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一路風塵僕僕,一路上他看到了不少身負重傷,隨意躺倒在地痛苦哀嚎的軍士和大片浸透土地還來不及清理的鮮血。
這是許都中軍,並不是雲山自己帶出來的精兵。曹丕為了滿足整治雲山的趣味,選擇直接將他們投入戰場,去迎戰實力強大且準備充足的霍峻。
他本以為這一戰郭淮的思路能率領全軍打開勝利之門,向世人證明除了雲山之外曹軍還有數不勝數的猛將。
可戰斗的結果讓曹丕極其失望,也終于對雲山生出幾分慚愧。
他親自來到軍中,心情復雜的緩步走到雲山面前,緩緩彎腰攙扶拜倒在地的雲山起來,看著那張依舊堅毅桀驁的臉,曹丕緩緩嘆了口氣:
「雲將軍辛苦了。」
「大王謬贊,臣無能,不能攻破霍峻,讓大王失望了。還請大王……」
「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我知道你又要說免除你的官職……不會,絕對不會。
你是孤的妹婿,孤對你極其信任,只是戰而不克,又不是慘敗,孤若是連這個都要追究,以後誰還敢為孤殺敵?」
他隨手拍了拍雲山身上的塵土,輕聲咳嗽了一聲。
以曹丕的性格,說出這種軟話實在是太難為他了,他剛才說話的時候一直緊繃著臉,心中顯然頗為憋屈。
可這話還是給了眾人極大的鼓舞,許都中軍紛紛高呼萬勝,總算稍稍放下心來。
關平與曹丕兩人走入軍帳之中,跟隨曹丕一起前來的曹休親自站在帳門前充當護衛,給曹丕和戰功赫赫的雲山留下單獨聊天的空間。
曹丕神色復雜的看著雲山,許久才輕聲道:
「坦之,之前千錯萬錯都是為兄的錯,汝沒要怪我!」
關平也非常謙恭的下拜,朗聲道:
「臣怎敢責備魏王?只怕此戰不利,有傷魏王威名,還請魏王莫怪。」
關平算是給足了曹丕面子,曹丕也知道眼下並不是犯病的時候,只能輕輕點頭算是相信了關平的話,趕緊切入正題:
「坦之關中的事情更要緊,丁斐貿然出擊已經陷入重圍,還需要汝主持大事。
此間諸事還需早日了結,暫先穩住霍峻便是。」
馬超韓遂為強,霍峻為弱,起碼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看。曹丕現在也不敢拿關中再給丁斐練手,還是得抓緊請雲山出戰,維護曹軍的基本。
當然以曹丕驕傲的性格是無論如何不願承認要與霍峻講和,他眼中露出一絲哀求,請雲山抓緊領悟一下他的難處。
關平也是個急領導之所急的人,他一臉肅然道:
「多謝魏王信任,可現在郭司馬還被霍峻圍困,正是需要我等救援之時。
就算要處置關中之事,我等也要先與霍峻商議,讓他放出郭司馬。」
「我等與霍峻本來就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他不過佔據伏牛山一方為盜,終究不是大患,不如暫先穩住,待天下平定之後再來征剿,到時自然能一鼓而定。」
曹丕當然不能主動提議與霍峻講和,既然雲山開口,趕緊飛快的點頭道:
「孤今日只是來此勞軍,此間諸事都有坦之定奪,何需多言?以後坦之去了關中,距中原千里之遙,更不可時時請示,以免耽誤大事。」
論心性論決斷曹丕跟曹操都差得太遠,之前天下四處起火的時候,曹操自己到處滅火,用自己的手腕和能力構建起了他們曹家篡漢的基礎基業。
可曹丕沒有這個本事,現在為曹家四處滅火的人居然變成了雲山,這真是讓關平哭笑不得。
轉來轉去,我特麼倒是成了忠臣了。
有了曹丕的首肯,關平當夜就親自策馬出營,獨自一人前進準備去跟霍峻探探。
他手下眾軍士百感交集,知道雲山這一去背負的太多。
萬一日後曹丕還要跟他翻臉,私自與盜匪講和就是抹不去的罪名。畢竟曹家可是有事後借人頭一用,汝妻子吾養也的傳統,像雲山這種敢發揮自己主觀能動性的人實在是太珍惜品種了。
有了曹丕的首肯,雲山單騎求見霍峻,兩人在夜色中密談許久,曹丕緊張的攥緊拳頭,生怕霍峻看出己方急于求和,獅子大開口提出一些自己無法接受的條件。
好在這樣恐怖的事情沒有發生。
臨近天明,雲山終于返回,向曹丕匯報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霍峻經臣勸解,已經知道是有奸臣蠱惑,才讓魏王大興刀兵。
現在魏王親自到來,霍峻慚愧萬分,說對不起魏王之前厚愛,無顏面相見。他願意解散手上諸軍,在此地屯田耕種,請魏王恕之前不敬之罪。」
曹丕聞言大喜,忍不住擊節叫好。
