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在厚德殿門口停了許久。
高皇帝的歌聲依舊嘹亮,這讓劉長感慨萬千。
當他進了大殿的時候,劉安已經趴在了床榻上,只是哼哼。
劉長頓時喜上眉梢。
「哈哈哈,怎麼趴著了?起來啊?再跟我去城外轉一轉啊?」
劉長就坐在劉安的身邊,擠眉弄眼的說道。
劉安生著悶氣,抱怨道︰「我本來當天就要回來的,半路相遇,是阿父你說許久不曾出城狩獵,讓我陪著你去,還說會為我們隱瞞可阿父你居然出賣我們!!居然還說是追我們去了!!」
劉長急忙看了看周圍,確定曹姝不在之後,這才嚴肅的訓斥道︰「安!」
「做阿父的不高興,那就是做兒子的責任我幸幸苦苦將你養大,為了讓我去狩個獵,你挨頓打又如何?這難道不是你表達孝心的好機會嗎?你自己好好想想,這些年,阿父是如何對你的!阿父容易嗎?」
劉安不由得陷入了回憶,隨即點著頭,「阿父你要是這麼說,那確實不容易每次都搶我的肉吃我弄了點好吃的還得藏起來」
「您是幸幸苦苦的翻找,甚至不惜與恐嚇宮中內臣,也要弄走我那點存糧」
「咳咳,我不是還帶著你去騎馬游玩了嗎?」
「是啊最後把我落在郊外,自己騎著馬就回來了」
「咳,當初你老師讓你書論,那還是我幫你寫的!」
「是啊,老師看完您的策論之後當時就氣暈過去了拿給阿母看後是好一頓毒打您寫策論為什麼要寫那麼多的髒字呢?」
「我還給你做了木劍和甲冑呢!」
「然後就借著對練的名義把我給放倒了」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說了話說你這里還有吃的嗎?」
「阿父不是剛從宴席上回來的嗎???」
「你不知道啊那個夏無且一番胡言亂語,你大母信了他的話,晚上不許我吃肉,哪怕是宴席,都要安排近侍來盯著我,多吃塊肉都不行呵,朕堂堂大漢天子,吃塊肉都如此困難,倒還不如當初做唐王的時候!」
「阿父啊,您可知足吧我是挨了兩頓打,您呢,那位仲父來的及時啊,大母正要動手,他就來了您今日是一次都沒有挨啊」
「哈哈哈,你這位仲父啊,那是個有福之人。」
劉長頗為得意,又說起了年幼時跟他們相處玩耍的事情。
「不過,你這仲父有些遲鈍不是很機靈。」
「我看出來了我的仲父們就沒有正常的正常的能跟您稱兄道弟嗎?」
兩人正聊著天,就听到有人清了清嗓子,劉長即刻變了臉,罵道︰「你以後再敢讓你阿母擔心,我非打斷你的腿!看到舞陽侯了嗎?他就是因為不听他阿母的話,腿都差點給打斷了!還有你夏侯仲父,你要以他們為戒!」
曹姝瞥了這倆豎子一眼,「好了,別裝了,安都給我說了你想要去狩獵,自己去便是,干嘛拖著安一起去呢?」
劉長大怒,看著劉安,「你居然出賣莪?!」
劉安也是悲憤,他盯著曹姝叫道,「阿母你都信了我的話為什麼還要打我?!」
盡管某位厲王再三請求,可曹姝也沒有讓他進內屋。
于是乎,兩位厲王只好擠在同一處屋檐下,大眼瞪著小眼,兩人長嘆了一聲,雙手放在腦後,仰視著屋頂,許久都無法入眠。
「阿父明天我要起的早一些」
「哦不要驚醒我,否則讓你以後都起不來」
「嗯。」
「起那麼早做什麼?」
「我要去王相府上啊王相這個人啊真的是油鹽不進啊,我根本說服不了他」
「哈哈哈,無礙,你若是無法完成,那就放棄吧,想要說服王陵,談何容易啊這老頭的性格比起周昌還要惡劣,比宣義還要耿直,想要動他吧,他私德不錯,恩澤眾多,當初阿父在彭城被項羽殺的丟盔卸甲是王陵保護著我二哥,大姐他們撤退,又守住了豐邑」
