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
楊伯興帶著一百多人來到祝家莊前,李遇春嚴我公親自到門口迎接,楊伯興把一張名單交給他們。
「一共一百零八人,都是通虜投賊的漢奸,本來皆該千刀萬剮,但部堂仁慈,現在這些人交給你們了,按約定,你現在給部堂打十萬零八千兩的欠條,記得按手印。」他面無表情的說道。
李遇春瞧瞧這些人,似乎正是昨夜救他的那些人。
嚴我公對他點頭,「皆是我的親戚朋友同鄉們,一心忠于我大清,還請軍門能夠將他們帶走。」
李遇春難得的大方,「好,我打欠條。」
嚴我公取來紙筆寫欠條,李遇春簽名畫押按手印,楊伯興接過給自己營副監軍看。
同樣是在澉浦這邊招入營中的前舉人鄉紳的營副監軍仔細看過後,指著欠條道,「沒寫利息,這麼大筆欠款,怎麼能沒利息呢,部堂說給你們點優惠,就按三分利吧,一年為期,不滿一年仍按一年收,利息三萬八千八百八。
若是一年到期後沒還清,則按復利計算,四分利,不滿一年仍按一年計算,不管欠了多少,仍然全款計息,一年息總共是六萬六千六百六十二兩四。
那位舉人出身的監軍營副計算頭腦很厲害,都不用算盤,直接就報數。
「一年內償還,則本金十萬零八百兩,利息三萬八千八百八。若是兩年內還清,則是本金十萬零八百,兩年利息共計十萬零五千五百五十四兩二錢四分。」
李遇春臉黑了起來,「這利息也太高了吧?」
「不過三分利四分利,哪算高?真正的高利貸你們難道沒了解過。」
李遇春咬牙,眼看天色將黑,他現在只想早點離開這個虎穴龍潭,「好,請嚴先生再擬個欠條,把利息加上,我們會盡量在一年內償還清的。」
「我家部堂大人好說話,一年內還不清也沒關系的,當然,如果兩年內還沒還差,則第三年就是五分的復利了。」
李遇春都不由的打了個抖。
嚴我公提醒他,按這算法,第三年光利息就得六萬九千多兩,加上前兩年十萬多兩的利息,再加十萬的本金,那就是快三十萬兩了,翻了小兩翻。
嚴我公重新擬欠條,結果那位監軍又加了一句。
「別忘記加上手續費。」
「什麼手續費?」李遇春都有些懵,他帶兵搶劫慣了,可現在感覺這些家伙比他搶劫還厲害。
「李軍門可能沒借過民間貸款,一般不都要九出十三歸麼,你借十兩銀子,實際只給你九兩,最後你還的時候卻要按十三兩還,當然,利息一般是按十兩計息的。」
李遇春臉黑了又紅,這是一刀又一刀?
一年三分利,兩年復利變四分,三年復利變五分,三年下來都翻快兩翻了,現在你還跟我說什麼九出十三歸?
「一碼歸一碼的,咱們按民間慣例來便是,我們就按九出十三歸的老規矩來,剛才說的是利息,現在說手續費,這十萬零八百兩銀子本金,最後不算利息,本金歸還後,還要再加四萬兩手續費,那八百兩零頭就不算了。」
李遇春現在很想說那一百零八個漢奸鄉紳他不要了,誰愛要誰要去,一人一千兩銀子贖金,現在還跟他玩三分利四分利的復利,又還要收四成的手續費,你怎麼不直接搶,那更快。
楊伯興看著李遇春陰晴不定的臉,冷聲提醒他,「這可都是之前你們就已經答應了的,若是現在反悔,則之前談好的全都做廢。」
「天色不早了,天黑之後,我們就要架炮攻打了。」
李遇春現在想反悔都不行了。
還是嚴我公小聲提醒他,先過了眼前難關再說,至于說利息也好手續費也罷,不就是錢嘛,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何況還只是欠條而已。
只要等離開了這淺灘平地,到時還怕沒有回轉余地嗎,就算真要還這筆錢,也不是還不了啊。
李遇春深呼吸幾口氣,覺得嚴先生說的對,大不了他再辛苦多搶點就是,只要在一年內還清,那利息三萬八千八,手續費四萬,本金十萬,也不過十八萬兩,多搶點大戶便是。
只要保住性命,保住地位,都不是問題。
一個知府,三年都能撈個十萬兩雪花銀,他堂堂一鎮副總兵,控制嘉興一府七縣,還怕撈不到個百八十萬兩的。
「寫。」
嚴我公重新寫欠條,按監軍的要求,寫上欠款十萬零八百兩,然後上面約定了利息和手續費。
一切都如監軍的要求寫好,李遇春再次按上手印。
監軍看過後收入懷中。
「你們還忘記了十萬兩贖城銀,按之前贖人銀欠條再寫一張贖城銀的,條件一樣。」
李遇春已經嘴唇顫抖起來,就算他一年內把這兩筆銀子還清,可除了本金二十萬零八千兩,還得還十五萬七千七百六十兩利息加手續費,這還是一年內能還清,否則第二年就是四分的復利,第三年就五分復利,利滾利,三年翻一翻,賣都要還不清了。
「還勞請李總鎮再給我們部堂寫封降書,給我們監國殿下寫封效忠信。」
李遇春黑著臉不吭聲。
「放心,這些不會公開的,只要李軍門一直按約定辦事就好。」
嚴我公扯了扯李遇春的衣服。
