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已經結束,春風輕輕吹佛過地面,王宮內各處大門都是敞開著的,端是清爽。
袁盎平靜的拿起了面前的茶盞,輕輕的吃了一口。
「寡人听聞國內有學問的博士們說,陛下是準備要革新廟堂的官制了,而三公就是首當其沖的,三公之中,張相乃是荀子之徒,德高望重,不疑是陛下的舍人,如今的御史大夫更是我們的親兄弟,而只有這個太尉,他先前幾次叛亂,有惡名,不見得就會輕易放權,這對陛下的革新非常不利,寡人沉思許久,便上書自請太尉之位,等寡人做了太尉,就能與吳王里應外合,一同行革新之勾當!」
趙王回到邯鄲有三天了。
第一天,他召見了群臣,表示自己以後就是宗室之賢長了,要全力扶持陛下雲雲。
第二天,他就上書請封太尉了。
袁盎听著趙王的話,拿著茶盞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袁盎再次吃下了一口茶,笑著點頭,「大王說的有理啊。」
趙王听到袁盎居然沒有反對自己,心里也是極為開心,他再次說道︰「這都是深思熟慮後的行為,寡人作為陛下如今的長兄,必須要做些什麼,我擔任太尉,是最合適不過的,陛下想要推動什麼革新,我可以全力為之,若是群臣不答應革新,那也好,我身為太尉,就召集全國的軍隊,討伐那些不听話的人!」
袁盎再次笑著點點頭,「大王說的有理啊。」
「今早有郎中文黨來找到寡人,氣勢洶洶,月兌了上衣,對著寡人就是一頓謾罵,說寡人昏了頭,又說寡人不知死活,口水都險些噴到寡人的臉上了,實在無禮!被寡人抓了起來,關在了廷尉,今日連袁相都贊同寡人的想法,可見,此人是一個賣直求名的小人,寡人準備將他驅逐出趙國,不再任用他!還是國內這些治學的博士們才知道寡人的想法啊!」
「大王說的有理啊。」
劉如意隨即說起了自己的宏偉大業,他激動的說道︰「廟堂得知這件事,定然會明白寡人的苦心!」
袁盎點著頭,笑呵呵的拜見了趙王,隨即走出了王宮。
袁盎這才對左右吩咐道︰「將郎中文黨放出來,賞百金,將國內那些治學的博士們都送去夏國。」
吩咐好了這些事,袁盎方才安心回到了相府。
袁盎也徹底看開了,反正遲早都要跟著趙王一起死,就別想著怎麼活命,干脆趁著還活著的時候多做點事情,也算是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連晁錯那樣的人都已經實現了自己的抱負,自己也不能閑著啊。
他迅速召見了諸多國內大臣,開始商談著趙國的改制問題,在諸侯國改制後,他這位國相就變成了諸侯國實際上的郡守,當然,手里的權還要分出去,這他倒是不在意,他不渴望什麼大權在握。
先治好趙國再說吧,順便鍛煉鍛煉身體,免得上囚車時半路就死了
「膽大包天!!」
「這是要謀反?!」
「罪大惡極!!」
群臣此刻正聚集在厚德殿內,商談著趙王的上書,這都是群臣對趙王的正面評價,群臣一致認為,必須要處置這個膽大包天,企圖將手伸向大漢兵權的諸侯王了。
劉恆听著眾人的言語,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他搖著頭,「孝仁皇帝的喪期還不曾結束,在這個時候抓捕諸侯王,實在不妥這樣吧,由我出面,寫信去訓斥趙王,再減他的食邑,拿了他的幾座縣城收回廟堂,趙相袁盎是個能臣,讓他多盯著趙王」
大臣們還想要說些什麼,可那趙王畢竟是皇帝的親哥哥,他們也不好多說什麼,劉恆開了口,他們也就認下了。
唯一有資格開口的,那位坐在上位的太尉,此刻看起來也是滿不在乎。
趙王的行為在他眼里,大概就是孩童的胡鬧,不配讓他憤怒。
大家不再談論趙王的事情,而是開始進入下一個議題。
劉恆認真的看著眾人,說出了自己的上書內容。
這些時日里,劉恆一共是提出了三項提議。
第一項提議是在全國範圍內提倡節儉。
他認為奢侈無度是對百姓最大的傷害,故而希望自皇帝以下的權貴官吏們,都能以勤儉為本,不浪費食物,不浪費布帛,不囤積大量的財物,不要修建奢華的府邸,減少自己的享樂。
群臣都沒有反對,在提倡道德的大漢,就算大家不以為然,也不敢明著反對這樣的提議。
當上書到達皇帝那邊的時候,正因為華服和馬車都被沒收而憤怒不已的劉長干脆下令,奢侈無度的人要被問罪!自己都不能享受了,你們還想享受?乃公倒是要看看誰敢過的比乃公好!
