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頭馬上搖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
六月里。
初一的學生又跑上了初二的地盤。
陸擇一把張馡單獨叫了出來。
「怎麼了？」
陸擇一沒吭聲了，只一腳踩在台階上，然後對張馡賣弄不知道從哪里听來的情詩。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很深情的語調。
「啊？」
張馡听見陸擇一的這句突然愣住了。
「……」
念著念著，陸擇一卡殼了。
後面是什麼來著？
頓了頓，陸擇一便低下頭從他的手掌心上看小抄。
瞅了一眼，陸擇一便又繼續念︰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
念完了，陸擇一便眼巴巴地盯著張馡看。
評價呢？
總得給一個評價是吧？
小姑娘抿了抿唇，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事。
擇一不說話，張馡也不吭聲。于是兩人便這樣大眼瞪小眼地干看著。
看著看著，張馡突然笑出了聲。
年少不要遇見太驚艷的人。否則余生都無法安寧渡過。
但如果那個太驚艷的人就屬于她自己呢？
他們好像有結拜之情。
幼兒園里的過家家，不知道擇一到底有沒有當成兒戲。
張馡歪頭看著擇一笑，太陽光溫柔的光線將她的半邊小臉染成金色。在這個陽光燦爛的夏季里，好像出現了一個真正好的人。
雖然這個人現在看起來有一點愚蠢。
「嗯！」
張馡仔細想了一下，最後終于點了頭，接著便抬手薅了薅陸擇一的頭發，夸獎他︰「念的不錯，挺好的。」
「嘿嘿。」
陸擇一立刻開心了，得了回答之便轉身小跑步地準備回去上課。
一轉身，還沒走幾步，站在樓梯口，陸擇一突然停住了腳步。
轉角不一定會遇到愛情，但是會遇到班主任。
很明顯，這讓剛剛听完牆角。
陸擇一︰「……」
完了。
他們的情緣下輩子再續吧。
擇一我啊，馬上就要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
和班主任對視兩眼，接著擇一便擠出一個十分乖巧的微笑︰「老師好。」
學校里面的陸擇一很乖，儼然就是一副好學生的樣子。
在路邊看到誰了都眯著眼笑眯眯地喊一句老師好。
但是很顯然，此刻這種乖巧沒什麼用。
不能改變陸擇一必死的局面。
「嗯。」
班主任過來拍了拍陸擇一的肩，終于還是說了陸擇一最不想听的話︰「明天喊你家長來學校一趟。他們明天不來我就打電話親自跟他們說。」
說完，陸擇一的班主任就夾著書去給別的班上課了。
徒留陸擇一一個人在原地。
陸擇一很痛苦地捂著臉。
不知道他剛剛听牆角的班主任記住張馡沒有。畢竟這個老師不是教張馡的，應該不會牽連到她吧。
回家以後。
做了錯事的陸擇一異常殷勤，幫這個捶腿幫那個捏肩。甚至還主動拿出了他的壓歲錢分給兩個資本家。
這可不多見。
俗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無事不登三寶殿。
余悄悄一瞅陸擇一就看出不對勁了。
于是在擇一主動提出要給兩口子打水泡腳的時候，余悄悄沒第一時間開口。
等擇一端著盆過來，余悄悄開口問了︰
「你是不是在學校里闖什麼禍了？」
啊？
陸擇一大睜著眼一愣，然後又擠出一個笑，很狗腿的模樣，「怎麼可能呢？」
陸擇一起來拍胸脯保證︰「我是個好人。」
他可是好學生，好學生怎麼可能闖禍呢？
他娘污蔑他的清白。
「哦，」余悄悄應了一聲。
陸朝也說自己是好人，但是這妨礙陸朝討人厭嗎？
一點都不妨礙。
于是余悄悄便又說道︰「那你學校出的事你自己解……」
話還沒說完，陸擇一便立刻話鋒一轉，順著余悄悄的話往下說。
陸擇一對著他媽比著「一點點」的手勢。
