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甲士們將劉敬拖出去之後,呂祿還沒有回過神來。
劉長緊鎖著眉頭,呂祿居然都看不出自家陛下此刻心里的想法。
不只是看不懂自家陛下的想法,他也無法理解劉敬的想法。
敵人?大漢哪里來的敵人?
「陛下,他這是??」
劉長眯了眯雙眼,說道︰「祿啊,劉敬這廝,想要彈劾邸報之事啊!實在是大不敬!」
「啊???」
呂祿懵了,劉敬從進來到被拖出去,都沒有提過一句報紙的事情吧。
「可是,陛下,臣怎麼沒有听到他說報紙的事情呢?」
「他雖然沒有明說,可朕看出來了,他心里是這麼想的!」
「現在不說,以後早晚會說!」
看著自家陛下信誓旦旦的說出了這麼一番話,呂祿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該說陛下深謀遠慮,將勸諫扼殺在了苗頭上,還是該說陛下這殘暴的行為已經將桀紂甩出去了三條街呢??
怎麼能因為覺得人家遲早會說就把人給關進去呢??這像話嗎??
呂祿遲疑了很久,方才說道︰「陛下,太後已經取締了誹謗罪」
嬴老爺為人心善,生怕大臣們說的太多累壞了自己,制定了誹謗罪。做出了詳細的規定︰面刺寡人之過者,誅。上書諫寡人者,誅。能謗譏于市朝者,族誅。
而劉老爺非常的厭惡嬴老爺的這項法令,為了表示自己跟嬴老爺不是同一個道上的,因此特意進行了修改,前兩個都沒有改,最後一個改誅了,我大漢仁德,不誅族啦!!
關鍵時候還是得看呂大善人,呂大善人廢除了誹謗罪,群臣可以勸諫,無罪,百姓們遇到不公平的事情可以說,無罪。可是你不要沒事找事,不然就「勸君更盡一杯酒,直奔黃泉無生人」了。
到如今這位劉大善人,再次興起誹謗之罪,好在他不殺,頂多就是往廷尉里一關,讓你好好反省。
但是吧,縱然是嬴老爺,也沒有因為覺得對方可能要這麼說就把人給干掉,劉大善人這都是開了先河的。
劉長看著呂祿,揮了揮手,「這不重要,若是有人問起,你便說是報紙之事便可。」
呂祿似乎明白了什麼,點著頭,又苦澀的說道︰「只是,陛下,這麼做,有傷聲望啊」
「怕什麼!」
劉長不太在意這個。
就在兩人商談的時候,太子安求見。
此刻的太子安,穿著華服,神色嚴肅,倒是有些大家的那個味道了,他覺得自己如今是在幫著皇帝辦事,便以大臣之禮來拜見,劉長看著他這副裝大人的樣子,饒有興致,揮了揮手,讓他坐在自己的身邊。
「陛下!兒臣已經發動黃老諸多學派來一同整理墨經,添加了很多內容,除卻黃老之外,還有少府令張公,奉常陸公,太學祭酒浮丘公等人參與進來,他們寬容大度,為了保存失傳之學,不顧私人的恩怨,請陛下賞賜他們!」
「好,朕知道了。」
「黃老的王公願意派人在太學傳授墨經上的知識,尚方令陳公也沒有反對,今後的墨家,便以技術,致知學為主」
劉安講述了起來。
「哈哈哈,做的好,不愧是朕的乳虎!祿!賞十金!!」
劉長大手一揮,劉安卻格外的激動,再早熟,終歸也只是個孩子,滿臉堆笑,急忙拜謝。
「阿父,少府令張公還特意讓一位有才能的人來參與進來,共同整理編寫兒臣不敢自己拿定主意啊。」
「哦??是那位大賢啊?」
劉安一拜,「正是阿父。」
「朕??」
劉長看起來有些驚訝。
劉安認真的說道︰「張公說︰當初的《數經》就是您來編寫的,編寫制定新數之後,發與各地,讓官吏們學習,用來處置所遇到的事情隨後您又親自編寫了《新文》,張公按著您的書,方才有了如今的文字」
