鐸魯曾經是一位身毒的商賈,有個美好的家庭,在安息國享受著美好的人生。
直到今日,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滿臉絕望的坐在馬車上,看著那前往長安的道路越來越近。
這不是前往長安的道路,這是他人生的道路。
等到了長安,他的生命也要終結在那邊了。
鐸魯是領著安息王的命令,前來謾罵大漢皇帝的。
他也不是沒想過要逃跑,奈何,他的家人都在安息,他要是跑了,家人就得出事,況且,安息王總共派遣了一百七十人的使節團,除卻鐸魯和負責照顧他起居的四個僕從,其余都是安息國的戰士,他要逃月兌,這些人也是不答應的。
這些人一路護送鐸魯,經過了漫長的道路,打敗了數個想要劫掠他們的敵人,成功到達身毒,又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了大漢境內。
這些戰士們謹遵安息王的命令,一直都在全力趕路,不敢有半點怠慢,而鐸魯也成功完成了自己的減肥大業,這一路走來,原本那個大月復便便的中年人,愣是被弄回了年輕時的模樣,居然還變得帥氣了幾分,若不是禿頭太影響顏值,或許這一路上還真能勾搭上幾個寡婦。
自從車隊正式進入大漢的疆域內,鐸魯就變得有些不安,大漢的官吏倒是很知禮,沒有粗暴的對待他國使節,按著禮法領他們在驛站休息,又派遣騎士護送他們,沿路都有官吏來迎接。
來到這個叫隴西的地方,他們迎面遇到了一支規模極大的車隊。
看著那兩架五匹馬所拉乘的大車,鐸魯臉色一變。
他顯然是知道五馬拉車代表著什麼。
而護送他們的官吏也是注意到了對面的行人,急忙吩咐著讓眾人讓開道路,自己則是親自前往拜見。
劉啟板著臉,嚴肅的盯著遠處那些整齊列陣,又在一瞬間分成了兩列的軍隊。
這軍隊的素養讓劉啟有些驚訝,他們看起來風塵僕僕的,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甚至站都站不穩當,但是他們在一瞬間內做出的反應,卻令人無比的驚訝,劉啟在西庭國,跟諸多蠻夷都打過交道,卻從未見過這樣的蠻夷,頗有種當初匈奴王軍的風範啊。
官吏急忙說道︰「他們是安息國的使臣,奉令來拜見陛下」
「你是說,這些人都是從安息國趕來的?」
劉啟更加驚訝了,眉頭緊鎖。
「大王,有何不妥?」
「哦,沒什麼不妥,寡人只是對安息國有些好奇罷了,天色也不早了,不如你去將他們的主使叫來,我們一同用餐,我也有些事要詢問。」
官吏不敢拒絕,急忙去告知那邊的使者。
劉卬卻有些不以為然,「你對那些蠻夷好奇什麼啊,他們都不知禮,豈能一起吃飯呢?」
劉啟沒有理會他,「那你便自己去吃吧。」
夏侯賜激動的說道︰「我知道!大王這個就叫鴻門宴!趁機干掉他,然後栽贓他行刺自己,殺了這百余人,軍功到手!」
劉啟拍了一下夏侯賜的腦袋,「要軍功就去上戰場!大丈夫豈能用這樣的手段?!」
劉賜大義凌然的說道︰「我兄長說的對,大丈夫就得自己去安息,將來回了夏國,我們就領著騎兵,去砍安息王的腦袋,那才是軍功,在這里謀殺幾個使者,那反而是成了小人,我大漢乃是禮儀之邦,哪有殺人使者來換軍功的?!」
劉啟眼里閃過一絲贊許,「賜說的不錯!」
就在他們幾個攀談的時候,鐸魯也從官吏口中得知大漢的王要見自己的事情,鐸魯對大漢還是比較了解的,也能區別開皇帝和王,他不敢拒絕,答應了那位官吏,讓全軍在這里休整,自己則是前往拜見那兩位大王。
劉啟打量著坐在面前的這位安息人,這安息人低著頭,倒是挺老實。
「你會說雅言?」
「會的。」
「安息國居然也有會說雅言的人?」
「臣本是身毒人,先前曾來過大漢,後來前往安息國為官.」
