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不怕死嗎?我不是說普通的生死,人在掌握了權力之後往往會非常怕死。您好像跳出了普通人的範疇,可能有性格方面的原因,但肯定不是主因,我想知道是怎麼做到的。」
即便無法在邏輯上找到漏洞,江洋依舊不打算放棄,改為探究洪濤的內心真實想法,試圖從中找出互相矛盾的地方,來個曲線進攻。
「很簡單,就是兩個字,取舍!你們在疆省實際上能做出很大一番事業,敗就敗在了不懂得舍棄上。既想拿權力又想得實惠,在人性的貪欲方面半點也舍不得拋棄。
人的一生,看上去是在和大自然、社會、別人斗,獲得更高地位,爭取更多資源,實際上都是表象,真正的敵人就是自己。
如果能戰勝本性,拋棄一些東西,必然會收獲另一些東西。關鍵的技術就是該舍棄什麼,該爭取什麼。選對了,馬上能提高一個層次,以俯視的角度看明白更多人世間的難題。選錯了,一輩子都只能禁錮在本能之中,絲毫不能突破。
想一想,當初你們在疆省的日子,已經達到了人類享受的極致了吧?要什麼有什麼、想什麼做什麼,可你們每天都過得很別扭,總覺得有勁兒使不出來,周圍全是不確定、不安穩、不合心意。
不是你們的本事不夠,是索取的太多了,這個也想要、那個也不舍得扔,凡是好東西都想據為己有。套用一句唯心的話,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降下了天譴。沒有我,也會有別人,只是個時間早晚問題。
現在你們失去了權力,在外人看來是虎落平陽,實際上正是個總結經驗教訓,讓自己能提高一個層次的好機會。沉下心來干點實事,把權力當做工具,不要被奴役,學會舍棄一些身外物,可能會發現眼前豁然開朗,不再有以前的煩惱。
至于說如何看待生死,這又是個唯心的概念了,每個人和每個人的觀點都不同。單就我個人來講,人的一生可以沒有後代,可以短命,但只要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沒白活。
相反,就算祖孫五代同堂,可每天都在為如何活著操心受累,就和動物沒什麼差別了,用渾渾噩噩來形容一點不過分。當然了,人類的繁衍也是個大問題,如果都像我一樣肯定延續不下去。
所以人自打出生那天起就是分了三六九等的,有些人的天賦適合當首領,帶著群體不斷向前探索未知。有些人的天賦更合適跟隨,成為探索者的根基,雙方缺一不可。
這種階級劃分是天然的,也是有益和必須的。可你和趙斌在救贖者里強行劃分出來的階級就不太合適了,違背了人類發展的規律。
東亞聯盟的問題也一樣,他們過于看重權力了。人使用工具是進步,可要是崇拜工具,把佔有工具當生命的唯一意義,就有點可笑了。我要做的只是把工具的屬性找回來,讓它繼續成為工具,不讓它變成某些人的神靈。
這個工作確實很難,等于是在面對人性中最頑固的缺陷。可如果不難,我去做就沒有意義。剛剛說了半天取舍、提高角度,站在俯視的角度看人間。
結果每天在市場里和商人們斗心眼,玩了命的比別人多掙幾塊錢,想盡辦法鑽營謀個一官半職,睡覺時模著官印,因為成為了人上人而沾沾自喜,再由于頭上還有人壓著而惴惴不安,你覺得可笑不?」
洪濤很想說老子活了幾輩子,比王八還長壽,看盡人間冷暖,嘗遍天下苦難,早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自然要干凡人不敢干的事兒。
可惜這些話讓外人听見基本等同于敷衍,很不禮貌。沒辦法,不能說實話就只能編故事了,把這些話換個比較正常的方式說出來,才有可能被人理解。
「……實際上不怪趙斌,他的多一半決定都是我幫著做出的。你也可以這麼理解,我和趙斌一個在台前一個在幕後,唱了個雙簧。」
眼看已經到了地下室的洞口,江洋停住腳步,等笨豬和其他幾個人都鑽了出去,才滿臉嚴肅的道出一個秘密。見到洪濤一臉的驚愕,嘴角露出些許笑意。
「怪不得他在疆省能突然提高了不少檔次……我還以為是苦難讓人醒悟了呢,原來是背後有高手指點吶!那我再多問一句,你是怎麼讓他言听計從的?據我所知,他不是個很好合作的性格。」
洪濤確實很意外,同時也想通了之前一直無法解釋的問題。這時必須要再審視一下眼前這個挺有儒雅風度的男人了,原本以為人家只是個傀儡,沒想到看走眼了!
