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程深跟戈維亞屏住呼吸緩緩前進。
迷霧中，一群群肢體以各種詭異姿勢糾纏在一起的迷失者匆匆跑過。這是由于它們的特性，一旦接觸到目標就再不會分開而導致形成的怪異現象。
它們拼合成一個又一個臃腫的融合體，仿佛迷霧中的清道夫一樣，吞噬著所過之處的一切生命。
除此之外。
人面花的尖叫還引來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冬！
冬！
白色的骨灰甕在迷霧中跳動，每次落地時都砸出一聲巨響；斷口腐爛漆黑，足有一張圓桌面那般大小的巨人手掌，五指彎動的在大地上嗖嗖爬動；
還有長著一對透明羽翼，血肉枯癟，懸浮移動的巨型魚怪，渾濁泛白的眼眸中閃爍著詭異的光；
噩夢的恐怖與古怪。
在這一刻，都呈現在了程深和戈維亞的眼里。
在那些難以言說的恐怖事物中他還看到了一些熟悉的東西……
吸血鬼？
狼人？
羊？
這些東西有什麼可怕的……
不，它們對應某一個人的心理，或是在一些特殊時代的背景塑造下，確實會成為一代人的陰影。
程深甚至還看到了僵尸。
沒錯。
就是穿著古代官袍青面獠牙一蹦一跳的那種…
他已經猜到，這片噩夢空間，映射的大概就是在這個世界里所有人心中最恐懼的一些東西。不僅僅限于怪物，更有許多抽象怪奇無法解釋的存在。
這不由得引起程深的沉思。
他…怕什麼？
若說降臨到游戲世界前他唯一懼怕的東西，可能也就是阿飄了。但在掌握超凡力量後，他了解到鬼怪也不過是精神和靈魂的凝聚，同樣能被殺死。
至于更恐怖的詭異。
也是了解越多，越能坦然面對。
程深倒是很好奇他心里的恐懼會以怎樣一種形式，在這片空間里具現出來……
「差不多了……」
終于逃離了那片被怪物包圍的區域，戈維亞連連給程深打眼色道。
程深檢查一遍周圍，確定沒有怪物，這才將包裹放下，碩大的花包此刻已經不再發出尖叫，凝聚在鮮艷花瓣中的漆黑線條，呈現出不穩定的虛幻。
「一刀兩半？」
程深握著刀有點舉棋不定。
人面花最珍貴的部位就是頂部花包，其次有價值的，則是它的血液。但花包珍貴在其完整性，如果從中破開，它的價值和保存時間都將大幅縮短。
「等你捉到下一只給我。」
戈維亞大度的提議幫他解決了這個難題。
「也好。」
程深點點頭。
剛才的一次嘗試捕獵，也讓他了解到藥膏對人面花的效果。剩余的幾份藥膏省著點用，順利的話應該還能捉到七八只人面花。
想一天就完成尤努斯的任務肯定沒那麼容易。
他看著眼前的人面花，猶豫過後，伸手揪下一片花瓣，艷紅的花瓣月兌離花包後便迅速褪色，變得暗澹枯癟，程深直接將其扔進嘴里快速咀嚼起來。
「嘶……」
口腔中頓時刺痛無比，人面花帶有的強烈腐蝕性，讓他如同嚼著一團腥臭味的荊棘。
戈維亞都看呆了。
「不是這麼用的……」
她試圖向程深解釋人面花的作用，可一想到他對這片環境，比自己還了解，立馬閉上嘴，繼而有些期待的看著程深，希望他能帶來一個新的驚喜。
「咕……！」
程深費了老大勁才將混合著自己血液的咀嚼物吞下，灼燒感沿著食道，一路向下，落入胃里。
他緊皺眉頭忍著疼痛。
片刻後。
一股復雜的信息突然涌現在他的記憶當中。
「人面花的藥效習性……」
成了！
程深面色舒緩開來。
生活職業的技能被動還能生效，不由讓他感到有些驚喜。
而這也讓他確定了一件事。
這片噩夢世界，並非是存在于他意識中的虛構空間，確是屬于主世界的一塊深層空間拼圖。系統的力量不是無法生效，而是被其他力量屏蔽掉了。
不過顯然它屏蔽的不是很徹底……
有關人面花這種特殊怪物的一切信息都浮現在程深腦海，他體會片刻，轉頭看向戈維亞，「噩夢居民里還沒有人完全了解人面花的生長特性吧？」
「這麼恐怖的東西不是人人都能對付……」戈維亞話說一半，詳細的解釋道︰「除了尤努斯，人面花對其他人來說價值不高，風險和收獲不成正比。」
