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忠義進城了。
他先是率兵進了永城,然後又到了商丘。
歸德府城原分守衙門里,許忠義迎來了趙老夫子,老夫子帶著許多紅槍隊來。
「我是真沒想到,這局勢變化的這麼快啊。」
許忠義現在都還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就成總兵了。
倒是老夫子還是很淡定的,「許定國估計也是見劉澤清被殺,洪承疇又降,知道韃子不會信他,甚至可能要抓他,這才不得不反。他現在手頭沒什麼兵,既然要反,對你這個義子肯定得封官晉級啊,歸德也是東南大門,又堅挨著徐州,這是要我們紅槍會替他守門。」
「老夫子,南邊有命令嗎?」
「有!」
趙老夫子告訴許忠義,如今三路大軍北伐,萬歲爺領著右路軍不僅拿下登萊,還又奪了青州府,甚至都發兵北直,奪了滄州等諸城,另一面又發兵渡海在遼東開闢新戰場了,現在可謂是兵威正盛。
中路的大學士張國維督師沿運河北上,也是已經陸續收復了鳳陽、淮安等,推進到徐州附近了。
左路的黃道周督師從安慶出發,收復廬州府,緊接著取壽州,現在也是屯兵淮上,還聯合了英霍、蘄黃山區的諸寨義軍,可謂是氣勢如宏。
「太好了,總算打過來了,那咱們直接亮明旗幟?」
「別急!」老夫子搖頭。
老夫子從永城趕來商丘,這一路來看到的是遍地荒蕪,無數的難民,情況比先前還要壞,黃河大決,雖沒往南沖,可難民卻大量涌入,而之前李化鯨在曹州起兵,也使的許多山東百姓往歸德跑,現在許定國又起兵,還把商丘給搶了一遍,更是亂上加亂。
商丘歷史悠久,據說五帝中有兩帝都商丘。
現在的這座歸德府城商丘,在明弘治十六年動土破工,歷時八年,于正德六年竣工。而在這座城下,還疊壓著弘治前元朝修建的歸德府城、北宋時的應天府南京城、隋唐時宋州治所宋城、秦漢時期的梁國都睢陽城、周朝時期的宋國都城等六座都城、古城。
商丘自古有江淮屏障之稱,兵家必爭之地。
更是交通運輸,商家雲集之地。
在唐宋時商丘的工商極為發達,是當時有名的大都會。
明朝弘治年間的黃河大水,把徐州、商丘等不少古城都淹沒,掩于沙下,後來在原址直接修建新城。
嘉靖年間,還在城牆外又建起新的城郭,形成城牆、城湖、城郭三位一體,形如古銅錢幣外圓內方的獨特格局,周長七里二,開四門,有九十三條街道。
這座城在嘉靖後,出過兩位大學士、五位尚書以及十幾位侍郎、巡撫、總兵等。
城里到處可見那些牌樓、大宅、庭院。
甚至還特修有兩個水門,能防黃河的漫、溢、決口帶來的沖擊。
城中的應天書院更是五代後晉時創建,初名睢陽書院,北宋升額賜名應天府書院,慶歷三年升南京國子監,成北宋最高學府,也是中國唯一一座升級為國子監的書院。
明代建新城,書院也重建,張居正拆毀天下所有書院時,曾被毀,萬歷末重修書院。
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正是商丘人,也曾在這書院讀書。
但是所有這些過去的繁華,現在都變成了死寂一團。
許定國又縱兵搶了商丘,搶完後便走了。
老夫子來到商丘,看到的只是一座死寂的城。
好在許定國沒搶完了再放火燒,城防等基本上保持完好,當初許定國殺高杰投清,引清軍南下後,清軍佔據河南,設了河北、河南、南陽、歸德幾鎮總兵,在歸德駐有八旗、綠營,對城防維修加固過。
甚至一度也勉強恢復了些工商,引的不少商人回來。
可現在又都鳥獸散了。
偌大一個商丘城,除了紅槍隊看不到什麼本地人。
沒死的也大多逃了,還有許多青壯被許定國直接抓了壯丁征入伍了。
城里的那些大宅、商鋪,全都敞開著大門,被翻了個底朝天,一個人影都沒有。
「商丘就是座空城,沒有官沒有吏,沒有商也沒有民,一座死城。」許忠義有些無奈,「我原以為來了商丘,能接收點家當,結果除了這城,就只有那些空房子,衙門、倉庫,一粒糧都沒,也沒有半件武器。」
「我都打算退回永城了。」
老夫子說許忠義太年輕,「許定國這種老軍痞過手的城,還能有油水?沒有才正常,但如今咱們好不容易接手了,可不能讓開,我們一離開,馬上就會有地方賊匪或土寨來佔據。」
「不僅商丘城要守著,整個歸德府的州縣城,都得趕緊派兵去進駐把守。」
「可都是些空城啊!」