「其實……是犯了一點點的小錯誤……」
還不忘圓一下。
「真的只是一個小事情……」
「多小？」陸朝冷不丁地開口問了。
「多小？」余悄悄也叉著手瞅著陸擇一看，「你不會在學校跟人打架了吧？」
她就說這個娃是犯錯了吧？
他要是不犯錯都做不出這種殷勤的事來。
陸擇一的脾性她太了解了。
「沒有！」陸擇一立刻否認，「我怎麼可能打架？」
「嗯？」
「……」
陸澤一抬頭看看他爹，然後又看看他娘。
氣氛到了，不說都不行了。
最後。在兩位法官的銳利目光之下，陸擇一無奈低下了頭，如實交代︰「其實就是對張馡念情詩，然後被班主任逮到了。然後我班主任就喊你們誰明天去一趟學校，他說有話想跟你們嘮嘮。」
但好在沒有牽連到張馡，現在張馡也還不知道這事。
陸擇一估模著張馡不是他的學生所以不想多管吧。許多事，當老師的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口氣說出來，陸擇一心里也松了口氣。
雖然說出來之後他媽會很氣，但是陸擇一知道他媽不會暴起傷人。
因為他沒有給這倆拿毛巾，又把這倆的拖鞋給藏了起來。
現在這一對夫妻就被困在了腳盆里面。
等什麼時候他媽冷靜了，他再偷偷把拖鞋還過去。
「……」
「……」
空氣凝滯了一會。
過了半晌，余悄悄才問了，「你都念了什麼詩啊。」
陸擇一背著手扭捏了一會，最後還是支支吾吾地說了。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
啊這。
余悄悄突然覺得手有點癢，想揍人了。
她覺得她要是初中的時候遇到這樣的小男生，她鐵定爆頭痛打他。
不過轉念一想，好像都差不多。
陷于戀愛里面的小男孩總是十分愚蠢。
「還行吧。」余悄悄開始昧著良心說話了，雖然不是很想夸獎擇一的，但是余悄悄覺得還是要夸一下，「你比你爹文采好。」
陸朝當年朋友圈發句文案都得復制余悄悄的。
「？」陸朝轉頭看向余悄悄。
怎麼說話的？
說他文采沒有擇一好？
「咦？」陸擇一很驚詫，「你竟然不罵我？」
他媽這麼好？
余悄悄微笑︰「你很想被罵？」
怎麼跟他爹一個怪癖。
而且，這個事沒有什麼好說的，陸擇一和那個小姑娘的事他們都知道。
他從幼兒園一直念叨到初一，就是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從初一念叨到高考。
少年人的情誼最可貴。
要是這倆娃能把握好分寸的話，念幾句情詩也沒什麼。
一起考燕大，這是屬于學霸的浪漫。
「好 ！」
陸擇一瞬間開心了，于是立刻屁顛屁顛地去給他爹他娘拿拖鞋拿毛巾。
只要搞定了家長，還怕老師說嗎？
「對了，既然是被抓的話，那張馡沒事吧？」
「她沒事。我們班主任不認得她。」
那個時候班主任就躲在牆根後頭听牆角，陸擇一也沒喊張馡的名字，按理說應該是找不到張馡頭上的。
但要是班主任認真了跑去查監控，那就不好說了。
不過陸擇一覺得他們老師應該沒那麼閑。
不是說班主任很忙的嗎？
今天一整天都沒事，以後應該也不會出問題。
要是真的牽連了張馡，他就只能跑女乃茶店門口找他未來岳父負荊請罪了。
對了，小周阿姨一定要在場。
不然他怕他岳父揍死他。
「嗯。」余悄悄這才點了頭。
余悄悄接過了陸擇一遞過來的毛巾，然後和陸朝對視了一眼。
都交代了，可以打了。
想用腳盆控制她，毛都沒有。
陸朝點了點頭，立刻會意。
三倆下擦干腳上的水，然後穿著拖鞋去找雞毛撢子。
一開始陸擇一還不知道他爹風風火火地去干啥，結果等陸擇一看見他爹拎著一根雞毛撢子回來，陸擇一當即就驚呆了。
臥槽。
陰他？
陸擇一只愣了一下，然後撒腿就跑。
……
……
自從講情詩被抓了之後，陸擇一就進入了蟄伏階段。
很低調了。
每次班主任從窗戶那邊經過的時候，看見的都是陸擇一在努力刷題。
這孩子的成績一直不錯，學習也很努力。
他也不想擇一因為早戀的事情毀掉自己，所以只能找擇一的家長來好好談談。
嗯……