劉恆當即反對,認為可以提倡,但是不能強行下令,天子卻拒絕了他,固守己見。
劉恆的第二項提議是建議減少徭役的次數,不要在同一年內推行一次以上的大型徭役。
第三項提議則是要求勛貴子弟們積極的謀求軍功和政績。
這些大多都是些建議,群臣也都沒有怎麼反對,看到劉恆準備說起自己的第四項提議,群臣也是變得認真了起來,都期待著這位賢王能有什麼高論,包括太尉也是頗為上心。
劉恆認真的說道︰「諸公,農,天下之本,務莫大焉,今勤身從事而有租稅之賦,是為本末者無以異也,其于勸農之道未備,其除田之租稅諸位以為如何?」
正準備開口附和的陸賈剛剛準備叫好,卻忽然愣住了。
「大王說什麼?」
「免全國的田稅。」
「啊???」
「大王啊,如今三十稅一,已經是前所未有的壯舉,百姓們都無比的感恩聖眷,免除田稅這萬萬不可啊,不收田稅,難道要加賦??多此一舉?」
「不,不加賦,只是免掉田稅。」
申屠嘉也坐不住了,掌管少府的他,此刻忍不住提醒道︰「大王啊,廟堂每年的耗用是巨大的,無論是醫官,啟蒙,都需要大量的錢財,免掉田稅,大漢靠什麼啊算賦無法承擔啊這不行啊,大王,臣知您愛民,但是這免稅這」
不只是申屠嘉,眾大臣此刻都極為驚訝。
賢王怎麼還突然糊涂了呢?
劉恆看向了坐在對面的張相,詢問道︰「張相以為呢?」
張蒼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坐在這里,明明是休假劉恆的話,群臣都不太理解,張蒼卻很清楚,劉恆這是想要解決民間貧瘠的情況,讓百姓們能迅速積累起存糧,將錢財存與民,這段時日內,廟堂注定無法在地方進行大動作,要通過商稅和其他賦來支撐尋常的支出,如此給與百姓們一個迅速富裕的機會,增加百姓的收入。大漢現在用錢的地方很多,但是大漢有一個很重要的收入來源,身毒。
劉長出征身毒後,身毒人已經表示臣服,願意每年進行朝貢,而這朝貢並非是小數目,加上如今商業發達,商稅加朝貢,再加上那些七七八八的雜賦,例如房稅,車船稅,隸人稅,飲酒稅等等,勉強能維持支出,但是想做點什麼事就不靠譜了。
理論來說,這是可行的,但是吧,張蒼還是很糾結。
如果說可行,那以後免稅期間,廟堂就不能多做什麼事,自己就能得到清閑時日,可免稅這件事要經過嚴格的計算,到時候,讓收支平衡的事情肯定會落在自己的頭上
看到張蒼沒有急著回答,群臣大驚,難道還真的能這麼搞??
