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弗雷德的信里對你夸贊很多,他很少這樣看重一個人。」
雜亂的金發披灑在肩頭,末梢已經發白,老人的面容上布滿溝壑,身軀有些瘦弱,但那雙凹陷的眼眸中充滿著精明的光芒,猶如一頭年邁的雄獅。
余威尚在。
「喵~」
一只渾身虎斑紋的長毛貓跳到程深身邊,神情放松,尾巴高翹,似跟他十分親密的摩擦著褲腿。
看到這一幕。
阿爾弗雷德和老人的面色似乎變得舒緩起來。
「光明獸很喜歡無面。」
前者說道。
格里高恩輕嗯了一聲,沒有明說什麼,程深若有所思的看了那只名為光明獸的貓一眼,道︰「也許是因為我們的志向相同,都懷抱著崇高信念。」
格里高恩不置可否。
程深走上前,將裝著兩枚首飾的禮物盒放到桌子上,「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老人眉頭一挑,有些不悅,「阿爾弗雷德沒跟你說過……」他說話時拿起禮物盒就要丟回來,可動作卻突然止住,隨後不動聲色的將盒子壓在手底。
「你想破格成為獵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格里高恩輕咳一聲道。
「我只想盡力而為。」
程深堅決道。
他制作的兩件首飾中有一件專門刻畫的生命符語,這件首飾的效果可讓枯木回春,令垂死者吊住生機,常佩戴能達到滋養肉身、活躍氣血的效果。
或許是舊日之城內符雕師十分稀缺的緣故,使得這類魔法裝備尤為稀少。
這份禮物想來沒有一位戰職者能夠拒絕。
啪。
格里高恩稍微打開禮物盒看了一眼,而後輕輕合上,他眼底閃過一絲滿意,搖頭噓聲道︰「你有這份精明的腦袋,卻偏要去當獵人,真想不通。」
也不是我非要當啊……
程深暗自月復誹。
系統給的主線任務第三環,是要求他必須從一位偽神處獲得庇護。
這就完全堵死了他通過加入治愈教會來完成主線任務。
且不說,他們信仰的血神是真神還是偽神。
祂已經死了。
一位死去的神還怎麼給他提供庇護?
「這件事我可以幫你,不過也僅僅是給你一個考核的資格。」格里高恩說道,阿爾弗雷德在一旁聞言似想要說些什麼,但被他一個眼神憋了回去。
「你拿著這封信到聖愈廳找梅格主教,他會同意你的申請。
但是能不能通過,還要看你的實力和心性夠不夠資格。
我提醒你,一般破例申請的獵人都要面臨更加艱險的考核任務,因為你是一個人。通過不了並不丟人,比起逞強保住自己的生命比什麼都重要。」
格里高恩丟來一封信。
程深接住。
「謝謝。」
他認真道。
「你知道聖愈廳在哪里嗎?我去送你!」阿爾弗雷德好像憋著一口氣似的說道。
程深正要同意。
卻見,格里高恩目光冷冽的刮了阿爾弗雷德一眼,「你留下,我要檢驗你的修行有沒有懈怠。」
「老師……」
阿爾弗雷德想要說話。
程深知趣道︰「沒關系,我能找到聖愈廳。」
說罷。
他行禮後便轉身離開了小院。
「你很不滿?」
格里高恩看了一眼滿臉憋屈的阿爾弗雷德,哼了一聲,打開禮物盒,轉到他的方向,兩枚精美的玉飾在禮物盒里綻放出瑩藍光華,看著絢麗無比。
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
兩件首飾的部位相同。
「剛接觸半天,他就已經模清了你的性格,知道直接給你送禮你必不會收,所以轉交到我這個老師手里……有這份心思的人信念怎可能如此單純!」
格里高恩表情平靜的看不出情緒。
「啊?……不會吧,老師你可能是誤解他的意思了……」
阿爾弗雷德愣神道。
「哼!你這蠢貨!被人賣了都得幫人數錢!」
格里高恩恨鐵不成鋼道。
「可是,光明獸也沒有排斥他啊。」
阿爾弗雷德悶悶道。
「我哪知道?」
格里高恩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隨後看向躺在陰影里打滾的虎斑貓,「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直接給他特權,這家伙連光明獸都有辦法瞞過去!」
「喵~」
已經誕生出靈智的光明獸不滿的叫了一聲。
「你們都覺得我錯了?」格里高恩頓時氣的吹胡子瞪眼,「我砍過的異端比你們見過的人都多!這家伙到底是不是真心的,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這麼說無面接近我是另有企圖……那您為什麼還要收他的東西,答應把他介紹給梅格主教?」
阿爾弗雷德不解的問道。
「我還不是為了你!」
格里高恩怒斥道。
