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城上。
五省經略嚴我公站在城門樓上看著西津渡口,听著那里傳來的炮聲。
江南右布政使土國寶站在他旁邊,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
「馬得功反了?」
嚴我公卻只是道,「明軍水師已經從江洲殺出來了,即將登陸西津渡,土藩台,西津渡不能有失,辰總督、陳提督、張巡撫、巴山副都統他們更不能有失啊,那兩千五江寧駐防八旗也不容有失,」
「現在,本經略要派你帶江寧撫標前去增援,你可願意?」
土國寶只感覺頭皮發麻,腦袋炸裂。
眼前這一幕幕,無不都證實了之前他的猜測。可猜測是猜測,真當這一切成真時,他卻有些不敢相信了。
這太他娘的可怕了。
他以為那些只是他的猜測,嚴我公可能有問題,他極可能暗中通明,但說他是九王的人,這他自己都是不太相信的。
可是現在,鎮江營發生的這一切,就跟嚴我公先前跟他說的一樣。
太可怕了。
「土藩台,你猶豫了嗎?」
土國寶感覺渾身起雞皮疙瘩,他丟失了三次蘇州城,三次都是靠嚴我公幫忙暗里操作,為他贖回了蘇州城。
可那些都不如眼下來的過于驚駭。
他很清楚嚴我公話里之話,這是讓他去堵了陳錦張大猷他們後路,說是增援,實則就是讓他現在把江寧撫標控制權奪過來,甚至還要去捅八旗一刀。
「你不敢了嗎?」嚴我公望向他。
土國寶此時天人交戰。
偏偏一眾鎮江駐防的官員們還都望向他,目光里帶著懷疑等。
他真想大喊一句,嚴我公是奸細!
他要我去殺陳錦殺張大猷殺巴山殺那兩千五八旗。
可他不敢。
他跟那馬得功一樣,早就被逼的沒有退路了,嚴我公也跟他說的很明白了,不管是洪承疇還是馬國柱又或是陳錦、張大猷等人,都對他很不滿,而北京的攝政王也有意要換掉他,甚至是殺了他。
就跟這段時間被嚴我公殺的那些江南的官員、將領一樣,一旦被奪走了手中的兵權、交出了官印,下場很慘。
張存仁何等人也?
關寧軍的領軍人物,當年祖大壽的副將,跟祖大壽一起被迫降清,結果祖大壽轉身找到機會就逃回明朝,說他是詐降。把張存仁等一干關寧軍的將士們全賣了,張存仁等當時極為尷尬,可韃子卻仍然重用了他們。
為此張存仁對韃子也是死心踏地,甚至韃子在建立大清後,仿明朝設立的都察院時,首任長官就是張存仁和祖可法。
這兩位漢人降將,在這個重要的衙門,卻為大清十分賣命的干著,整頓吏治,清理官場,之後再隨軍征戰,那也是功勞極大。
要不然,博洛搬師,清廷也不會讓張存仁留下做浙江總督。
但這等重要人物,嚴我公說殺就殺了。
這一切,如今再回想起來,豈不就是袁崇煥殺毛文龍嗎?