「好,請嚴先生代我寫,我按手印。」
再次把降書收入懷中,監軍點頭表示沒問題了。
一百零八個鄉紳交接給了李遇春,然後李遇春他們可以離開了。
李遇春早已經選好了五百個手下,盡量挑的一些老兄弟,老兄弟不足,便又挑了些健壯的,最後五百人湊齊,每人只攜帶一把刀。
楊伯興親自帶著一隊羽林在祝家莊前檢查,一個個數數,還要搜身,確保沒有多帶武器,也沒挾帶金銀等。
五十名羽林,把五百人仔仔細細的搜查了一遍,最終搜出了許多金銀等。
李遇春和嚴我公被特許帶了一匹馬,其它人都最終只留了一把刀,弓箭鎧甲等全被留下。
一營只允許額外保留了一面綠旗。
楊伯興帶人進了祝家莊先接收了莊中留下的壯丁、婦人,以及財物、牲口、軍械糧草等,確保沒被破壞,才出來放行。
「看到湖較那面紅色大旗沒?」
「你現在可以帶著你的人進去繞一圈,然後便去嘉興府吧。」
李遇春手有些抖,從軍以來還從沒有遇到這樣的荒唐事,他很擔心那偽提督一直在耍他,是不是那營里遍藏弓箭手,他們這五百只提著刀,連件甲都沒有的人馬一進去,就弓箭四射,將他們統統殺死。
但現在他也別無選擇。
雖然他可以選擇死守祝家莊等待後援,但李遇春沒這個決心,也沒這個勇氣,甚至也一點不相信手下剩余的那點殘兵敗將。
當朱以海給他劃了一條道,給出了一線生機時,李遇春便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這條路。
‧‧‧‧‧
「殿下,讓我帶人把這些賊人全都滅了,現在他們僅一把刀在手,我們輕松就能全殲他們。」張名揚請求。
朱以海在湖中船上看著正帶著忐忑不安,高度緊張的小心模進那座空營的偽軍們。
這是這場荒唐大戲的最後一幕。
「李遇春雖該死,但卻是個可造之材,一刀殺了太可惜了,這樣的人才能遇啊,好好留著,以後還能有更大用處的。」
「殿下就不怕這家伙一逃離此地,便馬上翻臉不認賬?」
「這樣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就算真的如此,我們也沒太大的損失,何況,我們手上不是還有他寫給我們的降書和打的欠條,還有合作的契約這些嗎?他真要不認賬,到時我們把這些給拋出去,他還能活命?」
「所以大概率,只要他不是失心瘋,是不太可能也不敢翻臉不認賬的。咱們現在放他一馬,但也死死拿捏住了他,以後他就是咱們的提繩上的螞蚱,逃不掉的。」
「殿下,這種人毫無信義可言的。」
「我知道,但總值得一試不是嗎?」
對于朱以海的這個決定,軍中有不少人還是帶有一些疑惑的。
不過如沈宸荃等人也還是表示了支持,畢竟朱以海的顧忌也不是沒有根據的,現在就引來博洛大軍來征,確實難以應對,但留下李遇春,他不過是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已經毫無威脅。
留著他在嘉興,實際上就有了一面擋箭牌,上可糊弄博洛,下又還不構成威脅。
嘉興府城甚至是那幾座縣城都暫時可以不打,但他們可以這段時間在海鹽一樣,可以先把鄉里控制住,打擊那些鄉間的投降漢奸,以及地痞流氓山賊盜匪等,重新恢復鄉里治安,也可立足浙西,在這里招兵買馬,訓練壯大。
這出荒唐的戲能演到什麼時候,朱以海也不能確定,但現在能多爭取點時間,都是好的。
他如今希望立足嘉興,然後向湖州杭州發展,同時也已經在聯絡蘇松地區的抗清勢力,事情一步步做,飯一口口吃。
眼前要長遠,但步子卻得穩著些邁。
李遇春這種亂世牆頭草,軍頭兵匪確實毫無忠義可言,可也正是因為這種特性,反而讓朱以海覺得暫時可以合作,畢竟他不會真的給韃子賣命,一個降將不過是為了官階職位是為了前途利益,哪會真正忠君愛國呢。
他會為了韃子,把自己性命利益放在第二位嗎,不會。
李遇春想要的只是保住性命,甚至若是能再保住官職,保住人馬刀槍,這些對朱以海來說並不是不能接受的,配合他演幾場戲,讓這個家伙‘立些平亂大功’,甚至再進一步都不是問題,只要他肯合作,那便確實是雙贏。
「準備一下,我們接下來去海鹽縣城。」
「海鹽縣城也要讓給李賊?可那現在是鄭繼武朱大綱的人馬控制著啊。」
「咱們去會會他們,看能不能說服他們暫且屈身投入韃營之中。」
「什麼意思?」幾位文臣武將都听不太懂了,哪有勸自己人馬去降賊的?
「你們沒听錯,我打算去勸鄭繼武朱大綱他們帶海鹽縣和海寧衛降清。」
「‧‧‧‧‧‧」
「當然,實際也是演戲,表面上是降清,實際上仍是咱們的人。」
「這也太那什麼了吧?」
「試試嘛,試試也不虧什麼。」朱以海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