張蒼覺得有些麻煩,這麼搞能搞,但是如果讓自己來計算收支,搞平衡,那只怕自己是一天都不能閑著了。
他正要搖頭,卻听到劉恆輕聲說道︰「寡人听聞足國之道,在于節用裕民,而善臧其余,節用以禮,裕民以政,彼裕民,故多余,裕民則民富,民富則田肥以易,田肥以易則出實百倍」
「裕民則民貧,民貧則田瘠以穢,田瘠以穢則出實不半」
張蒼茫然的看向了劉恆,劉恆的聲音逐漸與記憶深處的一個老者的聲音逐漸重疊。
張蒼渾身一顫,抿了抿嘴,嚴肅的說道︰「自然是可以這麼辦的。」
坐在下方的賈誼神色也變得嚴肅了些,自家老師當真是被這吳王吃的死死的啊,一句話不對就甩出祖師的話來,這誰能頂得住啊?
群臣紛紛看向了張蒼,若只是劉恆這麼說,他們或許還會覺得驚訝,可是張蒼都說可以辦,他們就不敢輕易反對了,他們自認治國能力還沒達到張蒼的地步。
韓信有些狐疑的問道︰「若是不收稅,那軍隊吃什麼?怎麼去養活?」
「官吏的俸祿又要怎麼辦?」
「廟堂還能正常運行嗎?」
張蒼點點頭,「運行還是能運行,但是外出打仗,擴大啟蒙,醫館,怕是都不行了。」
「什麼都不能做??」
太尉听了也覺得稀奇,「這我倒是頭次听說,這就是黃老的治國之道嗎?」
張蒼有些不高興,「是儒家的!」
太尉也不願意跟他爭論什麼學派,只是看向了劉恆,「我可與你說,這不是小事,一旦弄不好,就會出大問題,到時候若是連俸祿都給不起,軍隊沒有糧食,弄得大亂,你就是諸侯王,也必須要承擔責任的!」
劉恆倒是很自信,「多謝太尉提醒,但是有張相在,定然不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張相有計相之美名,善于數,他定然不會讓國庫出現太過嚴重的虧損收支平衡還是能做到的,況且,若是免去了田稅,百姓有了錢,商業將會更加發達,商稅就能起到大作用,雜稅也能被帶起來」
群臣都沒有急著發言,這件事關系重大,眾人不好拿出一個定論。
只有欒布和賈誼深以為然,表示贊同。
朝議結束,劉恆迅速回到了御史府內,召集了諸多官吏們,開始操辦御史府的事情,正忙碌著,就看到有馬車火急火燎的沖了過來,險些撞在了御史府的大門。
御史府的官吏一看,氣的頭都大了。
好嘛,在御史府前縱車也就算了,還想要撞上來??這是哪個
當劉長從馬車內跳下來的時候,那官吏急忙擺出了一副笑容,上前拜見,「臣遠遠的一看,就覺得這馬車自帶一股貴氣,原來是陛下之車架!」
「我四哥呢?」
「在書房!」
劉長推開了幾個官吏,沖進了最里頭的書房。
書房內,劉長再次搖起了腦袋。
「四哥,你糊涂啊!」
「你哪怕免掉幾個郡,或者幾個州的稅,我都不說什麼,免全國的稅,好嘛,往後我吃什麼啊?官員們吃什麼啊?」
劉恆瞥了一眼劉長,「你是怕不能外出打仗了吧。」
劉長雖然表現的很文盲,但是對國事還是很清楚的,劉恆不相信他會不明白收入來自哪里,他只是覺得這麼搞大漢就沒辦法出兵或者干大事,因此抱怨。
「我從前也免過稅,可你知道怎麼樣了嗎?國庫險些崩潰,豪強反而做大,最要命的是,那些百姓壓根就不在意我的好,在我恢復正常農稅後,他們都表示不滿還說我的壞話!」
