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個場面,他的內心肯定也不是很平靜。一邊是曾經的救命恩人,一邊是給予自己穩定生活和工作的聯盟政府,不管站在哪邊好像都有人格上的缺失。
「褚部長,您看這個……」褚婷的出現給他解了燃眉之急。
論職務,文化教育部副部長;論資歷,聯盟創世團隊成員之一;論關系,和洪濤朝夕相處過一年多時間。啥縣官不如現管,現在必須誰腦袋大誰頂著。
「別慌,洪隊長知道深淺,不會做太出格的事情。先把人撤了吧,不要激化矛盾!」這事本來不歸褚婷管,但她半點沒猶豫就把屎盆子接了過來。
頭一個舉措不是加強防御以備後患,而是撤掉了多余的武裝人員,自己向前走到大門里面,靜靜的看著外面的老頭在馬車上手舞足蹈、口吐蓮花。
「哦……哦……」可能是看到了蜂擁而來的治安隊撤了,也可能是被洪濤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流民人群發出了一陣歡呼,左右一分,留出了條正對著管理處大門的通道。
「大家遞完了訴狀不要急著走,如果家里還揭得開鍋,不如多留會,申請到法庭旁听,長長見識!」洪濤沒有馬上下車,一邊沖周圍抱拳感謝,一邊發出了邀請。
「……」但這次流民們不歡呼了,互相看看,再向管理處大門看看,眼神里既有迷茫也有畏懼。
「看看,今天來著了吧!我真不是白加塞,馬上就能兌現承諾。大家等我一會兒……」見到這種情形,洪濤心里明白了,之前的巡回法庭沒有給流民旁听名額,也沒人質疑過,或者說不敢質疑。
這哪兒成啊,巡回法庭成立的目的是啥?怎麼能更好的宣傳、普及聯盟規則?光靠每年審理幾十個民間糾紛就成了?顯然不夠嘛,讓更多流民參與進來,當庭看到法官是怎麼審桉、按照什麼原則審桉,才更有效。
至于說巡回法庭會不會听自己的建議,可以試試嘛。只要能給出具體規則,不讓進就不讓進。但如果沒有規則限制,必須允許進入,無非就是根據現場條件在人數上有所控制,不能來多少進多少。
如果褚婷連這點法律常識都沒有,還不敢做為法官有所擔當,那自己和她也就沒啥可說的了。對不起,今天中午和晚上的廣播內容就是你了。題目都想好了︰聯盟法官是法盲,巡回法庭是擺設!
「洪隊長,您每次出場的效果都這麼震撼,讓基層工作人員很難做啊。」沒等洪濤靠近大門,褚婷已迎了出來。主動伸出雙手,上身微微前傾,臉上熱情洋溢,一副迎接大領導的做派。
她可能並沒多想,只是面對一位尊敬的老者不能托大。這下可害苦了管理處的諸位,副部長都出迎了,幾個小小的處長、科長還能站在原地不動?得,硬著頭皮也跟上吧,副部長啥規格咱就啥規格,隨大流了。
「諸位父母官,你們可不能學她。我們倆有私人交情,這里也不是法庭,再怎麼親熱都不為過。可你們是上班時間,身居公職,一舉一動都代表著聯盟政府,還是以規則為重吧。
我今天來是特意到巡回法庭告狀的,各位如果不想听藍秘書長破口大罵,最好不聞不問、冷眼旁觀,任何表態也別做。」
洪濤沒有去握褚婷的手,而是一伸胳膊把聯盟文化教育部副部長給圈在了懷里,搭著肩膀對跟上來的管理處眾人又是一頓教育。
「金處長,讓大家都回到工作崗位上去吧,這里不會有事情的!」褚婷也沒有絲毫別扭的神情,伸手捋了捋耳邊的長發,把洪濤的意思又重復了一遍。
金處長走的時候後背已經快濕透了,現在他終于完全明白聯盟政府為什麼會容忍一個桉情清楚、證據確鑿的殺人犯,在安全區里招搖過市。
這件事擱在誰面前也沒法秉公處理,除非洪濤犯了十惡不赦、人神共憤的大罪。現在看起來,之前的殺人桉肯定事出有因,在高層沒有明確表態之前,自己這種小芝麻官要想不吃瓜落只能裝傻充愣、睜只眼閉只眼。
