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蜀,上庸郡。
「錦娘,你醒醒啊!」
「娘,你醒一醒啊,你都睡了好多天了。」
「玥兒害怕,玥兒要娘,娘……」
李石勉坐在院里的門檻上,任這漫天飛雪揚揚灑灑落了一身,半天不動。整個人無助又頹靡。
李典收撐著一把帶著破口的傘走了過來,遮在他的頭頂︰「爹,屋里去吧。外頭冷。」
李石勉沒動彈,眼神仍是望著眼前這方雪天。
李典收嘆了一口氣,彎腰伸手欲去攙他,「典收,你說咱家是不是一輩子就這樣了?」李典收的手就那樣頓住了。
順著老父的目光看向眼前的雪花,眼里盡是迷茫︰「新帝登基才半年,咱們又是舊朝的人……咱家估計是真的要在這川蜀呆一輩子了。」
父子二人的目光空洞,似一方怎麼都望不見底的崖。
馬氏站在屋檐下,听著父子二人的對話,心里沉甸甸的。面上憔悴又破敗。曾經錦衣華服的貴婦如今已淪為操心家里生計的貧家老婦人。
想著屋里還躺著一個生死不知的,這兩個要是在外頭站病了,家里可是沒多余的錢給他父子瞧病。
出聲道︰「進屋吧。咱家再沒多的錢買湯藥了。」
父子二人回過神,攙扶著往屋里走。
「錦娘如何了?」
「還那樣。」
「不行就換一家醫館。」
「咱家余的錢不多了。心柔給咱的銀錢一路上都花盡了,該賣的都賣了,剩的那幾貫一大家子還要生活。」
「都拿出來吧,救人要緊。」李石勉嘆了口氣,「你忍心看著驥兒玥兒沒了娘?錦娘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典藏怕是也活不成了。」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重重嘆了一口氣。
小兒夫妻情深,早先一家人被下大獄的時候,親家有來找過錦娘,想向典藏討一封和離書,把錦娘帶走。
但錦娘死活不走,一路千難萬險陪著他們一家走到這蜀中來。一路什麼難都熬過來了,到了地方,月復中的胎兒卻掉了。人就倒下去了,一直躺在床上,跟活死人一樣。
馬氏想著躺在床上的小兒媳,再想著兩個小孫孫,眼里含了淚。從懷里掏出一個灰撲撲的荷包,遞給李典收︰「再去尋大夫來。」
李典收把荷包默默接了過去。
正要走,苗氏從屋里出來,喊住了他︰「你索性再往京里修書一封,跟妹妹把咱的情況分說一二,跟她討些銀錢……」
「住口。」馬氏喝住了她。
「咱出京時你妹妹給了兩千兩,那可是把我當初給她陪嫁的壓箱底都拿出來了,她又不是開銀莊的。」
苗氏抿了抿嘴︰「母親,妹妹在那京里,怎樣都比咱們強。哪怕咱跟妹妹打借條。」
馬氏眼神冷厲︰「你只想到你妹妹在京里,卻沒想過她的處境。咱三番四次地尋她,讓她婆家知道了,你妹妹在那府里還能有個好?」
苗氏被婆婆說的有些難堪︰「咱現在一家老小連飯都吃不上了。弟妹躺在床上連看大夫的銀錢也沒有,難道真要睜睜睜看著驥兒玥兒沒了娘……」
一家人齊齊沉默。
苗氏又道︰「咱如今只有妹妹可以依靠了。憑妹夫的功勞封個侯爵不難,也許妹妹已經是個侯夫人了。咱只向她討一些京師的好藥就行。」
「你還說。」見老父母都皺著眉頭,李典收忙喝住了她。
李石勉嘆了口氣,背著手又看向漫天的雪花。
馬氏擰著眉看向苗氏︰「珍娘,咱給你妹妹寄了好幾封書信,一直沒得到回音。你想過個中緣由沒有?」
苗氏愣愣地看著馬氏。
馬氏眼神盡是憂傷︰「自去年春上新帝圍了京師,你妹妹就被婆家送到郊外莊子了。咱直到臨走,都沒能見到她一面。那兩千兩和東西還是惜兒的女乃娘偷偷給咱帶來的。」
「咱現在落難了,以你妹妹的性情不會不管咱們。但半點消息也沒傳來。你妹妹,如今還不知如何了。我和你父親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就怕她因著咱家的事,被婆家休棄了。你們還埋怨她……」
「母親,我沒有。」苗氏跪了下來。
苗氏幾個孩子見了,也紛紛圍過來說情。
馬氏想著京師里不明情況的女兒,想著在床上躺著苦熬的小兒媳,想著一家人如今窩在這破屋里不知明日,兩行濁淚滾了下來。
見母親落了淚,李典收和苗氏慌了,忙上前勸慰︰「母親,你別難過,是我們不好。我再不說這樣的話了。」
李石勉眼眶也含了淚,轉身吩咐大兒子︰「你給為父磨墨,我畫幾張畫作,你拿到外頭書鋪,看能不能賣得出去。但凡有個半貫一貫的也成。」
李典收想著往日父親的字畫在京師千金難求,這會說賣半貫一貫也成,心里難受異常。嘴上應著︰「是。」攙扶了他進屋。
永康元年的正旦,霍惜七歲生辰。
楊氏沒理會昨晚上年年有余的剩飯菜,又給霍惜做了滿滿當當一桌子她平日愛吃的。
「惜兒,來換上娘給你縫的裙子,穿給娘看看。」
「好。」
霍惜半年來,第二次換上小娘子的衣裙,楊氏又給她梳了頭,出得屋來,連楊福都不敢認了。
「惜兒,你還是穿裙子好看。」
霍惜瞧著自個身上的細棉布裙子,心里美滋滋的︰「我也覺得我穿裙子好看。」
沖楊氏笑︰「娘,你做的裙子真好看。」
楊氏拉著她四下打量︰「好看。娘再你給多做幾身,以後在家穿。」興許每個做娘的都想把小棉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吧,楊氏也手癢的很。
「好。」霍惜點頭應了。
高高興興地收了楊氏和楊福給她準備的禮物,一家人圍坐在正屋的炕上吃午食。院門被敲響了。
楊氏開門見霍二淮跟個雪人一樣站在那里,愣住了。
「爹,你是不是冒著大雪一路走回來的?」
「可能今天是正旦,姐夫沒雇到馬車。」
「哪里是沒有馬車,你姐夫定是連雇馬車的銅板也沒了。」
霍二淮朝楊氏和兩個孩子笑了笑,在火盆前烤了半天,整個人才緩了過來,舒服地謂嘆︰「還是家里暖和啊。」
楊氏看著他又是心疼又是難過。
她給二淮帶了五兩銀子,又備了那許多禮物,那家子竟是連他身上帶的幾個路費都要了去。想著方才在門口見他凍得僵硬像個雪人,抹了一把淚,給他盛飯,堆得冒尖。
「姐夫,你早上沒吃飯啊?」見霍二淮往嘴里猛扒飯,一副餓得狠的樣子,楊福驚呆了。
霍惜見霍二淮臉上尷尬,拉了楊福一把,拿了筷子給霍二淮夾菜︰「爹,你多吃些。娘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霍二淮一邊嚼一邊點頭︰「你娘做飯本來就好吃,自上了岸這手藝越發好。」
「吃你的吧,還有空貧嘴。」楊氏給他夾了一塊大肉,說他。
屋里暖意融融。這個生辰,霍惜過得不算太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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