「哦,那你為什麼不來大漢當官,卻要去安息呢?莫不是覺得大漢不如那安息?」
鐸魯渾身一顫,急忙說道︰「並非如此,臣當時並不曾想過做官,只是經貿糊口而已,在大漢,天下太平,無有賊寇,臣也是掙了不少錢,奈何去了安息,卻遇到了賊寇,變得身無分文,只能委身與安息,苟全性命。」
劉卬听聞,頓時大笑了起來,「看來那安息還是遠不如我大漢啊,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直接投奔大漢呢?看你也像是讀過書的,何必為那蠻夷賣命呢?」
鐸魯認真的說道︰「正是因為臣讀過書,才知道忠臣不事二主的道理」
劉啟再次眯了眯雙眼,隨即就與他飲茶,並提醒道︰「我大漢的孝仁皇帝駕崩,近期內是不能飲酒的.」
劉啟跟他吃了飯,便開始詳細的詢問起了安息國內的情況,劉啟對安息國內的情況是相當好奇的,而鐸魯對劉啟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們安息國是有四個爵位的,第一爵當然就是我們的王,第二爵稱為他王,等同于諸侯,第三爵是王親,也就是外戚第四爵是歸順部落首領,.此四爵在各地擔任要位,其余官員皆由安息王來委任,其余人不得干涉,唯貴族世襲,地方有三級,馬茲班,薩特拉庇,還有迪茲帕特,大概類似于諸侯,郡守,縣令.」
「我們使用羊皮紙飲葡萄酒」
鐸魯從制度,經濟,文化等方面出發,詳細的為他們講述了這個西方的龐然大物。
眾人听的都有些出神,劉卬都有些驚訝。
「不成想,這蠻夷的制度居然還有模有樣的.」
劉啟更是展現出了一副友好的姿態,「我對安息國極為好奇,今日方才得知你們國內還有這麼多的趣聞.等您去完長安,返回安息的時候,一定要來西庭國拜見寡人,寡人到時候設宴來款待你,我們一定要聊上幾天幾夜」
鐸魯先是一喜,可想到要去長安,臉色頓時暗淡。
「多謝大王厚愛,只是我想問一句,近來陛下的心情如何?」
「陛下剛剛失去了兄長,心情怕是不太好。」
鐸魯苦笑了起來,「那就恕我無法答應您了.大王有所不知啊,陛下先前寫信給我君王,言語里滿是辱罵,君王勃然大怒,讓我前來找陛下,我就擔心那書信里都是些辱罵之詞,我怕是不能活著回去了.」
正在安心吃飯的劉賜听到了這個,興致勃勃的抬起頭來,「安息王寫信來罵陛下了??他是怎麼罵的啊?」
劉啟瞪了一眼劉賜,方才平靜的說道︰「您不必擔心,陛下乃是仁君,斷然不會因為書信就胡亂殺人.您只要保持禮儀,如實陳述,定然無恙.這樣吧,您若是害怕,可以找當今的御史大夫,他會保下你的。」
吃完了飯菜,鐸魯才與他們告別離開。
劉卬得意的說道︰「這個蠻夷還是挺知道禮儀的,也不枉你想要保他一命。」
劉啟卻冷笑了起來,「這廝方才對政務,經濟,風俗都說的那般清楚,唯獨對軍事是閉口不提可見,此人雖然言語里滿是對大漢的恭敬,對安息王的不滿,可從骨子里,還是忠與那位安息王的.他起碼沒有完全說實話,他所帶領的那些軍隊,遠遠超出了我所見過的蠻夷軍隊,他們還都披著甲.這安息定然是一個如匈奴那般棘手的敵人.他們對我們已經很了解了,而我們對他們卻一無所知,這是不行的。」
「我們必須要盡快得知安息的真正情況才好。」
當這些使者們到達長安的時候,長安的群臣還在為免稅的事情而忙碌著。
劉恆神色肅穆,坐在御史府內,正在對著群臣侃侃而談。
「大漢現在的問題,是在于百姓沒有任何的財富。」
「設立啟蒙很好,非常好,這是教化天下的舉動,可是百姓沒錢啊,啟蒙又不是免費的,眾人要送孩子去進學,首先要有余糧吧?一點糧食都沒有,全家人都得拼死拼活才能活著,如何能讓自己的孩子去上學?!」