「不過這也僅僅是我了解的。」
她嚴謹道。
「那就好。」
程深將地上的花包重新包起，說道︰「我帶你去個地方，說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他這話雖是在征求意見，但實際上戈維亞沒有其他選擇。
《劍來》
在茫茫的迷霧中辨別了一番，程深便帶著戈維亞，開始向一個方向前進。
迷霧中的能見度約有三四十米。
這個距離，已經足夠兩人發現危險，並提前避開。而戈維亞對迷霧的探索經驗，比她介紹的要豐富許多，幫了大忙。
尤其是在這般關乎她生死存亡的重要關頭……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漫無目的的逛了有半個小時後戈維亞終于忍不住問道。
程深蹲抓了一把泥土，放在鼻間嗅了嗅味道，而後又往下掏了掏，灰黃色的土壤中很快顯現出一抹暗紅。
「快了。」
他拍掉手上泥土，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說道。
前進了這麼久。
四周的環境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從一開始的平原，到隨處可見有半人高的低矮灌木，但這些植被都已被噩夢力量侵蝕，生長的扭曲畸形，焦黑干枯，就像是一具具被燒焦的尸體。
地面土壤的顏色逐漸變得暗沉。
而且戈維亞敏銳的察覺到，四周地勢在不斷拔高，一開始還不明顯，但當兩人翻過灰暗和暗紅兩種顏色鮮明的地層交界線後，前方忽然陡峭起來。
一塊塊表面凹凸不平的石柱聳立在地面上，仿佛扭曲的人體，暗紅色的藤蔓就像是這片大地的血管脈絡，盤綜錯雜，蔓延纏繞在一起，隨處可見。
轟隆隆……
戈維亞錯愕的看到兩只人面花互相糾纏著在不遠處滾落。
就像……
兩只正在嬉鬧的野獸幼崽。
「我們……」
戈維亞試圖說些什麼來緩解心底的震驚。
「噓……」
程深立刻做噤聲的手勢，他壓低聲音道︰「這是人面花生長的巢穴，我們就在這邊設置陷阱吸引它們來殺，一天內搞定剩下的數量應該沒問題。」
「人面花還有巢穴？！」
戈維亞瞪大眼楮。
「不然你以為它們是在石頭里蹦出來的麼？」
程深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說罷。
他退遠一點將之前那朵人面花的花包藏起。
這東西足有臉盆大，十幾斤重，帶著行動很不方便。
而後程深繼續按照之前的方式布置誘食陷阱。
他對戈維亞使了個眼色，「你還是負責吸引怪物，注意不要踫觸到那些紅色的脈絡，那是花王的繁殖根睫，驚醒了它，我們兩人一個都跑不掉。」
戈維亞听到後，本就猶豫的表情更加躊躇，她搓手道︰「你這麼了解這里，不如工作換一下吧……」
「我背後好疼……疼的不能動了……」
她面色突變。
「我要保存體力帶著你逃跑。」
程深澹定道。
「你……」
他這冠冕堂皇的理由讓戈維亞無法反駁，只得暗恨咬牙，認命似的離開，程深布置好誘食陷阱後看向她的背影，目光平靜的不知道心里在想什麼。
……
「來了！」
氣喘吁吁的戈維亞再次將一只人面花引到誘食陷阱旁，程深早在一旁埋伏好，待那只人面花吞食過藥膏陷入昏睡，立刻竄出手起刀落將花包斬斷。
噗呲！
烏黑的汁液噴灑在大地上，將地面腐蝕，露出一片白骨。
程深熟練的將花包裝進一個由荊棘根睫編織的網包里，上眼數了一遍。
「24。」
「差不多了吧！」
一旁的戈維亞氣喘吁吁道，她鬢角額前的頭發已經被汗水打濕，凌亂張揚著，素白單薄的長裙也已濕透，緊貼在皮膚上，將消瘦的身材展露無遺。
但程深卻沒興趣偷看她那長期營養不良的干癟身材，點了點頭，「可以了。」