「我在西北聯盟救了他的命,又指點著他在疆省站穩了腳跟,建立了救贖者的整套管理方式。可能是每一步都僥幸成功了,他不是言听計從,是離不開我。
剛開始我自己對這些成績挺得意的,過了幾年才發現缺陷越來越多。可惜當時並不知道該怎麼改變,也沒有精力和能力做出改變。
和您說的差不多,每天都在努力彌補漏洞,搞得精疲力盡,慢慢的就沒有了最初的理想,只剩下盯住手里的權力,盡量避免被人搶走,再想辦法從別人手里多搶過來一點。
來到這里之後,我還是沒太想通為什麼會失敗。今天听了您的一番話,好像有點領悟了。不是我們的腦子不夠用,而是想的太多了,什麼都想要,最終什麼也沒拿住,愚蠢透頂!」
選擇了主動和洪濤透底,江洋一反常態,不再是那個沉默寡言還有點陰郁的樣子,說起來也是滔滔不絕,很有語言天賦。
「你以前是做什麼工作的?」
「大學教授,研究哲學的。參加過一些政府項目,算是淺淺的接觸過管理工作,有了點心得。本以為是個人物了,再加上趙斌有點執行力,可以在末世里叱 風雲。沒想到紙上談兵終歸還是差了點,又遇上了您,輸的不冤。」
江洋可算是有問必答了,連前世的身份也沒回避。只是說到這里情緒不很高,畢竟失敗的滋味很難受,再樂觀的人也無法輕易忘懷。
「寬慰的話不該由我來講,你也不需要這些。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今天突然這麼坦白,是不是已經有了決斷,能不能透露一些?」
哲學教授,還參加過政府項目,這句話听在洪濤耳朵里又是另外一層意思。有些高等院校的教授,會有另外一份合法的兼職工作,接受政府的咨詢,在某些問題上發表意見,俗稱智囊,政府的智囊。
江洋顯然就是其中之一,怪不得他能把趙斌忽悠的服服帖帖,如果連這點能力也沒有還當個屁智囊。也正是因為這層關系,洪濤就不打算和他多講了。人家不光不是政治小白,還是準專家,沒理由也沒需求听自己瞎忽悠。
「我听說您在來新區之前曾經和沙巴林、張偉平談過,能不能透露一下他們兩位首領的意見,對我的決定可能會有很重要的參考價值。」
「……原則上支持,實際上暫時觀望!」听了這個問題,洪濤沒有驚愕,只是淡淡笑了笑。反抗軍和救贖者真是一對兒活寶,完全做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麼重要的談話居然也能外泄,服了!
「非常好,到目前為止您展示出來的都是善意,沒有欺騙。我們的力量雖然小,但對朋友一向不吝嗇。沙巴林和張偉平能做到的救贖者同樣可以,還能更多。我們願意在有限的程度之內,動用所有力量確保您的人身安全!」
事實證明洪濤的預判很準,江洋不光知道了談話,還對談話內容有了比較靠譜的了解。听到這個回答之後也笑了,伸出右手,代表救贖者給出了正式承諾。基本和反抗軍相同,但又多了不疼不癢的一點點,狡猾大大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