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都,曹操稱王的消息已經傳遍了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升斗小民雖然被這消息震撼的數日之內議論紛紛,可大多數人為了生計還是要該干什麼干什麼,靠著勤勞的雙手勉強維持著自己還算幸福的生活。
但是,城中還是有為數不少以漢室老臣自居的公卿將相,這些日子他們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打擊,各個惶惶不可終日, 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到底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跟著大漢這艘大船一起慢慢下沉,最後被碾作歷史的塵埃。
曹操將鄴城選定為剛剛建立的魏國國都,以鐘繇為魏國的國相,百官也紛紛得到了曹操的任命,按理說他們應該趕緊遷往鄴城另外組建一套班子,讓天子劉協正式成為牢中之囚。
可曹操的身體已經承受不住這長途搬遷的折騰, 他選擇留在許都, 安靜的等待一人的造訪。
順便,他的女兒曹憲也留在身邊,準備操持一場已經耽擱許久的婚禮。
登基為王,獲得九錫,不用稱臣,曹操終于擺月兌了天子的束縛,這讓他感慨萬千,這些日子他似乎對人生又多了許多新的感受,做人達到了少年時不敢想象的頂點,曹操本就混亂的思緒因此又多了幾分波折。
他想起了張邈,想起了衛茲,也想起了袁紹許攸典韋許褚,想起了無數自己的戰友、敵人、從敵人變成戰友的人、從戰友變成敵人的人。
那一張張曾經熟悉的面孔被多年歲月的黃沙遮蓋的有些模糊不清,但最近竟然又一點點清晰起來,曹操最初還不知是為何,這幾日他突然有些覺悟。
應該是泉路已近……這次再也拖延不得了。
「還, 還可以……左神仙的仙丹果然有用。
我已經讓他又煉了一爐,神仙說常常服用,能羽化不老,孩兒服食幾枚,常常感覺身體輕盈,精神大振,當真是……」
曹丕一臉熱切的說著,顯然對左神仙的表現非常滿意,可見曹操虎視眈眈的模樣,他又趕緊住嘴垂頭不語。
「煉丹之事虛無縹緲,孤時日不多,靠著此物吊著性命。
汝正值壯年,何必吃這種東西,簡直胡鬧!這世上哪有不老不死之人,你便是把丹藥當飯吃又能如何?」
曹丕下意識的道了聲是,他心中難免有些難受。
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曹操的壽元將盡,曹丕即將接掌大業成為天命之主,這些日子連曹操的親信衛隊都已經歸屬曹丕掌握,中護軍也換成了曹丕的絕對親信曹真,這樣的權勢在手,曹操卻仍是在言語中對曹丕露出極大的不滿, 這讓性格本就陰郁的曹丕怒火中燒。
就算是就事論事,父親對子建絕對不是這種態度。
說到底, 他還是不喜歡我。
曹丕這些日子對左慈的丹藥效果非常推崇,連私房之事都大有長進,感覺自己身輕體健,已經不似凡人。
他心中的邪火中燒,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
「父親教訓的是,不過……不過孩兒自有主意。」
曹操的眼中生出一團凶利的火光,下意識的將枯瘦的手掌攥成拳頭。曹丕眼中露出一絲怯懦之色,可他稍稍猶豫,卻又梗直了脖子,毫不猶豫的看著曹操。
這一刻曹操的心明顯顫抖了一下,倒不是因為被背叛的憤怒,而是因為對曹丕深深的失望。
確實是失望。
曹丕性格乖張,之前委曲求全裝了一輩子,在最後時刻居然裝都不肯裝,千載之下,這樣的人又能得到如何評價?
先不說這個,如此心性,真能保證自家基業千秋萬代,能保證自家順利接掌大漢數百年的江山嗎?
