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秦始皇陵要等到閏七月,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而夷州一戰後,全天下都知道墨教要復活秦始皇了,這期間必然有無數好事者到皇陵來,不論是好奇還是想著投奔始皇還是阻止復活,那都另算了。
江湖的焦點在秦始皇陵。
廟堂的焦點則在均田上,徐階為代表的資本派推行的有償分田,私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嘉靖與青陽黨合作推行的公有制均田,以村社為單位集體生產勞作,以沁源多年實驗得出的「生態化農業」為指導藍本,將極大的提高農業產能。
大明不是滿清,更不是飽受戰亂後的民國。
自古以來都是知曉土地是需要養的,一塊地養好了跟沒養好,差別十分巨大,後世的三農學者也做過實際實驗,生態化養殖的產能,並不比使用化學肥料要低。
反而化肥種植是對土地的摧殘,大量化肥的使用更是浪費,將近一半的化肥都無法被吸收,只能不斷的沉寂在土地里。
而華夏是一個缺水國。
大規模的超量種植,會導致地下水的破壞性開發,短短十幾年,就能夠檢測到整個中原地區的地下水系統已經嚴重被破壞了。
所以種地不能光看產量,不顧後果。
更要可持續發展,要給子孫後代留點東西,不至于斷子絕孫。
化肥種植多年的土地,休耕期間,那是草都不長的……
大明如今的平均畝產在石,即316斤,江南上好的水田,畝產甚至能有五六石,從數據來看,明朝的土地是養得很好了。
生態化農業更是自古以來就有,但是加以研究改進,達到最大的效率,並能夠落實推行,這是沒人去做的。
把這些做好了,農業生產力提高一半是沒有問題的。
唯一的缺點就是,耗費人力。
可如今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人力,反而需要找地方消耗更多的人力……
這場均田之爭,比的是雙方的施政能力,比的是大戰略配套下的效益和代表的人心。
徐階是改良,給了士紳出路,所以他並沒有多少阻力,反而「得道者多助」。
而嘉靖要的是變法,要的是直抵鄉村基層的制度建設,還要審判那些土豪劣紳,自然會引起極大的反抗,各地官員同樣官不聊生。
廟堂之上,可用之人也寥寥無幾。
通過舊有科舉制度出來的官員,是天然站在士紳這一邊的,那些效忠皇帝的,才是「奸臣」。
自古以來,都是奸臣少,忠臣多啊。
最多的時候,那可是眾正盈朝,奸臣實在是難當,所以嘉靖在朝堂上保持制度框架就很難了,基本上沒有足夠的人才投入到地方。
所幸有沁源來的青陽黨的學子們。
另一套沒有利益瓜葛的知識體系培養出來的學子們,可以盡情的展示畢生所學,可以盡情的為理想而奮斗。
京師大學雖然才開辦數月,連學校都沒建好。
但這並不妨礙開課和招生,有舊有的理工學院做底子,其實是有一套框架在那里的,這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可以讓京師大學直接上路。
有沁源的學子們充作第一批的主要人數,再有第二批從安南等國招收的進步學子,也有萬余人。
再加上全國招生,雖然人數主體都是青少年,並填充到京師附中先做預科學習,但龐大的讀書人群體,自然有于科舉不擅長、沒興趣的人。
多了一條路,自然會有人來走。
畢竟都能當官。
所以也已經挑選了數千名成年學子,進入大學就讀,按課程來說,其實會按照成績,分批次畢業,盡快進入實習和工作當中。
嘉靖已經預計在五年內,將整個官吏制度進行替換改革。
倒也沒說什麼公僕不公僕的,官吏就是行使權力的那一方,要他們明白,權力是用來為民做主的,要明白為什麼叫權出于公,拿到權力了,就要積極任事,承擔責任。
尸位素餐,比貪官可好不到哪里去。
「朕要改官吏的制度,就要挖科舉的根,五年,五年之後,考科舉的人,必須是大學畢業生,先讀有用的書,先讀能做事的書。」
「讀完之後,再去考科舉!」
「一個個的算學不精,五谷不分,機械工程都不懂,當什麼官?能做好工作嗎?」
嘉靖見了王絳闕和幾名青陽的學子,錢衡和一些老師也都在,聊著關于大明朝的教育和科舉的革新方向。