劉恆眯著雙眼,認真的看著劉長,「百姓們的話語,是傳不進這厚德殿的,你所能听到的抱怨,大多是來自那些豪強。」
「人性復雜,有善有惡,但是善者總比惡者多,你行仁政,就是有惡人不領情,那也是少數,豈能為了幾個惡人而耽誤能恩惠數千萬善人的仁政呢?」
「如今的大漢確實很強盛富裕,但是底層百姓的情況,你應當比我更清楚辛辛苦苦一年到頭,交完了稅賦,所留下的糧食只能撐到明年收成之時省吃儉用,都不敢多吃一口若是遭了災,就是老鼠進了屋,都能逼殺尋常百姓長啊,盛世不只是兵強馬壯,還等讓百姓吃飽飯啊你不是一直都在說那盛世嗎?難道你那盛世里的百姓,還不能不計算粟數的大吃一頓嗎?」
劉長撓了撓頭,「這倒也對,但若是豪強」
「那就是御史府該出面的時候了,陛下就不必擔心了。」
劉長有些苦澀,他還想著等四哥來處事後,自己就帶著人去跟安息王踫一踫的,結果四哥一來就免稅,這還打什麼啊不過,四哥說的也在理,若是免稅能讓更多的人吃飽飯,不餓著,倒也算是真正的盛世了。
「群臣那里可是炸開了鍋,說什麼的都有,說四哥你拉攏民心什麼的算了,免就免吧,不過,先免一年,看看情況,若是情況不對,還是要調整回來的!」
「唯。」
劉長嘀咕了起來,一抬頭看到面色嚴肅,畢恭畢敬的坐在一旁的劉安,不由得罵道︰「你個豎子!看到乃公來了也不倒個茶?」
「跟著吳王好好學習,若是學不好,當心打斷你的腿!」
劉長威脅了幾句,又火急火燎的離開了這里。
看到阿父離開,劉安這才長嘆了一聲,「當長子何其慘啊」
「繼續辦事吧,不要抱怨這些事沒辦完,是不能回去的。」
劉賜擦拭著眼淚,認真的跟阿母,兄長,妹妹等人告別。
他已經去告別了大母,呂後囑咐了很多,卻沒有挽留的意思。
而幾位阿母,此刻看起來態度也很堅決,都要他往那隴西走上一遭,不願意他留在這里,這讓劉賜更是悲憤,我還是個孩子啊!
只有妹妹,看起來有些依依不舍,死死拉著劉賜的手。
在妹妹面前,劉賜不願意露出軟弱的模樣,只能裝作堅強的模樣,揉著她的腦袋。
「你不要擔心,我很快就要回來的,等我回來了,就帶著你去外頭玩!」
董仲舒一臉的茫然,站在一旁,曹姝等人顯然也不將他當作外人,一同囑咐了起來,曹姝更是將他拉到了身邊,認真的說道︰「要看好劉賜,莫要讓他半路上跑了,若是他拉著你要跑路,就告訴護送的甲士,明白了嗎?」
董仲舒點點頭。
終于,劉賜,董仲舒告別完畢,被甲士領著離開了皇宮,雍娥的雙眼頓時就紅了,樊卿拉著她安慰。
劉卬和劉啟此刻也坐在了馬車上,他們都要返回自己的封國了,劉賜他們幾個就要跟著他們倆一同回去。
三個豎子此刻都坐在劉卬的車上,听著劉卬給他們吹噓自己當初的徭役經驗。
「其實你們這個年紀,也不會讓你們干重活,就是去同吃同住,體會一下而已這還是很有好處的,不要抱怨」
就在他們即將進入隴西郡的時候,遠處卻浩浩蕩蕩的出現了一行人馬,各色的儀仗,飄揚的旗幟,前後有數百人,清一色的都是胡人,有官吏領著,有騎士在側。
看到那坐在寶車內的胡王,夏侯賜開心的從衣袖里拔出了短刃。
「這莫不是上天賜我軍功?!」
劉啟的臉抽了抽。
ps:各位大兄,能否求波月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