「下官遵命。」
「去吧。」
嚴我公拉著土國寶下城樓。
「國事多艱,江南不靖啊,萬一陳提督或張撫院他們不幸陣亡,我會向朝廷舉薦由你出任江寧巡撫兼提督蘇松。」
土國寶感覺腳下發飄,後背濕透。
一想到陳錦等人被嚴我公暗里這麼陰,他很害怕。
「幸好馬總督留守江寧,否則他要是也不幸戰死在鎮江營,我就只能向朝廷舉薦你這樣熟悉江南,且能打仗也會治理地方的干吏來接任總督了。」
「嚴公,陳提督他們真回不來了嗎?」
「馬得功這是早有預謀啊,我們也是沒能及時察覺,現在這是自投羅網,十有八九是出不來了,不過還有一線生機嘛,所以我派你前去增援啊。」
說著,嚴我公拍了拍土國寶的肩膀。
「嚴公,明軍如此勢大,只怕鎮江城守不住了,江寧城還能守住嗎?」
嚴我公卻只是一笑。
「咱們這些朝廷的奴才,守的住要守,守不住也要守,實在不行,那就如當初你守蘇州一樣嘛,不管如何,總得為朝廷守住這江南啊。」
一听這話,土國寶這下心里更有數了。
「土公,江寧撫標原就是你的人馬,現在我交給你,你可得好好把握啊。」
「下官明白。」
「去吧!」
土國寶轉身離去,拿著嚴我公的命令趕到城中江寧撫標營。
鄒錫祥和曹虎兩員副將,以及楊國海等參將游擊們過來拜見,都滿是疑惑。
土國寶長話短說,宣布了經略的命令。
要求撫標營兩千人馬立即披甲,趕往渡口救援。
諸將離去,他留下了這三個心月復。
「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四下無旁人,土國寶低聲道,「嚴經略讓我暫時接替江寧撫標,去救援張撫台陳提督等,不過看樣子,他們是沒有機會生還了,若是他們回不來,我將暫任江寧巡撫並提督水師。」
幾人面面相覷。
倒是鄒錫祥腦子比較好使,「那這麼說,陳錦和張大猷回不來對大人更有利了?」
「他們得罪嚴經略了嗎?」曹虎問。
向來喜歡搞錢的楊國海直言,「這他娘的都不是得罪了,我感覺可能是他們奸婬了嚴經略的妻兒,或是扒了他家祖墳,否則,也不至于這般狠辣的。」
「那咱們?」
「有啥好考慮的,這張大猷新來,是怎麼整我們的?那陳錦也不是好鳥,至于那巴山,平日里就總高高在上,我倒樂的看這些家伙掉火坑。」楊國海笑的很陰險,「而且咱們跟嚴經略關系向來不錯,若是這次把這事辦妥了,不僅是幫了他一個忙,也是幫阿舅解了大圍啊,這種一石二鳥的事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土國寶也下定決心,「一會咱們做的妥當點,要不留把柄就好。」
曹虎曾經被明軍俘虜過,他有幾分擔憂道,「明軍已經在渡江了,咱們現在這里火並,不會到時都讓明軍給包了吧?」
「放心吧,有嚴公呢。」土國寶悠悠說道。
撫標營拖拖拉拉,許久才完成集結。
然後土國寶披甲上馬,領兩千人出鎮江城。
一路上,土國寶並不急著趕去渡口水營,而是要求全軍小心戒備,勿中敵人埋伏等,一路慢騰騰的,走不遠又整隊一下。
就這樣,前面渡口水營爆發大戰。
八旗猛攻水營,而馬得功成功的誘了陳錦等入營並炮決之後,據營而守,用防守明軍渡江的岸防火炮等對付八旗兵。
八旗勇猛,披甲執銳,猛攻不止。
可是他們是來接防水營的,也沒做攻營的計劃,雖然騎馬來的,可並沒攜帶火炮等,更沒有什麼攻城拔寨的器械。
鎮江營地是早有防備,此時他們殺了陳錦等,也是無路可退,只能死守待援。
還有一些水營的兵,甚至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營中會爆炸,為什麼八旗兵要攻營,到底發生了什麼,誰來告訴我一下?