這是一場座談,也是一場送行。
在這之後,青陽學子們就將走出校園,去鄉社之間施展奮斗了。
毫無疑問,如今大明只有一所京師大學,五年後科舉改革,那麼參加科舉的學子,就只能是他們這些最早的學生。
這也是嘉靖的許諾。
未來朝堂,這些青陽學子,必然能夠佔據許多席位。
錢衡知道嘉靖的意思,但科舉的變法,南京不會坐以待斃,「要改科舉,到時候恐怕會南北分試了。」
「徐階不會明面上反對,但也會將東林書院改為東林大學。」
「屆時,江南的官吏,將會更加有向心力,徐階的權勢也會更加集中。」
「那份號召力,有些難以想象。」
朝廷這邊要逐步替換舊有體制,徐階自然也有這個想法,他當東林書院的山長,就是培養學生的,此後江南的官吏、將士,全都出于他的門下,是他的學生。
他在民間的聲望又宛如聖人。
這樣的敵人就太難對付了。
對此,嘉靖笑道︰「朕要的就是南北分試,也更要徐階去輪替舊有的體制,一家獨大後,他們這些因私心做事的人,那里會真的去守規矩?」
「要不了幾年,徐階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時候,就是他們滅亡的時候了。」
不同于嘉靖的樂觀,王絳闕說道︰「個人威望其實是有用的,當徐階還活著的時候,他只要協調好關系,行政和賺錢,不混合在一起,他們就能持續更長時間的公平治理。」
「高薪養廉在宋朝失敗,是因為宋朝沒有強有力的監督機制。」
「存在強有力監督機制的情況下,高薪養廉是有效果的,而且是在有外戰壓力的情況下。」
王絳闕並不認為對方的隊伍會在戰斗中腐化而失去戰斗力,正如張執象給她講的後世歷史,在對付紅色巨熊的時候,西羅人的國度才有真正的福利可言,一個人工作,然後大房子、老婆、四五個孩子、狗,這才是所謂的生活。
這樣的盛景一直持續到那個毛熊倒塌。
所以在戰爭時期,事情不能以常理來推算。
嘉靖問︰「徐階會有一支強有力的監督機構嗎?」
王絳闕答︰「總有人真心認為徐階是聖人,而他們又是深信不疑的讀書人,以讀書人對待孔孟的態度來對待徐階,這些人被徐階起用,效果自然就有了。」
嘉靖嘆了口氣,道︰「根底還是真假難辨,特別是如今這個工業與剝削導致的生活質量上升期中,百姓無法判斷其中的區別,所以有些時候,徐階看起來反而要更公平一些,屬實無法解決這個問題。」
他寫《西游記》的時候,真假美猴王寫的很好,但沒有想到不僅僅應在皇權上,還能應在變法上。
偏生又解決不了。
王絳闕也解不開這個題,但她認為有一種可能︰「無法通過認知分辨的東西,其實可以通過本能來判斷。」
「一個地方是陰氣重,還是陽氣足,普通人進去,就能感覺到區別。」
「到底是壓抑不舒服,還是神清氣爽,這是有區別的。」
「等事情做開了,百姓之間的精神樣貌不同,就能夠直觀反映出兩者的區別來,同樣是奮發向上的氣氛,卻會表現出不同的感覺來。」
「我們這里一心為公。」
「徐階那邊奮斗其實是為了自己,這是底層邏輯的不同,反饋到整體氛圍……」
「差別就很大了。」
王絳闕如此理智的一個人,卻說出了憑借感覺的話來,這讓大家一愣,然後豁然開朗,是啊,他們一直以來都在分析這分析那,可真假美猴王,給人的感覺,就是不一樣的。
勝負,往往也就在這個感覺之間。
錢衡也笑道︰「這就沒錯了,感覺,伴隨著民眾對于修行的進益,他們的感覺會越來越明顯,以至于出現南北大環境的差別,導致北方的修行水平高于南方。」
「不同的環境之下,修煉的感覺不同,差別可就大了。」
「心能不能靜下來,這是騙不了人的。」
「共同助益之下的能量差別也在那,有的地方就是更容易開悟一些,有的地方就是渾濁雜念多一些。」
「佛道修行,為什麼都講究吃素?」
「並非說非得吃素,不殺生,而是吃肉的,就是渾濁一些,雜念多一些,難以清淨一些。」
「所以有的修行人,一輩子都不吃葷腥。」
「吃食尚且有講究,何況環境?」
「要我說啊,冥冥之中,國師已經對此給了答案,他的傳法,如今丹道又已經完善,他也將八部金剛長壽功傳了出來,之前的武林大會,在水社大山上,天下武學、道法又都展現給了世人。」
「接下來是修行的盛世,更是分別清濁的時機。」
一直以來,無論是道家還是佛家,都講究一個法不可輕傳。
為何呢?
