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深的突兀隕落是許多人都始料未及的。
作為八大禁衛軍統領中實力足以排入前四、今後甚至有望晉入曜日的寵臣,董深在京城的地位不下于十大宦官中的後四人!
在原本的計劃中,哪怕一千禁衛軍全軍覆沒,也輪不到他死!
幾個領頭的黑衣人也早就被自家主子三令五申,切記不可傷了董深性命!
畢竟,群臣從府上挑出家奴組成這麼一支黑衣人隊伍來襲擊拒北王世子,本就是為了向皇帝景宏表示忠誠,倘若失手殺了寵臣董深,那豈不是適得其反,干砸了事情,惹怒了景宏?
然而,那群習慣了頤指氣使的權貴們卻忘了,家奴是人,也有尊嚴。
平日里奴僕們在府上受盡壓迫倒也罷了,至少可以活命,甚至還能拿到一筆還算豐厚的俸祿,讓家人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
但眼下不但毀了容,還讓他們去送死……
死後還背上襲擊驛站、拒北王世子以及楚國正規軍的罪名,無人收尸,入不了祖墳,這讓他們如何再忍下去?
在京城,權貴們用家人性命要挾,令奴僕們不敢抗命,只能按下怒火。
可在今夜,當可以和權貴弟子組成的禁衛軍來一場名正言順的交鋒之時,所有奴僕們都殺紅了眼,許多人都尋上了自己主子家的公子哥,將那麼多年所受的屈辱、積攢的怒火盡數發泄在了對方身上!
至于家人……
今夜計劃本就是要他們摧毀驛站的一切守衛力量,這一支禁衛軍自然也包括在內,他們只是奉命行事,又有什麼錯?
權貴們憑什麼報復他們的家人?
倘若家人真的因此喪命,那麼……
死了便死了吧!
和世代為奴比起來,死了也算一種解月兌!
于是,當見到董深隕落後,由權貴家奴假扮的黑衣人刺客也都紛紛不再留手,與剩下的禁衛軍展開了殊死搏斗。
他們一個個都紅著眼,雙眸充斥著憤恨,有人甚至服下了發狂的丹藥,將實力強行提升數成,只求可以和禁衛軍以命換命!
「唐貴!去年冬日,你因為在和我比武時摔了一跤,事後便把我吊起來鞭笞了八十下,幾乎丟了半條命!今日,算上利息,我要你一條命!」
「馮術,三個月前和王柱的那場比武,本是切磋,可你在敗了之後惱羞成怒,趁其不備偷襲下了死手,還下令將其尸體喂狗!王柱在三年前救過我一命,他死的那一天,我默默發誓要為他報仇!今日,我終于等到這個機會了!殺!」
「高猛,你這頭畜生!半年前你凌辱了小棉,害的她不堪折辱投湖自盡!你一定不知道,那時我已經和小棉私定終身!這半年來我一直恨不能親手將你千刀萬剮!蒼天有眼,今日,機會來了,我要用你頭顱告慰小棉在天之靈!」
「皇甫肖……」
「馬義……」
……
一個個權貴公子的名字從黑衣人的口中喊出。
這群人無一例外都是紈褲子弟,在各自的府上不是嫡長子,也不是最有天賦才干之人,無緣官途,處境尷尬,平日里也只能以欺壓府中奴僕為樂,順便發泄一下郁氣。
否則也不會被安排進這支今夜必定會死傷慘重的禁衛軍!
京城的那群權貴們也想的很清楚,景宏要他們表忠誠,那麼只死幾個家僕肯定是不夠分量的。
但再加一個兒子,那麼便綽綽有余了!
畢竟,我都和拒北王府結下喪子之仇了,你總不能還懷疑我和對方有什麼勾結吧?
不過……
景宏和權貴們雙方都心中了然,對妻妾成群的權貴們而言,死上一兩個不成器的兒子根本不算什麼,大部分人甚至連眼淚都不會掉一滴,但此事表現出來的態度卻是十分誠懇、令人挑不出什麼毛病的!
此時,由于有著人數和氣勢上的優勢,五百多黑衣人很快便對這支由權貴子弟組成的禁衛軍造成了大量傷亡!
黑衣人雙眸充斥著怒火,死死咬著牙,一個個都是豁出性命的打法,寧可自己斷胳膊斷腿甚至斃命,也要從禁衛軍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見到這一幕,剩余的禁衛軍都嚇得汗毛倒豎,雙腿發軟,不少人偷偷掃了一下周圍,準備尋個機會逃出生天,可黑衣人一方人多勢眾,將其團團圍住,根本難以月兌身!
