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了骨白宮的會議大廳,芙拉洛放緩了自己先前急促的步調。
古樸莊嚴的石制大門在她的操控下緩緩合攏,繁復的符文互相咬合,將那些刺耳聒噪的喊殺聲屏蔽在了門外。
空曠的大廳里,此刻只有她的腳步在回響。
芙拉洛身後華麗的裙擺,在整潔的地毯上拖出了一條長長的紅色軌跡,血腥得就好像這麼多年來她所走過的路。
行走在空曠的大廳里,時隔多年,芙拉洛再一次感覺到自己又變成了孤身一人。
這種感覺,就好像自己被養父母轉換成為了巫妖的那一天;又好像是得知了自己被選為了聖樹大母的化身,要與荒野之父舉辦神婚儀式的那天。
養父母……
回想起他們,芙拉洛的嘴角掛上了一絲苦澀的笑。
那對給了自己姓氏,撫養被遺棄的她長大,告訴她何謂對于真理的追求,教授她魔法知識的人類養父母,直到將她帶去往了世界之樹的核心之時,才將一直以來偽裝的含情脈脈面紗扯了下來。
撫養一個森精靈孤兒長大,不是為了更好的融入異國的文化,也不是為了回過頭來感受在過去未曾體會過的親情……那位審判席成員霜巫尼赫的遺澤,那能夠重現冰霜系法術輝煌的資料,才是他們唯一追求的東西。
其實假如真是這樣,芙拉洛也不是不願意為了那對研究魔道的夫妻,為了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獻出自己。
因為從小到大,她那以學者身份自居的養父母,就一直告訴她親情是最偉大的東西,而對于真理的永恆追求,則要比親情更偉大。
而除了真理與親情之外,其他一切皆是世俗的事物。
所以,為了成全養父母對于魔道巔峰的探索,她願意犧牲掉自己。
但他們並不是為了攀登魔道的高峰而做的這一切,芙拉洛早就從他們那抑制不住興奮的眼神中看穿了真相。
那兩個人將自己教得太好了,好到在十四歲以後,為了更多研習魔道知識,芙拉洛制造了連他們所察覺不了的使魔,潛伏在了他們自以為藏得很好的密室去尋找新的文獻。
並且听到了他們在里面的密談。
不是為了尋求真理,他們僅僅是為了能夠找到尼赫的遺澤將功贖罪,讓他們重新回到那遙遠的白金城權力中心,尋求東山再起而謀劃了這一切。
為了他們所唾棄的「世俗」之物。
明明只要一聲令下,她便會將自己將自己捆起來作為他們用來交換真理的羔羊,但他們卻選擇了欺騙——用可笑蹩腳的謊言,以及一眼能夠看穿的偽裝。
所以,她並不想隨他們所願。
「你的名字是什麼?」
在開啟遺澤的時候,尼赫殘留在魂匣里的印記向她如此詢問道。
「芙拉洛‧凱恩。」
面對經過了千年歲月的流逝,依舊令她感到發自內心敬畏的力量,她恭敬的回答道。
「凱恩嗎……好姓氏,那麼就是你來接受我的傳承嗎?你可知道為此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嗎?」
「死與新生。」
芙拉洛心如止水的回答。
「我得說,你太年輕了一些,這讓你的死顯得代價不足夠,不足以令你獲得新生。如果換成下面那任意兩個人之一,大概能傳承我留下的四成經驗與天賦。而你的話,恐怕只能勉強到達兩成。」
尼赫殘留的精神印記如此建議道。
「那就令他們兩人與我一起作為代價吧,我要十成。」
「……你可能會直接死,並且無法新生。」
沉默了片刻,尼赫的精神印記最後一次確認道。
「無所謂,假若是這樣,那同樣也是我所追求的。」
……
雖然動手的不是自己,但芙拉洛確實是在自己成年的那天,殺死了自己養父母。
之前威廉‧凱恩大人的猜測是錯誤的,其實她的養父母甚至都沒有活到自己獲得了那駭人天賦的那天。
原本她應該告訴威廉這些,但不知道為何,她不想說。
