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羅人靠什麼東征?瘟疫嗎?」
楊慎喝了口朗姆酒,只覺得味道奇妙,不同于趙貞吉,楊慎本身就有些武藝,否則早就被嘉靖廷仗打死了,當年哪能活到流放。
大明第一才子,又文武雙全,自有傲氣。
而趙貞吉年輕力壯,上了船後才開始習練武藝,反倒更加「活潑」些,跑上跑下,頗為積極。
他飲了口酒,說道︰「這些年西羅人從大明學了很多知識和工藝,若是放任不管,說不定一二百年後,也能追趕上來。」
「更別說如今還有馬丁路德了。」
「馬丁路德幫西羅人解決了文字問題,幾乎將大明所有市面流通的典籍全部翻譯,自己又編了歷史和教典。」
「西羅人已經不可視作等閑蠻夷了。」
「哪怕是假的,他們也已經有了另一套文明。」
趙貞吉對于對手十分重視,研究得很深刻,一路來都在收集西羅人的信息,他們船上就有西羅人的「導游」。
趙貞吉甚至花十天時間去學會了所謂的「拉丁語」。
那是華夏南方方言的變種,在過去被西羅人因為「十里不同音」胡亂篡改一氣,完全沒有完整而標準的語言體系。
所幸馬丁路德已經拿出了《漢語語法》,所以趙貞吉可以輕松的演變西羅洲各國語言。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楊慎笑了笑,說道︰「我沒打算想那麼多,我就是來當李白的,喝酒,舞劍,作詩,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如是而已。」
趙貞吉嘆道︰「當真羨慕你這份才氣,你對詩詞了解更多,有個疑惑可不可以為我解答一下?」
「何事?」
「常說漢唐豪邁,因為地域之寬廣,所以唐詩的豪邁壯闊,是宋詞比不來的,但我們大明遠邁漢唐,在詩詞上為何偏無建樹?嗯,倒也不是說用修你的詩詞不好,只是……」
楊慎被稱為大明第一才子。
一首《臨江仙》流傳千古,自洪武年間以來,就沒有比楊慎才氣更高的,以後可見也不太可能有了。
楊慎喝了口酒,有些醉了。
他似笑似落寞的說道︰「家國不幸詩家幸,相比于漢唐兩宋,大明在看得見的地方,太過于波瀾不驚了。」
「太祖打完了所有的仗,世祖做完了盛世該做的事。」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明土。」
「鄭和艦隊所到之處,哪里又不是大明的屬國呢?哪里還需要開拓,哪里還需要戰爭?中原本土,近兩百年天下太平,縱有土木堡之變,也是僅僅關乎京師,縱有倭亂,百姓亦不損分毫。」
「大明所有的問題,不過是自家內部的問題。」
「家長里短,哪里寫得出康慨悲歌?」
楊慎有這個態度並不意外,他那首《臨江仙》中,「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本就是這般看法,他的這首詞立意之高,在于澹泊,什麼才是真正的澹泊?充足的余裕下,才是真正的澹泊。
這是時代給他的余裕。
趙貞吉听完,久久無言,好半晌才嘆息一聲,說道︰「原來是如此,家長里短,寫不出康慨悲歌,就連兒女情長,也少了轟轟烈烈。」
趙貞吉大口喝著酒,他看著遠處開羅城城頭上的大明三辰旗。
無法想象這里曾經是大明的領地,整個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鄭和艦隊勘察過的地方,皆是如此,那該是怎樣的日不落,是怎樣的豪邁到極致後的平靜澹泊?
「那你該如何寫詩?」
楊慎笑了笑,道︰「原本的波瀾不驚,如今不是已經驚濤駭浪了嗎?時代之下,大明的一粒沙子,就是番邦屬國的一座山,大明的一滴甘露,就是番邦屬國的一汪清泉。」
「我自踏歌而行,執劍賦詩。」
趙貞吉撓了撓頭,說道︰「我大概理解李白的那些同伴了,得 ,怎麼對付西羅人,還是我自己來想辦法吧。」
「哈哈哈……」
楊慎大笑著跟趙貞吉踫了踫酒袋,便仰頭狂飲,唱道︰「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
在西征的路上,有仗劍鳴詩的楊慎,有月兌離內斗旋渦的趙貞吉,有許多貪贓枉法,在大明已經無存身之地的官吏,有許多死囚、邢犯,有江湖俠客,有想要掙富貴而下海的百姓。
有很多很多。
數以萬記的船只在海面上航行,有上千石,上萬石的大船巨艦,也有數百石的小船搖搖晃晃,不管他們的目的是什麼,總之,這是自宣德年以後,是自土木堡以後,大明人的視野,首次轉向海外,而不是看著大明本土那一畝三分地。
百姓開始有了強烈的走出去的意願,我們固然還是安土重遷,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
嘉靖十七年八月,張執象回京。
一如既往的,嘉靖帶著百官出迎,與嘉靖六年首次入京不同的是,這一次有很多百姓自發的前來迎接這位大明國師。
無論是江南人,還是中原人。
有一點無法辯駁的是,大明能有今天的變化,全都是這位國師一手推動的結果,夷州一戰,文明之說,振聾發聵。
「你終于舍得來京師了。」
兩人擁抱,嘉靖拍著張執象的背笑著罵道,責怪他的狠心。
「許多事情,唯有親眼去看,去驗證,才能更好的把握方向,這次準備了一份大禮,正是要送給陛下的。」
張執象遞過了一個包裹,那是他這幾個月在農村的全部調研資料和總結。
不待嘉靖多說什麼,張執象反客為主的拉著嘉靖的手,一邊走一邊說道︰「人是離不開土地的,不論技術發展到什麼地步,都是如此。」
「土地決定了農村的性質,而農村則決定了國家的性質。」
「在我們田畝歸共之下的村社組織,能夠有效的調配土地責任,做到最優規劃,而南方田畝歸私的基礎下,任何改動首先要考慮的是平衡利益,其中差距,天差地別。」
「在有機農業的實行之下,我們有諸如稻蟹養殖的配套制度,稻花蟹、稻花魚,還有養殖的畜牧,其糞便對于土地的施肥,而秸稈類的處理問題,物質在生產使用中循環,可以穩定長久的進行農業生產。」
「農業生產最大的問題在于農產品的運輸和交流,任何生鮮都是受保質期限制的……」
「我們從最開始,就要根據需求來調控生產。」
「不能光為了經濟效益就不斷增產內卷,以至于造成大量浪費,例如蔬菜、西瓜這些,是需要大量水分的,不光是表層河流灌既,還涉及地下水的吸收。」
「大量農作物近乎浪費的享用,的確能夠刺激經濟,但代價卻是要土地承擔的,數十年後,地下水的貴乏,又該是誰來買單呢?」
「我們不光要考慮發展和生產,更要考慮生活方式的制定。」
「《道德經》有言,吾有三寶,曰勤儉,曰不敢為天下先,勤儉方能長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