「反了你們!」
一位禁衛軍副統領用一種極低的聲音怒喝道︰
「卑賤奴籍,竟敢以下犯上?」
「你們這是造反,誅九族的大罪!」
其余禁衛軍紛紛附和,卻又顧忌被外人偷听去,不敢大聲喧嘩︰
「別忘了,你們的家人還在我爹他們手上!」
「你們是要把自己的家人全部害死麼?」
「趕快把實力降下去,讓我們宰了你們,本公子可以保證,你們死後,所有家人都會一輩子衣食無憂!」
有許多禁衛軍直到現在都沒認清局勢,仍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態度,認為只要用家人威脅,黑衣人便會乖乖就範。
有的人甚至還想著今夜之後,這支禁衛軍因為拼死阻敵有功,定會受到皇帝嘉獎,那麼最終存活下來的那一批人都會升官發財,同時他們在各自府中的地位也會拔高,說不定還有機會競爭一下繼承人的位置!
想到這里,不少人嘴角泛起笑意。
但下一瞬,他們的笑容便停滯了。
因為黑衣人們並沒有屈從,反而在听到威脅之後,雙眸怒火更甚,渾身氣息瘋狂攀升。
「呸!還把我們當狗呢?」
「還以為是在你們自己的府邸中麼?每時每刻前後都簇擁著一批高手護衛?」
「這里是京城之外!你們勢單力薄,只有不足三百人,而我們卻有五百多人!」
「今夜,便是你們的死期!」
「兄弟們,全殲這支禁衛軍,殺完之後,趕緊離開這里!倘若那群權貴們出爾反爾,殺了我們的家人,那麼我們便守在京城附近,只要有權貴離京,便將其殺死,以告慰家人在天之靈!」
「除此之外,還可以湊錢去花滿樓和走戊閣買那群權貴的頭顱!」
「對,若是不善待我們的家人,那麼就別怪我們不仁不義了!」
「以我對城中權貴的了解,即使我們現在把腦袋湊到禁衛軍的刀下,大部分也不會善待我們家人的!我們一死,我們的家人對他們而言便沒了利用價值!所以他們寧可把錢丟在賭石坊和青樓,也不會多花一個銅板在我們的家人身上!」
「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我們的家人才會仍有利用價值!那樣一來,為了自身安全,這群官老爺們也會在他們身上砸下大筆銀子,以此來向我們示好!」
「有道理!」
「我們立個誓約,無論今夜之後活下來的是誰,有多少人,都得盡力幫忙照顧好其他兄弟的家人!」
「好!同意!」
「同意!」
……
沒了後顧之憂,所有黑衣人身上都涌現出了一股悍不畏死的斗志。
而與之截然相反的是,被他們團團圍住的禁衛軍殘軍卻是嚇得瑟瑟發抖。
他們大部分都是嬌生慣養的權貴公子,能夠進禁衛軍都靠的是父輩關系。
盡管武學修為不差,但很少經歷生死搏殺。
京城百里內連一支成了氣候的賊匪都沒有,他們平日里也只能在沙場上對練,或是去郊外打獵,要麼是在府中欺負一下不敢發揮全部實力的家僕,所以在踫上當下這類情況的時候,便顯得有幾分不知所措了。
但黑衣人可不會給他們調整的時間,趁著禁衛軍氣勢衰弱,他們一擁而上,開始了一場慘烈的殺戮!
……
同一時間。
五里外。
臉色仍有幾分蒼白的姜瑯琊帶著五百安北軍,和熊興率領的三百熊家護衛聚于一處,圍住了一片頗為陰森的小樹林。
看這情勢,仿佛樹林里藏了另一股敵人。
此時,八百人皆是一臉警惕,不敢貿然走入森林,五百安北軍在副將俞安的指揮下拿出軍弩,朝內射箭。
一時,箭如雨下。
但樹林內卻並無一聲慘叫傳出。
不過,俞安卻是不管不顧,開口下令,讓部下裝上箭矢,一輪接著一輪的射箭。
片刻後,安北軍攜帶的箭矢已然消耗殆盡,可自始至終,都沒有林間傳出听到一聲慘叫!
