歡故作驚人之語,姜老有話就直說,不必轉彎抹角。」
姜日廣面帶微笑,卻不說話。
王體中揮手讓其余人退下。
「此間唯你我二人,有話直說無妨。」
「我說將軍活不過三日,不是嚇你,是有實據也,且听我一一道來。其一,你與金聲桓同鎮江西,他是提督你是總兵,然他卻是借你之兵威平定半個江西,你驍勇善戰兵強馬壯,卻位居他之下,你心有不甘,他心有不安,你們兩個早就水火不容,火並是遲早的事,只是都在等一個楔機。」
「其二,這個楔機已經有了,金聲桓先掌握了。」
王體中不動聲色,「哦?」
「清廷早就下令各地清軍剃發留辮,金聲桓原是左良部將,早早就剃發了,但將軍你原是順軍將領,雖歸附虜廷,卻仍以漢兒自居並不願意剃發,至今也沒有下令軍中剃發,對吧?」
王體中點頭,「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能輕剃。」
「沒錯,但韃子卻故意下剃發令,就是要強逼我等漢民改變恭順,金聲桓剃了,將軍沒剃,他自然就有了攻擊將軍的理由。」
「他不敢,沒這個實力。」王體中很自信的道。
「錯,表面上他確實沒有王將軍實力強,但是王將軍所部也並非鐵板一塊也。」
「什麼意思?」
「將軍麾下第一猛將是誰?雜毛王得仁吧?听說王得仁原是白旺心月復大將,還是他義子,許諾將來要傳位于他,而白旺死于將軍之手,王得仁一直記著這個仇呢,只是實力不如將軍,故一直隱忍,然如今金聲桓也知曉此事,一直在暗里拉攏王得仁。」
「王雜毛不敢!」
「眼下出現了第二個楔機,這些都在促使著事情正向將軍所不願意的方向發展。先前明軍圍湖廣,一直求援江西,但江西遲遲沒出兵,如今湖廣解圍。洪承疇和勒克德渾也即將從安慶西進路過江西,」
「你說這些變化是對金聲桓有利,還是將軍有利?」
王體中坐直了身子,「請姜公繼續。」
「我也不瞞將軍,我本朝廷大臣,先前乞歸家中,但如今魯王監國,張閣老督師兩江,我自然也要為朝廷效力奔走,我有確切的情報,金聲桓之前向虜廷秘密彈劾將軍不肯剃發,不是真心歸附,又把未能及時出師湖北的原因,全都推到了將軍身上,甚至說將軍暗里通明,以致江西局勢敗壞。」
「如此總總,已經使的清廷有意要解決將軍這個不安定的棋子,他們原計劃是等洪承疇平定了湖廣之亂後,再回頭來調將軍去湖廣,然後趁機解除兵權,到時任殺任剮一句話。
當然,還有個更壞的消息,金聲桓已經等不及了,他打算等勒克德渾兵過境時,聯合王得仁突然發難,刺殺將軍,然後借過境清軍之威,招降你部。」
「姜公為何告訴我這些?」
「因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大明欲收復江西,江西提督金聲桓便是首當之敵,而如今他欲除將軍而後快,我等固然願意拉將軍一把,合力除金聲桓。」
「王將軍,你一直不願剃發,說明你也仍珍惜自己漢人身份,不願意做韃子之奴,如今金聲桓與清廷都容不下將軍了,何不反正歸明?」
姜日公勸說道,「原順軍的李過將軍等,如今是我大明忠貞營,諸將各授侯伯、總兵之爵餃,王將軍若肯反正歸附,則朝廷將賜封你為江西提督,並賜封侯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