在殺死父母之前,芙拉洛很好奇,自己在事後將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殺死了給予自己第二次生命的養父母——縱使他們有千萬種不是,只是將她作為有朝一日能夠用得上的祭品養大,但自己這麼多年活著體驗到的每一分每一秒,卻都是他們兩人賜予的。
說到底,芙拉洛並不恨她的養父母,反倒是十分敬愛他們。
所以,他們教導自己對于真理的追求高于親情、高于一切的道理,一直被她銘記于心。既然他們兩為了世俗上的東西不願意攀登魔道的高峰,那她就只能替他們走下去了。
而在殺死了她的養父母以後,她最直觀的感受便是——沒有什麼感受。
並非是麻木不仁的沒有感覺,而是「感覺」本身都不曾存在了。
她的心空曠得就好像夜空中星與星之間的虛無,沒有任何東西能將其填滿。
一切的意義都在她的內心深處消散為了無形,她失去了生的理由,也沒有了死的動力。
如不是看到了尼赫手稿上的文字,她恐怕會一輩子守在那個密室里,枯坐著思考真理的極限。但尼赫的遺言,為她注入了新的動力——接受了那個審判席成員傳承的人,要接替他守護瑞文伍德的責任。
至此,芙拉洛的發條再一次被擰緊了。
守護瑞文伍德,但是是以自己的方式。
對內依靠著自己的力量強壓著蠢蠢欲動的反對派,對外周旋在各方勢力之間,一點一點的將這個古老的國度推出自己腐敗的輪回。
唯一的大權只會被緊握在自己的手里,以最簡單高效的邏輯處理一切問題,但不會顧及任何人的感受——民眾說她沒有心,她無視,反對派們在私底下串聯反叛,她壓制。
在留下了一路的尸山血海以後,她總算將這個國度推出了那個火坑那麼三公分了。
然而她只是稍稍的離開一會兒,只是稍稍的放開了那麼一點點的手……
芙拉洛裙擺上的血跡,是她先前回骨白宮時,擊殺那些侍衛時留下來的。
在自己先前離開以後,橡木議會在宮中的內應振臂一呼,便發動了他們反抗自己的暴政,推翻自己留下的秩序。
只有極為少數的守衛站在了自己這邊,並且在第一時間就被清理掉了。
她與烏木回來的時候,整個骨白宮外廊都在舉行著聖餐儀式。
可能是橡木議會與宮里的情報並不同步,那些在過去宣誓效忠的侍衛與臣下們,都向她發起了沖鋒。
在殺了好幾批以後,他們才重新感到了被遺忘的恐懼。
那些人紛紛退後,匍匐在了她的面前祈求著原諒。
就像過去一樣。
但在她獨自一人走進骨白宮內院,橡木議會的增援趕到時,那些人在獲得了底氣以後,又向留下作為守衛的烏木沖殺了過去。
也與過去一樣。
這些年來和平與安穩的假象,甚至都讓她澹忘了自己一直孤身一人。
坐上了枯榮王座的芙拉洛如此想到。
隨即她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放松。
因為這一切終于……一切都要結束了。
因為有一個人將替她承擔下了這個責任,將替她背負了四千萬魂靈消散的憤怒與悲傷,將幫她戰勝自己永遠戰勝不了的敵人。
這對于依靠著半吊子決心,背負著整個種族命運的芙拉洛來說,是一種宛若宗教體驗一般的解月兌。
她花費了這麼多年,造成了無數的殺孽,才不過將這個國度從火坑里推出了三公分。
而那個人卻要把整個火坑給熄滅。
他要從虛無君王的手中搶回森精靈一族的命運。
以太域接駁到了枯榮王座的回路上,魔力再一次開始充盈。
無數的使魔按照芙拉洛的意志,飛往了瑞文伍德的每一個角落。
「全體的森精靈民眾,所有的翠玉省公民,阿瓦洲征服者的後裔們,你們好……」
芙拉洛令自己的聲音回響在了大地上。
很快,她馬上就能……
也是在這個時候,一枚如琉璃一般的箭失,一枚沾染著聖靈化身血跡的箭失,打破了大廳的魔力封鎖,向她的咽喉疾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