可沒人告訴他們,他們要麼拿起武器守營,要麼被其它營里軍官士兵們砍了。
馬得功他們還是比較拼命的,借著大炮之威和營寨之堅,死死守住營寨,馬得功都親自站在前面指揮,拉弓放箭。
站的太前,還被韃子射中好幾箭,羽箭插在甲上,讓他有些狼狽,好在他早有準備,里外披了雙層甲,倒不致命。
阮進的水師增援的很快。
雖然有人勸說他,不如先讓韃子和馬得功他們先拼個兩敗俱傷再上,但阮進沒理會。
監國朱以海的命令也很明確,要及時增援馬得功,並第一時間搶灘登陸,不能這個時候還搞這些小算計。
九頭鳥戰艦抵近南岸。
阮進下達命令。
「炮艦對準岸上韃子兵,給我狠狠轟擊。」
「掩護後面的步軍上岸!」
九頭鳥側舷,一排排的火炮瞄準岸上。
砰砰砰的炮聲不斷,炮彈呼嘯著射向八旗。
馬得功听到炮響,扭頭回望。
「大人,御營水師已經靠岸了。」
馬得功听到這報告,欣喜萬分,這韃子的攻勢太猛了,雖然被打措手不及,仍然悍不畏死的猛撲。
這會功夫,營門前已經倒下了一地的雙方尸體。
「終于來了,監國的水師援兵到了,弟兄們,堅持住。」
「殺韃子!」
江邊。
運輸船在炮艦的掩護下靠岸。
一隊隊御營步軍甲兵在軍官們的喝令下,從艙中走出,排隊下船。
他們在隆隆炮聲里,在岸邊迅速列隊集合。
一隊又一隊步兵登陸,迅速在碼頭就建立起了一道防線。
此時清軍也發現了這邊的情況,只能分兵來搶奪渡口碼頭。
「快去鎮江城中求援,讓嚴經略派兵來援!」
協領焦急吶喊。
他親自率領一千名八旗,往渡口碼頭這邊殺來,試圖借助騎兵沖擊,把剛上岸的明軍趕下江去。
富察鄂屯帶頭沖鋒,心焦如焚。
好在他看到有一支兵馬從鎮江城中出來。
八旗的榮耀,滿州的勇士,沖啊。
江上,一條九頭鳥炮艦上,提督阮進看著清軍分兵來攻,只是不屑的搖頭。
「真以為滿州八旗無敵嗎?」
「今天就讓你們見識一下,什麼叫做水師九頭鳥的威力!」
「把炮瞄準那些韃子騎兵,轟他娘的!」
一條九頭鳥有三十六門火炮,一側舷就有十幾門,十幾條大鳥船,一次就能有近二百門火炮齊射,這還沒算上其它大小四百多艘水師船,上面可都還有火炮。
哪怕是最小的炮艇,一條船上都有大小三門炮呢,就算是一磅炮,可靠近岸邊發射,一樣威力不小。
一座堅城都未必有這麼多的火炮。
「這一戰,我要讓天下皆天,大明水師才是無敵的!」
隨著阮提督話音落下,一艘艘戰艦上的火炮轟鳴,無數炮彈呼嘯著砸向奔馳沖鋒中的八旗。
無數炮彈組成了一道彈幕!
大大小小的炮彈砸入騎兵中,雖然是實心彈,可威力卻依然驚人。
人仰馬翻。
挨著就死,踫到就亡。
炮彈一砸就是一條線,哪怕最後彈跳幾次後落動的滾動,仍然是踫到就殘,高速滾動的炮彈與疾馳的馬蹄相踫,結果就是馬悲鳴著斷腿摔倒。
「哈哈哈,再來!」
「繼續轟!」
阮進得意的大笑著,興奮的看著水師的炮火犁掃著八旗騎兵,看著這些披甲八旗在水師的猛烈炮火中那般的不堪一擊。
還有更多的運兵船把士兵源源不斷的送上岸。
岸上的防線越來越厚。
但清軍卻越沖越慢,一路不斷的倒下。
舉著盾牌、長槍,甚至還在臨時用搭拒馬槍的步兵們,看著眼前的這血腥的一幕,也都是震驚的雙眼大睜。
水師這麼屌嗎?
大炮如此無敵?
岸上的步軍軍官們都不由的陷入沉思,這仗好像比想象中要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