這次談判霍峻算是給足了曹丕面子,並展示了自己的底線——只要曹丕不來進攻,他就安安心心在伏牛山一帶發展,絕不會侵佔宛城,更不會影響曹軍南北溝通。
從這個角度來說,曹丕還算是達成了他的戰略目標。
當然了霍峻說解散手上的軍隊這種話也只是場面話,他手上這些流民本來就不是為了打仗才聚起來的,只要曹丕離開,他們也願意老老實實的開始耕種。
也就是說……
「魏王神威過人,霍峻不敢抵抗。」
「山中賊寇,哪見過君王威嚴!魏王親至便拱手而降。」
「魏王膽略過人,霍峻也算是明白事理,他不降難道等著滿門受誅不成?」
一聲聲的贊嘆讓曹丕本來頗為抑郁的心一下敞亮多了。
雲山笑盈盈的看著曹丕,贊嘆道:
「兒郎們說的不錯,之前我等苦戰無功,霍峻听說魏王到來便立刻拱手而降,此戰終究是我們勝了!」
「我們勝了?」
「魏王親征,自然大勝!」
喪事當喜事辦是大多數領導的愛好,曹丕之前還在憂慮這一仗沒打好會影響自己的聲望,可雲山現在居然說這一仗不僅贏了,而且是他來之後才取得了決定性勝利,這怎能不讓曹丕大喜過望。
「霍峻也算是個知道好歹的人,既然他知道怕了,本王也不跟他這賊寇一般見識。
就以霍峻為典農中郎將,若是日後再有反叛之心,定斬不饒。」
「魏王明斷。」關平微笑道。
這次大戰,曹丕贏了名聲,霍峻獲得了暫時的安寧可以安心發展,雲山也重新贏得了曹丕的信任,可以返回關中統帥自己原屬的軍隊。
至于誰輸了……
那不好說。
郭淮率領手下眾將頂著饑餓一直堅持戰斗苦苦尋找突圍的機會,他相信雲山一定會來救自己,也相信只要曹軍竭盡全力發動進攻,霍峻麾下這點兵力根本抵抗不住。
苦苦支撐數日,他終于等到了雲山來到自己面前,郭淮大喜過望,看著周圍的霍峻軍已經撤軍,立刻表示願意將功贖罪,率軍追殺霍峻殘部,就算死他也認了。
「沒有必要去追擊……」
郭淮滿臉寫滿了不可思議。
雲山既然能到達這里,一定擊穿了霍峻的守衛,就算霍峻的損傷不大,軍心肯定也受到了嚴重影響。
他手下那些瘋狗一樣的盜賊軍都是憑借一股過人的意志支撐,一旦士氣崩潰,那曹軍真是一邊倒的屠殺。
他不願放棄,趕緊爭辯道︰
「為何?賊人若是逃回伏牛山,我軍再討伐不知要花多大力氣。還不如繼續追擊,一直……」
「魏王已經答應了霍峻講和。現在封霍峻為典農中郎將,霍峻也答應了魏王條件,我等各自退散,此戰算我們勝了!」
「我們勝了?」
郭淮滿臉寫滿了不可思議,他哭笑不得,振臂指著營寨邊橫七豎八的戰友尸體,悲憤的道:
「我們哪里勝了?我們哪里勝了?」
「這麼多兒郎戰死沙場,我們……」
「莫要說了。」關平嘆息一聲,「汝被包圍之後,我軍拼死來救,可……可打不動賊人的重圍,還是魏王親自趕來與霍峻講和。
現在霍峻已經幡然悔悟,表示再也不敢侵佔宛城,此戰我等已勝,關中的戰事更加要緊,不必在此糾纏了!」
雲山的話像一記記重拳狠狠的打在了郭淮的胸口,悶的郭淮說不出話來。
勝了?勝了!
真是天大的荒謬!身負重傷的人難道穿一身錦袍就能醫好?
霍峻本就是盜匪,他根本不需要信守承諾,曹丕這次跟他講和無異于放虎歸山,就算關中的戰事再要緊,也得先抓緊將眼前的敵人先消滅。
不然霍峻察覺到朝廷的大軍調動,一定會抓緊吸收更多的流民,那些屯田客听說霍峻有如此本事,肯定會爭相投靠。
這是動搖國本的大事!
想到那一個個盜匪兵恐怖的眼神和發動進攻時悍不畏死的模樣,饒是郭淮堅毅,還是忍不住有些氣餒。
現在他是官兵,霍峻是盜匪,可若是之後霍峻成了氣候……那就真的不好說了。
「將軍,你跟霍峻相熟嗎?」
「有些交情,怎麼了?」
郭淮直勾勾的盯著雲山,長嘆道:
「將軍出兵之前是準備如何應對此戰?也是準備與霍峻議和?」
「不錯。」
「將軍不知道這是養虎為患?」
「當然知道,我又不傻。」
「那你為何如此?」
關平笑問道:
「郭司馬以為,本將為何能在關中擊敗馬超?」
郭淮月兌口而出道:
「當然是馬超暴虐,觀眾群情激憤,這才……」
說到此處,他不禁愣在當場。
關平伸手輕輕拍了拍郭淮的肩膀,轉頭闊步離開,郭淮愣了愣,趕緊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將軍要去關中?」
「不錯。」
「我能隨將軍一起去嗎?」
關平停下腳步,稍稍轉身,神色變得異常肅穆:
「足下是為了大漢,還是為了大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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