因為學了你的東西的人,究竟是好是壞,你分不清,一個壞人學了法,有了神通,造了殺孽,那因果是要由你來擔的。
所以自古以來,師傅選徒弟,首先要選的就是品德。
這其中因果太大,不光光是影像修為,還會影響壽命,因此,平常年代,想要輕松得法,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也就是大爭之世,才會有人不計得失的站出來,將法門公之于眾。
五百年後是大爭之世。
穿越過來的五百年前,同樣是的。
當年張至順道長跟了師傅劉明蒼,幾十年了都只得到金剛功的前四部,等劉明蒼道長快要去世的時候,才將後四部傳給張至順道長。
可見以往學這東西有多難,一脈單傳真不是騙人的。
張執象將這功法也傳了出去,其中因果有多大,根本難以言喻,這也是為什麼,三豐祖師執意要帶張執象去閉關的原因。
大爭之世,泥沙俱下。
張執象雖然有極高的回光修為,在一切落幕之前,因果都還不會結算,可他只要抬頭一看,哪怕是晴空萬里,要不了一會,也將風雲涌動。
那因果,其實已經變成實相了,只是張執象明白自己要面對什麼,所以不曾在意罷了。
「修行啊,也不知安平能否順利結丹。」
談到修行上,嘉靖的思緒就飛遠了,他知道金剛功的法門有多高,他自己更是讀遍丹經,但遲遲找不到時間來築基。
國不可一日無君,更何況百日?
歷史上他經常不上朝,可不上朝,就不管事了?真要放著百日不管,早就亂套了……
別的不說,百日,足以將他架空。
歷史如此,如今大爭之世,勞心勞力尚且不夠,哪里有時間去築基呢?築基了,采藥修煉又有沒有時間?諸事繁雜,能不能靜下心來?
「好想去武當山啊。」
嘉靖的呢喃自語,讓眾人沉默無言,他們能夠感受到,嘉靖真不想當皇帝了……
……
武當山,金頂。
這座殿堂,常常會有雷火煉電的奇景,有陰雨天,雷電會被吸引過來,劈在金殿上,但又不會傷金殿分毫。
後世裝避雷針後,這個奇景就沒了。
驚蟄之時,雷火煉殿的奇景最盛,到時候便可以看到天地的陽氣激蕩,會是何等猛烈。
張執象被三豐祖師帶回武當山後,便一直在金殿內修行。
他先天一已經耗光。
在夷州的時候,三豐祖師施法為他和鉅子都找回了一縷先天一,但分量極少,僅夠保命之用,鉅子不惜命,直接燃燒先天祖,便當傷勢不存在了。
而張執象不能這樣,他還得結丹,還得展望長生。
所以。
三豐祖師讓張執象把那一縷先天一取了出來,點了一盞長明燈,放在了三清像前。
雷火煉殿,每一次雷電劈打,長明燈都會搖曳,對于張執象來說都是一場修行,而他要保證的是,在驚蟄之時,挺過雷劫,保長明燈不滅。
如若不滅,燈油蓄滿,便有望結太乙金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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