「廣設醫館很好,但是同樣的道理,醫館治病,難道不收藥費嗎?百姓家里沒有任何的錢財,醫館再多有什麼用?他們得能看得起病啊!」
「其他舉措也是同樣的道理,允許百姓開食肆,允許百姓四處走動,允許百姓做各種生意,允許百姓轉籍所有的都是好事,但是如果百姓家里沒有錢財,那作用都不會很大,要完成啟蒙,首先要讓孩子們月兌離勞動,如今的大漢家庭,是不敢養賢人的,孩子稍微長大了,就要跟著一同耕作,否則就得挨餓,多了人丁,稅賦也提高了.」
「要讓醫館達成自己的效果,也得讓百姓有錢!」
「至于你們說的大工程,不是說不影響農桑就可以,大漢的根本在農,而務農的不是你們,也不是我,而是底層那些農夫,農夫們一年忙碌,連年的徭役,不影響農桑,卻很影響他們的休息.修養民生,減少徭役的次數,這是很有必要的,不能以不影響農桑為由而隨意開徭役」
「免稅的關鍵,就是讓百姓富裕起來,百姓富裕起來,才能讓子女去啟蒙,去醫館,去考核,否則就像是堵住他人的嘴,在他面前擺放佳肴,讓他大口享用一般,會成為徒勞之功!」
劉恆的聲音很是響鈴,大聲的反駁著朝臣。
欒布點著頭,附和道︰「御史說的對,陛下廣設書肆,設驛站,允許百姓四處前往,從事自己想要做的職業,可到如今,書肆里能看到貧苦百姓嗎?能看到百姓們做些小買賣糊口的場景嗎?尋常百姓,省吃儉用,才能不被餓死,先讓他們擁有存糧,才能讓大漢的諸多政策發揮出來,啟蒙的孩童都會多起來」
賈誼同時點著頭,「如今廣開商業,如果能讓百姓富裕起來,免他們幾年的稅,商業的發展將會更加迅速,所謂市場流通,大概就是如此若是百姓沒有錢財,無法參與市場,那商業再發展,也超不出如今的規模」
太尉還是保持著自己的想法,「免稅就能讓百姓富裕起來嗎?」
「就算不能讓他們暴富,也能改變他們如今的處境,太尉若是有異議,可以先推行一年,看看成效。」
經過群臣的商談,最終,張蒼開始著手開始對各地的免稅令。
歷史經過詭異的發展,最後還是由劉恆和張蒼來推行了免稅令,而在歷史上,漢文帝和張蒼推行了十四年的免稅政策.連續十四年免掉農民的田稅,最後使得大漢從「找不出四匹同色馬」發展到了「北地養馬四十萬」的局面,漢文帝執政的這段時期因此被稱為古代稅賦最低的時代,百姓們休養生息,逐步富裕,在文景時期,達成了人口從一千八百萬暴增到四千五百萬的壯舉,對了,在武帝逝世的時候,大漢人口掉到了三千萬
當然,歷史上這段免稅之期,並非是劉恆一個人的功勞,能在免稅的情況下達到廟堂收支平衡,這就不得不提一下某位因計算而聞名的計相了。
此刻的大漢與劉恆所接手的大漢不同,如今這強盛了無數倍的大漢,想要變成真正的盛世,同樣也需要這樣的仁政。
劉恆與群臣剛剛擬定好政策,就听到有人稟告,安息國的使者來到了長安。
典客府自然是要安排好這些使節的,給與他們居住的地方,教導他們拜見皇帝的禮儀等等。
鐸魯穿著安息國的特色衣裳,領著四個戰士,手持羊皮紙,畢恭畢敬的走進了厚德殿內。
剛走進了厚德殿,鐸魯就急忙行禮拜見,完全不敢抬頭。
等皇帝允許他們起身後,鐸魯方才偷偷打量起了這位君王。
大漢的皇帝並不年邁,跟自家君王差不多的年紀,不過,這身材實在是太魁梧,安息國有位將軍,身材極為高大,勇武善戰,被稱為第一馬茲班,而在鐸魯看來,這位皇帝幾乎跟那位馬茲班差不多的體格,甚至好像更高一些,他坐在那高大的王座上,低著頭,神色很是威武,猶如一頭威風凜凜的獅子,令人不敢直視。
想起自家君王的命令,鐸魯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這身板,哪怕是打自己一拳,自己也受不了吧。
他深吸了一口氣。
永別了,我那總是偷錢給娘家的妻,永別了,我那隨地便溺的兒子!
