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9章 天保亡

姜暖坐在石台階上,依稀還是那年剛進京時的樣子。

宗天保不知從哪里走過來,穿著一件寶藍箭袖,看著姜暖笑道︰「阿暖,我要走了,來同你告個別。」

姜暖似有什麼事想不起來,問他︰「你要去哪兒?你家不就在京城嗎?」

宗天保看著她,眼中滿是不舍,末了只留下一句︰「你多保重,今生總是我負了你。」

他轉身離開,姜暖想要追上去,卻一下子摔倒,猛地醒了過來。

此時正是深夜,姜暖怔忡恍惚,心里總覺得不好。

她白天去探望了宗天保,但也只待了片刻就回來了。

窗外落了雨,姜暖抱膝坐著,忍不住想起當年在宗家照顧宗天保的時候,也是暮春時節。

其實姜暖在和霍恬成親之後,就很少記起與宗天保的過往。

仿佛那只是少不更事時做過的一場大夢,注定要被淡忘。

可也許是因為剛剛的那個夢,讓曾經的記憶忽然間就清晰起來。

姜暖很清楚自己對宗天保並無兒女私情,可他終究是和自己幼時相識又有過姻緣糾葛的人。

姜暖還是希望他好好的,不要出事。

雨一直下到平明,姜暖一直醒著。

她心里有股不好的預感,特別的強烈。

果然,天剛亮,宗家報喪的人就到了。

說宗天保在半夜咽了氣,此時已經停靈了。

姜暖哭了一場,打發了人去奔喪。

「多封些奠儀,後日出殯我再過去。」姜暖說。

此時的宗家,一片哀戚。

宗侯爺和宗夫人禁不住打擊,雙雙躺倒了。

二小姐宗玉維忙著延醫問藥照顧父母。

姜晴則像瘋了一樣,非要眾人打開棺材,說宗天保沒死。

宗玉緗忍痛維持大局,命丫鬟婆子把大女乃女乃送回房中去,別嚇著小少爺。

宗天保如今也不過才二十出頭,正是好年紀。

他平日為人仗義,又沒什麼城府,認得他的人都不免惋惜。

孟氏和姜印之也撐不住了,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宗天保一死姜晴就成了寡婦。

她年紀輕輕,往後還有幾十年,不知要怎麼苦熬才能過去。

孟氏眼淚都要哭干了,她替女兒苦心謀劃的歸宿,如今卻成了這樣。

真是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宗天保竟是個短命鬼!

早知道這樣就應該讓姜暖嫁給他!

可是任她怎麼想,世上也沒處買後悔藥去。

並且還得想方設法去安慰女兒,女婿已然沒了,總不能再把女兒搭進去吧?

姜晴哭得死去活來,她心里後悔當初跟宗天保鬧,如果那天不和他廝打,宗天保就不會摔倒昏過去。

同時又害怕,怕公公婆婆知道這件事,把宗天保的死都歸咎在自己身上。

當然了,更多的是可憐自己。

往後的日子只能寡居,再也穿不得鮮艷的衣裳,甚至凡是歡樂熱鬧的場所都須回避。

人們也會將她視為不祥之人,她只能熬到興哥兒長大成人,方能博得一個節婦的美名。

可那又能怎樣?不過是個虛名兒罷了。

比起幾十載的孤枕寒衾,寂寥消磨,就是一座金打的牌坊又能怎樣?

宗天保出殯這一日,姜暖也來了。

她穿著誥命的服色,為的是顯得莊重。

「宗伯父宗伯母,且請節哀。」姜暖上前溫言道。

宗家夫妻兩個哭得更咽難言,拉著姜暖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

姜晴卻猛地從後面撲上來,像一條瘋狗。

「你來做什麼?!來看我的笑話嗎?!」姜晴被眾人拉扯著,近不了姜暖的身,只能高聲叫嚷,「為什麼變成寡婦的不是你?!」

來這里送喪的不只有姜暖,眾人見姜晴如此,都覺得她很不應該。

當初她和宗天保成親,眾人嘴上不說,心里頭也大致猜得出是怎麼回事。

難得的是姜暖人前人後都沒有說過他們什麼,更何況不管怎麼說,她也是姜晴的姐姐。

哪有在自己丈夫的葬禮上咒罵姐姐的道理?

那宗天保本就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是姜暖把他救過來的。

姜晴自己沒福,把丈夫給克死了,居然還有臉質問姐姐。

「阿暖啊,別同她一般見識,伯母給你賠罪了。」宗夫人心力憔悴,如今這情形更讓她覺得難看。

「不要緊的伯母,」姜暖說,「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把大女乃女乃拉下去!她是失心瘋了!」宗玉緗走上來吩咐下人。

在這個時候鬧,是讓她弟弟連走都走得不安寧嗎?

這個姜晴實在是太不成體統!

宗家姐妹如今對姜晴很有成見。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她們還是听說了那天姜晴跟宗天保廝打的事。

只是怕父母承受不住,也想讓弟弟走得體面平和,所以才按捺著沒追究。

誰想姜晴這個時候還要作死,怕不是瘋了。

那些丫鬟婆子死拖活拉,把姜晴給弄了回去。

她衣裳被扯壞了,頭發也散了,跟瘋婆娘沒兩樣。

「你要是還想在宗家待,就老老實實的。」宗玉緗正告姜晴,「別弄丟了自己的身份!」

姜晴不敢頂撞她,只是癱坐在那里哭。

宗玉緗看都懶得再看她,這個喪門星!當初就不該讓弟弟娶她!

「看好大女乃女乃,別讓她再出去丟人了。」宗玉緗冷冷地撂下這句話離開了。

外頭的客人還得有人照應,她懶得跟姜晴嗦。

「阿晴,你這是鬧什麼?娘不是都跟你說了嗎?」孟氏隨後趕過來哭著勸道,「你這麼鬧對你沒好處,你以後還得在這兒待呢,該忍的還得忍。」

「娘,我知道啊,可是我能怎麼辦?」姜晴任性地哭著,「為什麼我要一直忍著?他心里有別人我得忍著;他對我不聞不問,我還得忍著。

忍來忍去,他死了,讓我守幾十年的寡。我怎麼這麼命苦啊!」

「好孩子,這都是命啊!忍著吧!挨著吧!」孟氏抱著女兒哭,「娘知道你心里苦,可眼下也沒有別的法子呀!」

她城府再深,心機再重,卻終究算計不過命。

只是哪怕到了這時,她們母女都不反省是自己作孽才有這樣的惡果。

單只是覺得自己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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