當時來的那個家長，怎麼說呢？
她倒也不是不听，就是他說什麼那家長都說好。話還沒說完，就點頭好。
看起來就很敷衍的樣子。
當時還以為是家長沒听進去，沒想到竟然是他誤會了。班主任在窗戶邊看見擇一刷題的樣子，很欣慰地點了點頭。
應該是家長說了什麼，所以這孩子現在才變得如此乖巧。
陸擇一才做完一張卷子，轉頭看見窗邊的班主任，被嚇了一跳。
陸擇一眼睜睜地看著他班主任從欣慰的狀態變成了板變成了一副嚴肅的樣子。
陸擇一︰「……」
這變臉比他媽還快。
還有。
為什麼班主任總是出現在窗戶邊？-
小鎮里渡過了一個燥熱的盛夏。
夏日的蟬鳴吵得人心煩。
暑假陸擇一也沒閑著，依然在辛辛苦苦的學習。自己帶著張馡學習了一個月，剩下一個月都在家里氣他媽。
快樂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
暑假很快結束，轉頭就是升初三的張馡同學和升初二的擇一同學了。
學習里新招來了一批初一的學生，看著不太聰明的樣子。
不僅幼稚，而且還吃的多。
他們每天都跟陸擇一搶飯。
上個期末陸擇一拿了年紀第一，于是很光榮地被學校拍了照然後掛在了初一的牆上激勵著那群同學。
學校攝影師拍的一張陸擇一在操場草坪上背單詞的遠景圖。
然後是兩行小字。
「八（一）班︰陸擇一」
「座右銘︰眼要看遠，腳要近邁。」
「……」
看起來就很勵志。
學校的規矩一直都是這樣的。
初三激勵初二，初二激勵初一。初一的等來年激勵新初一。
擇一班級的牆上也有張馡的照片。
她上次考了年級第八，堪堪卡在夠拍照片的及格線上。
但是這不妨礙陸擇一趁著課間的時候出來欣賞。
每次看到張馡的照片，陸擇一心里一股自豪感便油然而生。
陸擇一升了初二，卻不太高興。
張馡都初三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就要畢業了。明年夏天就又是他給張馡唱梔子花開了。
一瞬間，畢業的傷感又縈繞在陸擇一心頭。
陸朝听著沉默一瞬，然後問他，「畢業了不是也還要念高中嗎？難道你們不上同一個高中？」
陸擇一︰「……」
是哦。
也對。
那他還能去書店找張馡。
雖然他未來岳父的幽怨目光是挺恐怖的-
作為初三的預備役，陸擇一的學習任務也漸漸重了起來。
張馡就更不用說了。
現在她一門心思都撲在中考上。
她的天賦一般，全靠勤奮才能躋在前列。
陸擇一也不好打擾。
只是在日復一日的早自習和晚自習當中，擇一就感覺到覺不夠睡了。
于是在十二月冬的時候，他終于體會到了早起上課的艱辛。
他不想早起。
他想睡懶覺。
他今天就是想賴一下床。
陸擇一被陸朝從被窩里扒拉起來。
「上課了！再不上學要遲到了！」
「爸爸，我覺得我生病了。」陸擇一雙眼朦朧，完全睜不開，「我腰酸背疼。」
「胡說，小孩子哪有腰？」
「……」
陸擇一沉默了一陣，然後改了口︰「我今天肚子疼。」
頓了一下，陸朝便重新保持微笑，對著床榻上的陸擇一盡情展示慈父的光輝︰「生病了是吧？我去找雞毛撢子給你治治病。」
說罷陸朝轉身便去找武器。
「！」
垂死病中驚坐起，笑問客從何處來。
陸擇一立刻一個激靈掀開被子從床上爬起來，被被子外面的冷空氣一刺激，頓時便感覺整個人都升華了。
「我突然覺得我病好了。」陸擇一一邊很乖巧地說著，另一邊連忙換衣服。
果然治病的良方還是雞毛撢子。
臨要出門了。
余悄悄忽的想起了什麼，又匆匆過來看看擇一的情況。
在褲腿上一模，發現擇一沒穿秋褲，于是又把這個小……中崽子趕到房里去換秋褲。
「你現在不穿，等以後老寒腿！」
陸擇一︰「……」
陸朝听著這話也感覺似曾相識。
時光陣陣，歲歲催人老。
余悄悄終于還是活成了他媽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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