「我師父張蒼見到他,將他當作救命恩人,我的兄長和姐姐見到他,也得行禮拜見,將他當作自己的恩人我阿母敬重他的為人,又感謝他救過自己的子女我要是給他來硬的,阿母就第一個繞不了我,硬的不行,軟的他又不吃頭疼啊。」
劉長搖著頭來,講述著自己的不滿。
劉安卻沒有那麼輕易放棄,他堅定的說道︰「阿父,我還是要去的就算不能說服他,也能去他家里看看書,他的藏書很多,他那里甚至有一部完整的楚文的黃老帛書我很想看,可惜他將書當作珍寶,踫都不給別人」
劉安的話還沒有說完,一旁就傳來了劉長的呼嚕聲。
次日,劉安匆匆起身,天色還沒有完全亮,阿父的酣睡聲依舊。
想起昨日阿父的交代,劉安還是小心翼翼的穿好了衣裳,沒有驚擾到阿父,一路走到了殿門口,這才停下了腳步。
「阿父!!!我走啦!!!!」
「什麼?!」
劉長猛地驚醒,瞬間跳起身來,警惕的做出了戰斗姿勢,殺氣騰騰,一手抓向了腰間的劍,看到周圍空蕩蕩的,劉長方才反應過來,而這個時候,劉安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劉長不由得罵道︰「豎子!!你且等著!!!」
劉長吃著飯,不由得問道︰「卿怎麼還不回來?她是準備住在娘家了嗎?」
「她才過去幾天啊也讓姨母好好看看孫子啊」
「好吧雍娥呢?她為什麼還在長樂宮?」
「她這懷了身孕,阿母要吩咐她一些事也是怕你忍不住!」
「我怎麼會忍不住呢朕別的不敢說,就這定力」
劉長再次吹噓著自己,劉長不負神槍手之名,雍娥剛剛入宮,便查出有了身孕,曹姝還記得某人大言不慚的發誓自己在巴蜀什麼都沒有做,跟雍娥也止與禮,就等著成家後再有夫妻之實,曹姝居然相信了他的鬼話,沒想到,雍娥剛來長安不久就查出了三個月的身孕。
某厲王說的話,那真的是一點都不能信!
「大王的定力我是見識過的,雍娥剛來長安一個月,便查出三個月的身孕,足以能看出大王的定力!」
自知理虧的厲王,此刻對曹姝也是相當拘束,企圖用咧嘴傻笑的方式來蒙混過關。
曹姝卻搖著頭,「是陛下我說順口了,總是以王相稱。」
「哈哈哈,這沒什麼,我也時不時稱寡人習慣了就很難改口不過,管他呢,寡人愛稱什麼就稱什麼,哪天來了興致,就是下令將皇帝的自稱改成乃公,誰又敢反對呢?」
曹姝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即板著臉,嚴肅的說道︰「陛下如今乃是大漢之主,不能再隨意言語,他們會當真的!」
「當真就當真,以後就下令,將陛下這個稱呼改成阿父將朕改成乃公哈哈哈~~~」
「那大臣們就要自殺了您就能逼殺朝中一半以上的大臣,成為遠超桀紂的第一暴君名垂青史,後人敬仰」
夫妻倆斗了會嘴,劉長吃飽喝足之後,又跟曹姝「斗了會嘴」,然後心滿意足的離開了皇宮。
今日是要處理教化之事的。
叔孫通很早就在宣室殿外等著劉長前來。
叔孫通跟王陵差不多,依舊是到了古稀之年,別看劉長說的很隨意,其實這個年紀在大漢是很少的,全國大概都找不出多少人,到了這個年紀,你在大漢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就是皇帝見到你也得拜見,遇到皇帝的車都不用避讓,一頭撞上去,人家還得主動來扶你。
這種尊老風氣在大漢非常的濃郁,大漢以孝治國,以尊老為美德,這絕對不是戲言。
漢承秦制,可這一點卻是大漢與大秦最大的不同,雖然同樣是一個耕戰的古典jg主義帝國,可大漢多了些溫情。