「長老,他們這是在做什麼?林子里很明顯沒人啊!」
一名熊家護衛忍不住低聲詢問。
熊興用力一拍對方腦門︰
「笨!」
「你什麼修為?區區後天八品,先天都不是!你沒看見敵人,沒听到什麼異常的動靜,就代表這林子里沒人嗎?」
「要不,你親自走進去試試?」
護衛瞄了一眼前方,見樹林陰森,宛若鬼影重重,不禁往後退了一步,並搖了搖頭︰
「長老,我,我怕黑!」
「怕就閉嘴上一邊呆著去!」
熊興笑罵一聲︰
「現在安北軍的兄弟們都在賣力氣,等下要是有什麼可疑之人從林子里鑽出來了,你們可得搶著將其抓捕或是圍殺,千萬別丟了我熊家的顏面!」
「諾!」
三百護衛昂首挺胸,齊聲喝道。
但其中至少有一半人眼中都帶著狐疑,猜測林子里什麼人都沒有。
不遠處,姜瑯琊沒有去理會這一幕,反倒是背對樹林,望著驛站所在的方向,臉上一片冷漠。
「大將軍……」
熊興走到其身側,撓了撓頭︰
「你任由禁衛軍和敵人殺作一團,帶著我們來到數里之外,對著一片小樹林亂射一通,就一點都不擔憂世子殿下的安危麼?」
是的,作為一個皓月境高手,熊興可以肯定背後的那片樹林里一個人都沒有!
但若不擺出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又怎麼能有充分的借口避開和敵人的交戰呢?
他可是清楚記得,方才黑衣人還未發起偷襲之時,姜瑯琊便派人找上了自己,說不久後會有突發狀況,讓他帶著三百護衛緊跟對方的步伐,不要擅自妄動。
于是,便有了眼下的局面。
一千禁衛軍在五里外和一眾黑衣人打的不可開交,統領董深當場隕落,一千將士被圍殺後活著的只剩下了不到兩百人,而且如今還在不斷傷亡!
而姜瑯琊和他則是帶著八百人對著一片樹林擺出了嚴陣以待的架勢,只敢遠遠放箭,不敢率軍沖入,仿佛林子里藏了千軍萬馬!
熊興認為此舉很不仁義。
放在以前,為了討好皇室,也為了江湖義氣,他肯定會率人加入戰場,幫禁衛軍截殺黑衣人。
可自從見證了青江上的那一戰後,他對景氏一脈的心態便悄然發生了變化。
所以,這一次他選擇支持姜瑯琊。
禁衛軍是景氏一脈的力量,死得多了,他非但不感到可惜,反而會在暗中拍手叫好!
只是,此地距離驛站甚遠,來到小樹林附近,他們以及麾下的八百人是安全了,可若是驛站再發生什麼意外,那麼……
那位世子殿下可就危險了!
「熊兄不必擔憂。」
姜瑯琊輕輕搖頭︰
「青玉身側有花滿樓的一眾高手護衛,出不了什麼事的。」
「除非……」
「有曜日親自出手!」
「但若是來了一尊曜日,那我們這八百人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他停頓了一下,將目光投到五里外的戰場上。
短短時間,禁衛軍又倒下了近百人,其中一名皓月也被人圍毆致死。
剩下的,只有不到八十人了。
「真是一群忠義之士啊!」
這壯烈的一幕讓熊興都忍不住開口贊嘆了︰
「一千禁衛軍,死戰不退,戰至最後一人,這份斗志簡直讓人欽佩!」
「不過……」
「這群黑衣人為什麼全部都在圍殺禁衛軍,不闖入驛站去行刺世子殿下呢?」
「莫非這群人的真正目的不在于世子殿下,而在于這支禁衛軍?」
他一時有點糊涂了。
姜瑯琊默不作聲,沒有發表什麼猜測,只是不斷掃視著周圍的動靜,似乎在防範可能會出現的下一批敵人。
……
不久後。
最後一名禁衛軍被一個黑衣人砍下了頭顱!
那個黑衣人將頭顱高高舉起,往上一拋,然後用腳一踹,放肆大笑︰
「哈哈,兄弟們,大仇已報,撤!」
最後活著的將近三百名黑衣人听了這話,都很有默契地往和姜瑯琊等人相對的方向快步撤離。
有人在離去之時,忍不住望了一眼驛站,卻見有幾個面具黑袍打扮的花滿樓殺手的人影一閃而過,令人毛骨悚然。
但讓人慶幸的是,這群殺手並沒有追趕上來,只是默默守護著驛站,以及驛站里的那位貴人。
「別看了,走吧,那一位今夜不派人插手驛站外的戰斗,已經算是我們人人都欠他一命了!」
一個皓月境的黑衣人頗為忌憚地掃了一眼幾個花滿樓殺手,同時催促著手下趕緊離開。
……
而正當一千禁衛軍全軍覆沒的那一刻。
京城內,稷下學宮。
姜青書和範喻的第一局棋已經接近了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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