早年的劉長憑借著夢里的知識,曾將繁瑣的數字改進成了後時的「通用數字」,對數學領域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隨後按著這個新數字制定了官吏實用般的《數經》,其中包括了很多數學符號,成為了官吏們實用數學的第一範本。
陛下善數,這個在天下都是公認的,哪怕是最厭惡劉長的齊人,對《數經》也是愛不釋手。
後來,劉長又簡化了文字,將這件事交給張蒼來做,張蒼按著劉長的版本做出了新的文字,進行推廣。
很多人都知道秦王車同軌,書同文的政績,卻不知道,高皇帝其實也是這麼做的,而且跟秦的有些不同,後來封建王朝所運用的那一套,其實是漢所制定的,當然,漢也是在秦的基礎上進行改進的,兩人的功勞都不能被忽視,秦的規範是丞相李斯所制定的。這位在歷史上爭議極大的狠人,但從這個方面來看,對華夏的功勞還是挺大的。
至于大漢的度量衡等規範,那就是張蒼所制定的了。
怎麼說呢,嚴格來說,還是荀子的功勞最大。
劉長常常吹噓自己「車同軌,書同文,錢同半」的功勞,倒也不是完全在吹噓,如今的車軌,文字,錢幣都跟當初的不一樣,尤其是劉長所制定的新貨幣,也就是如今流通的大漢五銖錢,徹底改變了秦國時混亂的貨幣體系。
在秦二世時期,貨幣體系非常的混亂,這種混亂持續到了呂後執政期間,方才進行了變革,而其中以劉長的改革最為徹底。
劉長可不跟你講道理,直接下令將各地的鑄幣機構搗毀,將私鑄的錢幣運到長安來進行燒毀,鑄幣大權完全收回廟堂,不許任何私人地方進行鑄幣,諸侯國也不再允許鑄造,他還設立了一個衡水都尉的職務,來擔任鑄造錢幣和發行錢幣的大事。
如今的衡水都尉叫石奮,這個石奮當初是服侍高皇帝的小吏。
他本人沒有什麼才學,可是高皇帝看中了此人的嚴謹和恭敬,便讓他的姐姐來給自己當美人,也就是田美人。田美人跟弟弟一樣謹慎小心,沒有卷入後宮的戰火里,保持著低調,也沒有生育孩子,因此沒有被呂後所針對。
而石奮本人,官職確實越做越大,他不夠聰明,也算不上有學問,能升官主要是就是有個當美人的姐姐,本身足夠謹慎。
這位的謹慎跟其他人還不同,這位的謹慎是在歷史上都留了名的。
在歷史上,這位享受上大夫的俸祿告老回家,在朝廷舉行盛大典禮朝令時,他都作為大臣來參加。經過皇宮門樓時,他一定要下車急走,表示恭敬,見到皇帝的車駕一定要手扶在車軾上表示致意。
他的子孫輩做小吏,回家看望他,他也一定要穿上朝服接見他們,不直呼他們的名字。
他的僕人也都非常恭敬,特別謹慎。皇帝有時賞賜食物送到他家,必定叩頭跪拜之後才彎腰低頭去吃,如在皇帝面前一樣。
甚至,這種謹慎和听話還遺傳給了下一代,他的四個兒子全部繼承了阿父的這種精神,皆官至二千石,歷史上將他稱為萬石君,就是說他們家里有五個兩千石,這可比如今周家父子兩徹侯還要厲害。
劉長倒是挺喜歡這個人的,這位話不多,不會勸諫自己,用心的尊敬自己,每當召見他的時候,你能感受到他對你的恭敬是發自內心的,完全不敢有半點無禮的舉動,連張不疑都挑不出他的過錯來。
而且,他做事很謹慎,因為他知道自己才能不足,因此在給劉長辦事的時候,他就會很勤奮,他做官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犯下任何錯誤,沒有被群臣彈劾過一次!!!