大漢重孝子,尊老,甚至設立了普遍的社會福利機構,在大秦是看不到殘疾人的,因為殘疾人在出生的時候就會被拋棄,大秦是一個斯巴達式的社會,對耕戰沒有用的都會被拋棄。
大漢不同,大漢有專門的機構來照顧這些人,從皇帝到地方,都會慰問孤寡,整個王朝都格外重視道德,甚至將道德放在才能之前,這是華夏上下唯一以道德標準來為國家選擇賢才的社會,帶著一種狂熱的溫情,哪怕這種溫情在後人看來有弄虛作假,嘩眾取寵的味道,可這是華夏所特屬的一種道德文化。
在所有文明里,似乎只有華夏文明的價值觀里帶著對老人的尊崇,帶著很強烈的道德觀念,普世價值,這種風氣形成大概是很早,可真正盛行是在大漢。
塑其骨,奠其風,大概就是如此了。
不過,仗著年紀大在大漢胡作非為的前提是,不要遇到劉長。
叔孫通這個年紀,可對劉長還是客客氣氣的,畢竟,這年紀在劉長眼里不但到斬殺線,甚至就剩下血絲了,帶著巨大的誘惑力。
叔孫通住著拐杖,若是沒有左右的弟子扶持著,估計這風都能將他吹倒。
看著他這般虛弱的樣子,劉長甚至都有些愧疚,自己讓這麼年邁的老頭來給自己辦事,是不是有一點點的不妥啊??
叔孫通的身體狀態雖然很差,可精神卻很好。
「陛下!!!」
他很是激動的拜見了劉長,劉長急忙回禮,親自扶持著他,走進了殿內,又幫著他坐了下來。
「陛下又有六座縣學成立!!」
叔孫通不由得笑了起來,雖然牙齒都掉光了,可他的笑容卻不顯得丑陋,只是很慈祥,老頭笑呵呵的說起了自己近期內的成就,他在很久之前,就被劉長所忽悠,去做那百年教化之大計。
也就是縣有縣學,鄉有鄉學。
鄉學這件事,叔孫通覺得自己大概是見不到了,而縣學則是大有可為,這是基礎啟蒙教育學府,叔孫通在肩負起教化天下的使命之後,便大規模的召集儒家弟子們,號召他們一同來教化天下,完成古代聖人的遺願,建立一個前所未有的文化盛世。
我大漢雖然武德充沛,但選擇文化取勝。
儒生們在教化這方面,總是有狂熱的追求,甚至在所有學派里,大概也沒有比他們更擅長做這個的了,無論他們在後世變成了什麼樣子,在此刻,他們畢竟還是那個提出了有教無類的學派啊他們自帶一種使命感,能不顧生死,不顧最重視的名節,大漢的儒生們,做出了很多的成就,足以讓再往後的儒生們汗顏。
叔孫通自從開始負責這件事之後,他已經成功建立了七十多家縣學,其中有六家因為各種問題而沒能繼續下去,叔孫通雖然覺得遺憾,卻也沒有動搖他的決心,各方面的問題層出不窮,叔孫通將這些問題都記錄下來,並且有計劃的寫了一本書。
當弟子們詢問他為何還要分心去寫書的時候,叔孫通告訴他們,「年邁矣,留以後來人。」
叔孫通每次都要來給劉長匯報情況,可今日看到叔孫通這個樣子,劉長遲疑了片刻。
「要不以後您還是派個人來講述情況吧您就不要再走動了。」
「陛下,如此重要的事情,怎麼能假借他人之口?」
「只是您這個」
劉長遲疑了片刻,還是能把怕你死在路上這句話給說出來。
叔孫通只是笑著,說道;「陛下不必擔心,縣學之事沒有辦完,老夫是絕對不會死的。」
「哈哈哈~~」
劉長大笑了起來,叔孫通這才說道︰「當今長安之縣學,在諸學里是最為成功的只是,群臣大多不屑于啟蒙之類,知道的人不多,若是陛下能相助一二」
劉長自然是答應了叔孫通的請求,叔孫通的請求也很簡單,就是希望陛下能拉著三公九卿們往縣學里走一走,提高一下影響力和知名度。
劉長開心的說道︰「叔孫公一心為公,能做到這個地步,當真是應該得到獎賞!」