他冷冷的盯著曹丕,曹丕在他駭人的目光下再也無法保持冷靜,只能緩緩低下頭,頗為恐懼的道:
「兒臣知錯。」
曹操緩緩的搖了搖頭,又是一聲嘆息。
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做大事惜身,見小利忘義……
他當年如此評價自己的老大哥袁紹,在戰勝袁紹之後得意的夸耀自己遠在當年的老大哥本領之上。
可垂垂暮年,他愕然發現自己選定的接班人居然跟自己的老大哥有同樣的毛病。
更可怕的是曹操發現,面前這個跟老大哥有一樣毛病的兒子居然是自己能選擇的最好人選。
他枯瘦的手掌狠狠抓住了自己的黑色紅紋的錦袍,想要再說些什麼,終究沒有開口,只是煩悶的揮了揮手,讓曹丕離自己遠一點。
曹丕如蒙大赦,失魂落魄的離開了曹操的臥室。
感覺到外面冬日的暖陽,曹丕這才感覺活了過來。
這就是上位者的威壓嗎……
他無比羨慕這樣恐怖的威嚴,也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擁有這樣的威嚴。
他剛想離開,突然听見身後撲通一聲,曹丕遲疑的呆立了許久,這才倉促轉身,再次用力推開屋門。
他看見,剛才還能用森嚴目光看著自己的曹操屈辱的趴在地上,居然沒了半點聲息。
「父……父親!」
曹操的病情陡然加重,道士左慈飄然而來,診脈後判斷曹操這是受了某種強烈的刺激導致病情陡然加重,恐怕已經堅持不了太久。
做賊心虛的曹丕大驚失色,趕緊懇求左慈一定要想盡一切方法救治曹操。
可還不等左慈掏出自己的仙丹,病榻上又傳來了曹操虛弱卻依舊威嚴十足的聲音。
「滾出去!」
他的聲音極其沙啞,滿含恐怖的決絕,左慈再也無法保持住仙風道骨的模樣,趕緊飄然而去。
曹丕左右為難,曹操冷冷的瞪著他,寒聲道:
「把之前,害死文定的那些人帶上來!」
之前王必在耿紀之亂中因為被弓箭射中,傷口感染藥石無用,已經先曹操一步而去。
他的死給曹操帶來了幾乎致命的打擊,耿紀、韋晃等之前名聲赫赫的曹操帳下名士都被夏侯惇當場斬殺,可當時的大亂牽連甚多,要不要牽連,如果要牽連牽連成什麼規模這就該曹操拿主意。
回到許都之後的曹操一直身體不好,現在他當了魏王,又命在頃刻,是時候做出一些瘋狂的大事了。
「那夜賊人在文定府上放火,你們都說是去救火,那好,救火的站在左邊,沒有去救火的就站在右邊。」
曹操雖病,可威嚴猶在,這位殺死孔融全家、逼死荀彧的天下梟雄哪怕只剩下最後一口氣都不是尋常人可以阻擋。
耿紀韋晃之亂中不少違反宵禁被捕的之人都堅稱不是亂賊的同黨,只是發現火起才匆匆來滅火。
因為這些人家中都有不俗的勢力,就算是夏侯惇也無法輕易決策,現在曹操是時候解決這個難題了。
眾人听說此事,心道堅稱自己滅火當然不會有錯,他們紛紛站在左邊,只有少數人站在了右邊。
曹操冷眼看著那些站在左邊的士子,冷笑道︰
「把站在左邊說自己滅火的人通通砍了!他們肯定是從賊之人!」
眾人無不大驚失色,不知道曹操這是什麼邏輯,為何眾人高呼救火反倒要受死,這分明是濫殺無辜!
可荀彧都死了,曹操在氣頭上,哪有人敢對抗他的威嚴?
鐘繇趙儼杜襲紛紛低頭不語,劊子手將站在左邊的人盡數擒拿,頃刻後一排排人頭落地,粘稠的鮮血肆意狂噴,讓久經沙場的曹軍眾將都忍不住皺眉,幾欲嘔吐。
這場屠殺的震撼還沒過多久,曹操又宣布了一個更驚人的舉措——
他下令,將馬騰三族盡數誅滅,之前韓遂入朝為人質的兒子也立刻斬殺,除了閻行的家人,涼州軍上下在許都的人質有一個殺一個,絕無半分容情!
馬超韓遂造反,馬騰早就遭到牽連被捕下獄,可大家都知道,只要馬超還保持著他強大的進攻能力,曹操就不會輕易殺害馬騰,以免失去最後的講和機會。
可曹操現在居然不管不顧,不僅要殺馬騰,還有誅滅他三族,等于他用行動徹底放棄與馬超的講和機會,以後雙方再也沒有談條件的必要,要打就打,打就是以命相搏!
瘋了!真的瘋了!
曹操的舉動讓跟隨他多年的眾將都感覺到了難言的瘋狂,他們征戰多年早就視人命如草芥,之前屠戮徐州規模遠遠大于此事,可可這次大家能明顯的感覺到,天可能要變了。
果然殺了馬騰還不算什麼,曹操環視四周,臉上的冷笑甚。
「楊修誹謗朝政,導致我軍在關中幾乎遭遇大難!之後又刺殺重將,欲行不法之事,分明是馬超一黨,此番一並斬殺!以謝天下!」
啊?!
盡管之前的屠殺已經讓人有些麻木,可這次行將就木的曹操居然將屠刀揮向了楊修!
眾人本以為荀彧死後曹操一直沒有處理楊修,是因為看在楊彪的面子上態度有所緩和。
楊彪也展現出了幾份和解的姿態,起碼在許都城中,曹操應該賣給楊彪這個面子。
可沒想到曹操還是要殺!
這位老人已經真正陷入了癲狂之中,他蒼白的臉上染上了病態的紅暈,雙目中似乎透出駭人的血光
沒有人懷疑他已經徹底瘋了。
天知道接下來他的屠刀還會指向何人……
眾人人人自危,哪敢再出言相勸?
曹操環視四周,因為屠殺而格外興奮的臉色依然不改:
「給我殺……」
「魏王!」身為國相的鐘繇其實也非常心虛。
他跟耿紀韋晃之亂的牽扯頗深,曹操並不是不知道,按理說他不應該開口,可此時不開口,曹操的屠刀還不知道要繼續指向何人,無奈之下他只能硬著頭皮向曹操行禮求情。
曹操冰冷的目光望向鐘繇,還不等他說話,夏侯惇一臉驚喜之色匆匆向前。
「孟德,坦之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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