這才叫真正的苟道中人。
讓這樣的人來負責鑄幣,發行,還是挺適合的,這人謹慎,而貨幣這東西,就是需要謹慎,張不疑這樣的反而不能來操辦,太激進了,容易出錯。
劉安知道自己的阿父很厲害,可是從張蒼口中得知了一些情況後,他心里阿父的地位更是節節攀升。
這才叫大賢啊!!!
一己之力,改進數學,文字,貨幣,簡直前無古人啊!
當劉安找張蒼來補齊墨經里關于光學,力學等方面的知識的時候,張蒼卻認真的說道︰「這件事可以請陛下來幫忙啊!」
劉安恍然大悟,這才急忙前來拜見阿父。
劉長撫模著下巴,他這段時日里要做的事情也並不少。
看著劉安那迫切的模樣,劉長還是點了點頭,「好,傍晚的時候,你可以來找朕看看能否進行整理,不過,張蒼他們那邊,就得你自己過去了,朕抽不出時日來。」
「多謝阿父!!!」
劉安開開心心的離開了,劉長瞥了他一眼,這才看向了呂祿。
「先給朕準備點吃的,然後將張不疑給叫進來。」
有些時候,劉長都會懷疑張不疑平日里是不是一直都待在皇宮門口蹲著,就等著自己派人去召見,因為他每次前來的速度都實在是太快了,離譜到呂祿準備的飯菜還沒有端上來,張不疑就已經出現在了劉長的面前,要知道,張不疑住的也不近啊,他是怎麼做到的??
「季布要來了。」
劉長開口說道。
「那齊王身邊?」
「董赤。」
「陛下聖明!!董赤一直都是唐國的官吏,乃是陛下的心月復,讓他去齊國,再合適不過了!」
張不疑又說道︰「只是,季布這廝,乃是太後之舍人,向來以太後的命令為主,乃是不忠之小人,您要讓他來擔任國相,實在是太抬舉他了,倒不如讓張蒼來擔任國相,讓季布來擔任少府令,張蒼有大才」
「朕何嘗不知道老師的才能呢?只是,擔任國相,不只是要有才能,天下的局勢不同,所要任用的國相也是不同的,當初要與匈奴交戰,阿父讓舞陽武侯來擔任國相,難道是因為他治國的才能嗎?如今的天下,需要諸多革新,而我的老師生性慵懶,能做實事,卻不主動獻策,若是讓他當了國相,除卻朕,就沒有人可以驅使他來做事了。」
張不疑從來都不會跟劉長唱反調,劉長說什麼那就是什麼。
「不過,季布來廟堂,不是為了擔任國相。」
「他是來擔任御史大夫的。」
張不疑目瞪口呆,驚愕了許久,方才以哭腔問道︰「陛下,那我去哪里啊??」
「你接任召平,當國相啊。」
張不疑沉默了。
三公是三公,國相那是國相。
況且,對他們老張家來說,國相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陛下是不可能以張不疑為相的,這一點在廟堂里也是共識,張不疑的激進和暴躁是出了名的,況且,朝中這些主要大臣都是他阿父的同輩人,他一個小輩,怎麼可能壓在群臣的頭上,成為國相呢??