叔孫通卻搖著頭,回答道︰「陛下,臣如此作為,是有私心的,儒家門生在各地的縣學里擔任老師,那他們所教出來的年輕孩子,就是我儒家的門徒,這些孩子里,將來也不知會出多少個荀子,孟子那樣的人物呢!諸學派只重視學有所成的年輕人,卻忽視了啟蒙,如此下去,縣學可成,而我儒家,將來也定然是當世顯學,無人可比。」
劉長驚訝與叔孫通的坦然,他壓根就沒有隱藏自己的企圖,他就是要通過縣學來擴大儒家的影響力和實力,不過,叔孫通想的很準確,劉長只在意縣學的事情什麼時候能成,只要能成,叔孫通就是夾雜了再多的私心,他也不會理會。
可劉長還是忍不住調侃道;「不只是出荀子和孟子,或許還會出幾個我師父那樣的大儒呢!」
「哈哈哈,張相私德有虧,可哪里又有完美的人呢?若是以品德來論,我乃奉承小人,浮丘伯乃無信之徒,張蒼之輩,荀子桀驁,孟子暴躁,哪里還有什麼聖賢呢?」
劉長很是不滿,冷哼了一聲,叔孫通急忙反應過來,說道︰「當然,陛下不在其中,陛下是完美之君王,並無半點缺陷,大仁大義,恩澤天下,文武雙全」
叔孫通身邊的門生都驚呆了,張蒼,荀子,浮丘伯他們怎麼樣,這些門生都不敢確定,起碼,老師對自己的評價還是很中肯的。
長安的縣學,因為處于長安的緣故,叔孫通安排了自己最好的弟子們在這里教書育人。
在這里的學生們並不多,年紀都很小,家世算是不好不壞,像富貴人家,那都是有家學,或者請人來教導,是不會送到這里的,至于貧苦人家,那也沒這個實力,最後只能是吸納了一批家有資產,卻也沒辦法邀請名師的良家子弟,而劉長他們不知道的是,這種人家,在後來大多被稱為耕讀良家。
劉長領著張不疑,召平,柴武,好兄弟等人前來此處。
甚至,劉長還跟著這些孩子們一同听了老師的課。
只是,劉長听的是昏昏欲睡,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听過課了,再次听起,只是覺得身心發困,忍不住的就想要睡覺,好在召平一直在劉長的身邊,這種場合下,皇帝睡著了可怎麼能行,于是乎,召平一直都在不斷的想辦法讓陛下變得清醒一些。
這種儀式也算是比較成功,縣學這件事正式進入了群臣的眼里。
在從這里離開的時候,劉長拿著不知從哪里搶來的零嘴,津津有味的跟張不疑商談了起來。
「朕覺得,這些啟蒙書籍還是有問題的怎麼能用秦國的文章來啟蒙呢?難道我大漢就沒有啟蒙讀物嗎?」
「陛下!請讓我來負責這件事!!」
張不疑激動的說著,召平往深處想了想,頓時,眼前一黑。
「陛下!!不可啊!!萬萬不可啊!!」
想到以後大漢處處都是張不疑的畫面,召平就覺得很害怕,這種啟蒙天下的事情,絕對不能交給這個反骨來做啊
劉安悶悶不樂的坐在厚德殿內,嘟囔著嘴。
「啪~~~」
有什麼東西正好砸中了他,劉安憤怒的抬起頭來,卻看到了阿父。
「你看看,是不是這個?」
劉安這才注意到那砸到自己的東西,居然是一個捆綁起來的竹簡,他迫不及待的拆開,果然就是那本王陵家的黃老帛書,略一翻,楚國的字,王陵的注果然都在內。
這又使劉安發生新的敬意了,別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他缺能夠做成功。
「是就好朕去睡覺啦!」
劉長打了個哈欠,往屋內走了幾步,又對著安罵道︰「今晚滾去你大母那里讀書!我跟你阿母要商談正事!」
劉安只是緊緊抱著那書,臉上滿是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