他挺起了身,拿起了手里的羊皮紙。
「偉大的安息君王米特里達梯致信與大漢皇帝!」
「我入了你個老狗!!你個吃矢不說」
「 ~~~~」
那書信,鐸魯只是念了開頭,隨即他就感覺自己飛了起來。
他落在了地上,仰頭,看著那上方的裝飾。
這皇宮的裝飾,真好看啊。
劉長還保持著出腳的姿勢,隨即收起腿來,滿臉的憤怒,「這個狗入的安息王!居然敢寫信來辱罵朕?!朕要滅了他的國!!來人啊,將這些人給我拖出去烹了!!」
呂祿急忙擋在劉長的面前,「陛下,先勿要沖動.先關押起來,詢問清楚情況,再殺也不遲!」
劉長受到了羞辱,呂祿也是很生氣的。
他臉色漲紅,憤怒的說道︰「當初如匈奴的冒頓,書信里也沒有這般粗鄙,我听聞這安息國乃是大國,不曾想,這君王竟如此無禮,如此粗鄙!!居然敢派人來辱罵您!!當真是該死!!」
听著呂祿的謾罵,劉長深以為然。
「是啊,這是人君所能做出來的事情嗎?我不過就是寫信罵了他幾句,他居然敢寫信來罵我!!」
「是啊,陛下不過是.嗯?陛下說什麼?」
呂祿正要點頭,忽然反應過來,驚愕的詢問道。
劉長清了清嗓子,說道︰「當時我在身毒,擊敗了安息人,就當地寫了信,讓他們去將書信帶回去那書信也沒什麼,就是警告這人不要看東方,否則就把他的眼珠子給挖出來.朕好心提醒他,他居然敢回信辱罵!當真是無禮!」
呂祿終于明白了原委,好嘛,原來是您先開罵的??
劉長憤怒的說道︰「即刻召集我的郎中!」
「陛下莫要動怒,征伐的事情,還是要先召集群臣」
「誰說我現在要征伐了?我要讓郎中們為我寫信!!居然敢罵我,我非要罵死他不可!」
在呂祿的勸說下,劉長終于還是決定先召集三公,來說一下這個事情。
三公很快就出現在了厚德殿內,安息王派遣使者來辱罵大漢的皇帝,這件事可不算小事,事關尊嚴,說不得就要干上一仗。
韓信皺著眉頭,神色無比的嚴肅,此刻已經開始思索著該帶上誰去出征。
劉恆有些憂心忡忡,這免稅的事情剛擬定下,怎麼就出了這樣的事情呢?
安息那麼遙遠,難道還要千里迢迢的出征,去跟他們交戰嗎?
唯獨張蒼是最冷靜的,三人坐下之後,張蒼便搶先開口問道︰「陛下先前可是寫了信辱罵那位安息君王?」
劉長瞥了一眼呂祿,呂祿茫然的搖搖頭。
劉長這才咧嘴笑了起來,「沒有這樣的事情,這是警告了一番.」
「可有原稿?」
「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