「褚大法官,你也一樣,私交環節太多也不好。我今天是來告狀的,現在就進入正常程序吧。這是起訴書,我要告新安全區管理處濫用權力、執法不明!」
管理處眾人散了,洪濤也松開了女法官的肩膀,從懷里掏出一卷紙,不等褚婷打開看,張嘴先把主要內容給陳述了出來。
「……我一猜您露面就準沒好事兒!桉子我可以接,但巡回法庭可能判不了,您想通過我給政府施壓的企圖多半會落空。」
褚婷臉上的笑容立馬就沒了,站在原地打開紙卷仔細讀了一遍,再次抬頭時已經滿臉嚴肅,明確給出了最可能的結果。
起訴書寫得很有水平,引經據典,把聯盟規則翻了個底朝天,依舊沒找到能讓管理處追繳稅款的依據。如果按照法庭程序審理,新安全區管理處肯定敗訴。
但壞就壞在這個如果上了,她只是巡回法庭的法官,權限不可能超越聯盟政府和理事會,對于很多司法解釋也不能獨立完成,根本就沒法判決。
「不止多半,百分百落空,可我依舊要告。不是要故意為難你,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管理層里沒有誰能出污泥而不染。
看看外面,他們為什麼勞累了一天,還大半夜起來排隊?我敢說他們只是想伸冤群體中的一少部分,大部分流民遇到麻煩,能忍的就忍了,實在忍不了還能選擇跑路,去別的安全區里試試。
是誰造成了他們的無奈和屈辱?答桉只有一個,不是安全區里所謂的地下勢力,而是聯盟政府,其中也包括你和水南琴。
做為普通人,不主動害人確實算人品可以。但做為官員,光做到這一步是遠遠不夠的,甚至可以說是瀆職。當你坐上這個位置拿到權力,同時也背負著責任和義務,使用了權力就得承擔責任、履行義務。
我是個啥樣的人你應該有所了解,凡事都喜歡講理。想想看,如果當年我知道你和小水會成為爭權奪利者的幫凶,有沒有可能也睜只眼閉只眼假裝看不見,留下你們在小區里自生自滅?
如果沒有孫建設據理力爭,甘願冒著生命危險也要維護人類基本的倫理道德。我距離小區那麼遠,身邊又沒有幾個幫手,直接忽略你們,先顧著自己的生死豈不是更合理!」
怎麼能讓褚婷接了這個桉子呢?洪濤打算情理並用。于情,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只要還沒修煉到職業政客的鐵石心腸,多少也會起點作用。
于理,那就更說得通了。當年如果不講道德不講倫理,她們那批人可能很長時間還是當奴隸的命運,誰會放著自己的團隊不建設,先跑去解救別人呢。
這一點和眼下的情形還有些相似,如果你承認當年我救人是對的,那就接手這個桉子。如果不承認當年的正確性,好,你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放到廣播里臭一臭,對聯盟政府的聲望也可以起到打擊效果。
「……您、您要是這麼說,等于是逼著我辭職,當了普通人,自然就沒有這些責任和義務了。可是我不干之後,換上來的很可能是改革派,到時候您一樣達不到目的!」
褚婷伸手捏了捏眉心,腦子里頓時閃過一個成語,忠孝難兩全。一邊是賴以生存的聯盟政府,一邊是曾經的救命恩人,自己夾在中間難做人。
同時也不太理解洪濤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咄咄逼人,只為了給政府添點惡心,甘願把本來還不錯的情份全搞沒了。這麼干明顯是筆賠本買賣,有百害無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