他在人面花的尸體上砍下兩條根睫，穿插進網兜里，將開口封住，而後用力拽了拽用布條纏繞好的把手，將這一包近三百斤重的戰利品緩緩拖動。
咯吱……
幾塊形狀不規則的圓石，在荊棘根睫編織的拖板底部轉動起來，極大減輕了程深的負擔。
戈維亞忙著引怪這期間他當然也沒閑著，這輛簡易的拖車就是他的勞動成果。
不然收獲了再多戰利品帶不回去也是個問題。
「這就結束了？」
戈維亞重重的喘了一口氣。
「嗯，先幫你去找草藥。」
程深說道。
戈維亞此時卻好像不在意她的生命問題，不甘心的轉頭那片嶙峋怪石林，道︰「你不是說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你不是想準備一個人私吞吧！」
程深看了她一眼，語氣不喜不怒的說道︰「昏睡藥膏已經用光了，如果你想用自己的生命把那只花王引出去，來成全我，當然也不是不可以的。」
戈維亞不理會他的嘲諷。
問道︰
「巢穴里到底有什麼？」
「不知道。」
「呵，小氣！」
戈維亞自然不會信他的話，可又不想錯失這份好處，連忙道︰「那我們明天繼續合作吧！如果你能讓我滿意，我會考慮告訴你誰才是真正的鬼！」
「……」
程深轉頭表情平靜的看著她，那冰冷的眼神直看得戈維亞心頭狂跳，一把利刃悄然滑落在手心。
她這才看到程深緩緩點頭。
「好。」
戈維亞只當程深這是在提醒他們之間真實的關系，嘴角微抽，想尷尬的笑笑，卻憋回了肚子里。
場面陷入沉默。
程深取出小鎮的那團泥土放在手里感受，肩拖著板車，听那粗糙的軸承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路上。
他循著事先標記好的地點將幾株有用的草藥全部摘下。
手心里的泥土散發的寒意已經十分強烈。
意味著。
他們距離小鎮的方向已經越來越近。
「原來你都算計好了！」
戈維亞看著程深采摘下一株株草藥，有些草藥來時兩人就已經見到過，但程深故意沒摘，就是為了逼她合作去捕捉人面花，不由得暗罵一聲心狠。
程深不理會她，認真分辨著眼前的路，盡量走平坦的地方免得震壞拖車。
只要能回到小鎮這輛拖車的使命就算達成了。
呼！
四周濃霧漸起。
從變化發生，到兩人發覺到不對勁，僅一秒不到，濃郁霧氣就已經將視野範圍壓縮到身前兩米。
「怎麼回事！？」
戈維亞警覺起來，連忙向程深靠攏，經過這一系列變故，程深穩妥可靠的形象已經在她心里根深蒂固，以至于面對危險時她下意識的便做出選擇。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
程深松開拖車，將噩夢之刃拿在手里，另一只手伸入懷里取出一個紙包。
「你不是說藥膏已經用完了！？」
戈維亞瞪了他一眼。
「你廢話變多了。」
程深看了她一眼，留一包藥膏備用，免得回來的路上出現意外不是很正常的選擇？他還是更喜歡戈維亞一開始那桀驁不馴能冷靜判斷事情的狀態。
「男人的話果然都是騙人的！不，騙鬼的！」
戈維亞咬牙切齒道。
「噓……」
程深讓她安靜，周圍的變化已經開始出現，濃霧突然涌過來將兩人徹底吞沒，而後，又迅速詭異的消退，可周圍的環境已然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腳下不知何時鋪上了整齊的石磚，一片片爬滿苔蘚的殘桓斷壁，出現在原本空無一物的平原上。
耳邊傳來低語，似有無數模湖身影在視野範圍外的迷霧中走動，影影綽綽的景象，猶如隔著一片朦朧的大幕，讓人恍如隔世，又仿佛正置身其中。
戈維亞已經想到了什麼。
面色頓時變得煞白。
「霧市蜃樓！」
她沒有掌握任何關于霧市蜃樓的情報，正因如此，這種灰霧區域內最恐怖的威脅才讓人畏懼，沒有任何一個經歷過霧市蜃樓的人，能活著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