「空城怕什麼,有城就會有人來,如今這種時候,城池還是能庇護百姓,對抗賊匪的,甚至有了城,也能夠恢復工商,開市交易,守著城自然也就能收稅征厘,更別說依托城池,能夠招聚饑民,墾田復耕‧‧‧‧‧‧」
「不說其它的,就說這商丘城,我來後轉了一圈,這城有內外還有外郭城,城高兩丈,頂闊兩丈,基闊三丈,四面各開一門,都有城門樓和甕城、扭頭門。
城牆四面,還有九座大敵台,城牆角,還各有一個角台,城牆上垛口听說有三千六百個。
城牆外一丈二是護城河,最寬處一里,窄處也有十三丈,水深寬處兩丈七,淺處有三尺多,護城河外一里多還有一道周長十八里的護城土堤,寬七丈多,高一丈七,項寬兩丈三‧‧‧‧‧‧」老夫子說著這些他巡視觀察查訪得到的數據。
僅從這些數據來說,歸德府城商丘,確實比永城強太多,若是有足夠的兵守著,想攻破這樣一座大城,是很難的。
許定國不守商丘,是因為他不想留在這里被徐州、潁州的圖賴、譚泰兩支八旗夾擊,他留許忠義守在這里,他自己去打空虛的開封,去那里搶掠物資,招募兵丁。
「許定國這老小子都怕圖賴、譚泰,那我們也守不住啊。」
「未必!」老夫子笑笑,「首先,左、中兩路北伐軍已經到了淮上,鄭遵謙的左路軍前鋒就在壽州八公山下,距離潁州譚泰僅二百里。
中路的張國維大學士,其前鋒也進駐淮安,距離徐州雖有四百里,但京營總督王之仁也領兵屯駐鳳陽,一部隔河駐于不遠的淮遠。
你看出來這態勢了嗎?三路壓進,現在徐、潁的兩支八旗,各不過萬人左右,其中還不少漢軍旗和綠營,你說他們還能出兵來攻?」
「徐州到商丘三百多里,潁州到商丘更有四百里,眼下歸德府剛被許定國搶掠一空,所以圖賴和譚泰都不會輕易來攻,來了也什麼都沒有,到時反而會自陷死地。」
許定國問,「那他們也不可能就留在徐、潁等死吧?」
「倒也不全是等死,三支北伐軍,一時半會也攻不過來。」
「為何?」
「糧!」
「韃子之前棄守淮地,已經把百姓存糧搶掠一空,又燒毀城池、村莊,強遷百姓棄淮北上,如今御營雖然收復淮南之地,但所獲也只有遍地的流民、盜賊,軍糧全得從後方轉運。
雖說可賴水運,但耗費很大,並非易事。御營得重新建立補給兵部,修復一些城池,分兵駐防,要做的事情很多,沒做好充分準備前,也不會輕易的兵臨潁、徐城下大戰。」
許忠義撓了撓頭,「好復雜!」
「打仗就是這樣,牽一發而動全身,一著不慎,便可能全盤皆輸,所以每一步都得謀定後動,反復思量的,不過總的來說,現在形勢對我們很有利,咱們得為朝廷釘在歸德府,守好這個要地。」
「那我們該做什麼?」
白撿了一個府的地盤,被個總兵餃砸到的許忠義,現在有些不知所措。
老夫子捋了捋稀疏的山羊胡子。
「我覺得倒是不難,分幾步走,其一就用許定國給你的這個歸德總兵餃行事,招兵買馬,擴充人馬,分別駐守各州縣,安撫士紳、工商、百姓,選用地方上的鄉紳士人為地方官吏,用以恢復生產,維持秩序,」
「另一方面咱們紅槍會這名頭也不能丟了,正好在各地鄉下擴展,開壇納新,習槍練武,結寨自守,並為我們輸送驍健者為兵。」
許忠義卻有些擔憂,「錢呢?糧呢?還有現在淮南的難民,黃河決口的難民都往這邊涌,怎麼安撫賑濟?」
「一步步來,」老夫子卻並不是很擔憂,或者說這世道已經亂成這樣爛成這樣了,還能怎麼壞,「手里有兵有槍,說話就有威力,我們可以在歸德府立新規矩,完全按照咱們大明在江南的新政,
攤丁入畝,士紳一體納糧,現在有災情,可以先免除田賦丁役,但這麼多難民,我們也可以招聚他們組織屯田,先把所有的地先種起來。」
「糧呢,饑民嗷嗷叫,餓著肚子什麼事情都干不成!」
「御營雖然暫時不會打不過來,但我們可以從南邊運些糧過來,咱們之前也從那邊走私鹽布等,這個不成問題。先施粥放賑,續著命先,
當然,咱們之前在芒碭山收獲也不上,所以人馬聚集起來,也可以掃蕩那些賊匪,挖老鼠洞掏糧食嘛,甚至那些土寨也有些存糧的,我們可以找他們借,叫他們捐,若是願意借糧捐助,以後可以好好相處,若是不肯借,那咱們就打,就搶!」老夫子說這些的時候,也是很堅決。
「還可以在各城恢復工商,在道路渡口設卡征收厘金等,辦法總比困難多,路雖遠,只要走下去,總能走到!」
「夫子說的對,那就請夫子來做歸德知府如何?」
「老夫當仁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