他拿起禮物盒里的另一件首飾,丟給阿爾弗雷德,「這首飾能讓你的修行速度起碼提升一成!為了這件寶貝,我可是承擔了被他拖下水的風險!」
「那另一件呢……?」
阿爾弗雷德只是耿直,又不是傻,他看著自己老師不斷變幻的表情,心里已然有了結論。
「我是不是很久沒檢驗你的修行成果了?」格里高恩臉色陰沉道。
阿爾弗雷德頓時臉色發苦,後悔多嘴,「老師,我下午還要巡邏……」
「拔劍!」
「喵~」
光明獸懶洋洋的翻了個身。
……
生澀的車軸隨著馬車的平緩行進吱悠作響,程深坐在車里,低頭看著手中的染血信封。殷紅流動的血紅紋並不是鮮血,而是代表身份的尊貴象征。
「善意已經給出,就看對方是否會在意我這個無名小卒……沒有話語權實在是太被動了。」
程深輕嘆。
這封信可能是真的。
但也有可能是一個等著他自投羅網的陷阱。
哪怕後者發生的概率不到百分之十,他也得事先考慮最壞的結果。
在看到格里高恩的一刻,程深就知道,在他面前偽裝沒有任何意義,不如直白些。有時候,跟聰明人說話要比跟阿爾弗雷德那樣直來直去更簡單。
他送的兩件禮物,雖然珍貴,可要換來這封信其實是不夠的。
能讓一位大人物冒著風險給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做擔保,除非,是他給的好處足以能打動對方。
或者這干脆就是引他入網的圈套……
只不過,從兩人間的交談來看,格里高恩應該還不至于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將他直接打成異端。
「大人,教堂到了。」
馬車停住。
外面傳來車夫的聲音。
程深輕提口氣,伸手將烏鴉面罩摘下,那可怕的面孔在一陣蠕動中逐漸變得平整,而後描繪出一張普通的男人相貌,只是眼底仍有隱約紫意蔓延。
將銅板遞給車夫。
下了車。
一座由黑、白、紅三色構建的尖頂教堂,佇立在一片鱗次櫛比的建築之間。
教堂通體仍以黑色為基調,穿插的紅白瓷磚在正面勾勒出一道道線條,組成一個環繞著紅色花紋的短十字圖案。里面傳出陣陣恢宏而悠揚的祈禱。
駐守在教堂兩側的守衛穿著亮銀色盔甲,胸前縫制著白布,上面烙印的長劍交叉標志十分顯眼。
程深剛靠近就被攔了下來。
「我找梅格主教。」
他取出格里高恩給他的介紹信,一名守衛狐疑的打量他一眼,接過介紹信進入教堂內通報。
不到片刻。
一個穿著拖地白色長袍的中年男人便從教堂中走了出來,他有著栗色的波浪短發,濃密胡須,一雙深邃的眼眸似閱盡滄桑般,透露出智慧的神采。
他看到程深後沒有說多余的話。
「你跟我來吧。」
程深跟著他走進教堂,耳邊的祈禱聲頓時變得洪亮起來。
他站在門口稍微駐足打量,粗壯的石柱撐起高闊的穹頂,教堂內寬闊、明亮,描繪著光怪陸離景象的壁畫相連,頂部的菱形花窗反映著鮮明色彩。
高大威嚴的神像坐落在前方,栩栩如生的面容上,似能讀出對眾生的憐憫。
但程深只看了一眼神像便感覺渾身都不自在。
神,
已經死了。
一想到聚集在教堂里的信眾是在向一具尸體無時無刻的祈禱,程深就感覺到荒誕、可笑,但與之伴隨在他心底升起的還有一種將大禍臨頭的不安。
他略一推算就找到這種不安的來源。
在進入舊日之城前,程深就已經做好將面對的是一座死城,和無數扭曲的噩夢怪物的心理準備。
可實際景象卻與他預料的截然相反。
除了夜晚。
這座城市里的一切都顯得太正常了。
正常的,讓他這個外來者反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此刻,當他看到這群‘正常人’,在盲目的向一具尸體祈禱時,程深終于明白他的不安來自哪里。
「正常的都是假象,這座城市就是建立在扭曲和混亂之上,平靜的現實壓抑著即將爆發的瘋狂。
但我卻看不清……」
念頭閃過。
程深調整心靈中的情緒漸漸變得虔誠平穩。
他此前就是用這種方式瞞過了那只似能感知心靈的光明獸,如果有需要,他完全可以偽裝成一位虔誠至信的信徒,除非神明降臨否則誰都看不破。
穿過拱券結構撐起的華麗回廊,梅格主教帶領著程深來到一間偏僻的殿前。
進門之前。
他確認道︰
「選擇成為獵人是一條無法後悔的路,你最終將會變得比那些怪物還像怪物,你確定已經決定拋下一切羈絆,甘願從此只能行走在黑暗中了嗎。」
「我已經決定了。」
程深說道。
梅格主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抬手將緊閉的大門推開。
「願神指引你的靈魂在黑暗中永不沉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