張不疑自己都覺得自己接任召平的可能性不大。
可是在此刻,劉長說的很認真,不像是戲言。
張不疑的曾祖父張開地,在韓國為相,先後輔佐韓昭侯、韓宣惠王、韓襄王三代君主,而張不疑的大父張平,擔任國相,輔佐過韓釐王、韓桓惠王這兩代。他們被稱為五代相韓。
張良前半生都是在想著復國,為了富國,不擇手段,為人激進暴躁,活月兌月兌的「瘋美人」,後來張良輔佐韓王成,光復了韓國,成為了國相,劉邦幾次想讓他到自己身邊來,都有些束手無策,直到「大漢的奠基者」,「高皇帝的人才輸送官」,「秦末偉大的無私奉獻者」項羽幫忙殺掉了韓王成,張良的復國夢徹底破裂,專心開始輔佐劉邦。
事實證明,項羽砍出去的這一刀,最後變成了無數個刀落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而如今張不疑若是也為國相,那他們就是四代人都擔任國相的位置,而張不疑比他們更厲害,因為張不疑不是諸侯國的國相,那是廟堂之國相啊。
張不疑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朝著劉長附身大拜。
劉長受了他的禮。
「剛才劉敬找來了勸說朕停止修建洛陽,要朕廣開水渠,說洛陽目前無險可守,遠不如長安,還說什麼敵人猶存」
「他是說諸侯王與大族豪強?」
「朕听著差不多也是這個意思朕就把他給趕出去了,這廝簡直就是不要命了,什麼話都敢說,離間君王與諸侯,那可是誅族的罪行啊,況且,這些年里,他樹敵太多,廷尉大牢反而要安全一些張釋之還在,他就安全。」
「陛下,劉敬這個人雖然是不忠的小人,可還是有能力的其實他先前就曾多次說,以天下的糧食運輸到長安,是為了削弱地方的勢力,可是臣覺得,就是削弱地方的勢力,也不能通過浪費的形式,這些糧食能養活多少百姓啊,這都是百姓勤苦耕作出來的,關豪族什麼事呢?!」
「不過,開水渠還是可以的,如今大漢周圍雖然沒有敵人,可還是要做好準備,在各地開渠,縮短路程,一方面可以灌溉沿路的耕地,一方面可以運輸糧食到各地,這還是很有道理的。」
「至于洛陽,也不能不修臣以為,可以在洛陽周邊設立大關就如潼關這樣,讓洛陽成為大漢的第一道防線長安的戶籍太多,可以按著劉敬的言語來派往周邊各地,當初讓各地的豪族前來長安,不只是為了充實這里的戶籍,更是為了削弱地方。」
「如今長安的人實在太多,這里的耕地養不活這麼多人,那就讓他們遷徙到周圍去,讓他們繼續開墾」
「好,這件事你自己去找劉敬來商談。」
「以國相的身份來進行。」
當張不疑走出皇宮的時候,整個人還是有些飄飄然的。
總覺得腳踩在地上都有些軟綿綿的,他打量著周圍,深吸了一口氣。
當初那個總是被拿來與阿父比較,與弟弟比較的無用嫡子,如今總算是可以揚眉吐氣了,國相,已經是人臣的頂峰了,一般來說,年輕的大臣是不能擔任的,因為進無可進,生怕出事,可劉長顯然不擔心這一點。
張不疑轉身就朝著廷尉大牢走去。
當他來到這里的時候,周昌正站在門前,苦苦跟張釋之說著什麼。
「我有要事找劉敬!我派人前來,你也不讓他們進去也就算了,我如今親自前來,你怎麼還是不讓我進去呢?!」
周昌當初就是一個不知變通的老頑固,死硬派,可遇到張釋之這個比自己還頭疼的,周昌也開始悲憤了起來,難道這就是當初的報應嗎??
張不疑好奇的看著他,笑呵呵的走上前來。
「釋之,你怎麼親自出來攔人了呢?」
張不疑轉身看向周昌,打起了招呼,「許久不見啊,周生,可還無恙啊?」
「周生???」
「我比你阿父還要大幾歲!!!」
周昌本就生氣,此刻听到張不疑的稱呼,更是火冒三丈。
「哎,您或許還不知道,方才,陛下已經拜我為相,往後,您與我就是平級周生啊,同朝為臣,我們要一同輔佐好陛下啊!」
那一刻,周昌就更加悲憤了,他仰起了頭,高呼道︰
「陛下糊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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