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田祿伯神色激動的跪坐在劉長的面前,看向劉長的眼神里閃爍著火花。
他那眼神,熱切且瘋狂,看起來都有些不太正常,比張不疑更甚。
劉恆坐在劉長的左手邊上,看著自家的國尉這副模樣,心里也是有些驚訝,這跟他平日里的形象不太吻合啊?怎麼出了趟海就變成了這個模樣呢?
田祿伯出身齊國貴族,後來逃亡到了吳,吳王慧眼識人,親自提拔,算得上是吳王的絕對心月復了,因為立下了諸多戰功,步步升遷,從而成為了吳國的國尉。吳王最欣賞此人的謹慎,田祿伯目光長遠,為人謹慎,辦事很是周全,從未犯過錯,是一個很值得托付大事的將軍,在吳國將精力放在開海之後,劉恆就令他來負責這件事,讓他率領吳國的水軍外出探索。
他為吳國探索出了很多的島嶼,每次都是死里逃生,雖然耗費巨大,可發現也不少。
縱然立下了很多的功勞,他也從不驕橫,少言語,穩重可靠。
但是在此刻,這位以穩重而聞名的將軍,卻激動的跪坐在劉長的面前,直勾勾的盯著皇帝,神色極為無禮。
劉長都被他看的有些惱了,就低著頭,努力睜大了自己的雙眼,也是直勾勾的瞪了回去。
田祿伯這才反應過來,急忙行禮再拜,「臣失禮!請陛下恕罪!」
劉長哼哼了幾聲,「也就是朕為人寬容,不是什麼昏君,若是在阿父那會,你敢這麼直視君王,早就被拉出去砍了」
劉恆清了清嗓子,提醒他莫要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論。
劉長這才沒有繼續說,看向了田祿伯,「說吧,這麼急匆匆的前來,是有什麼事?跟南越打起來了?」
田祿伯激動的說道︰「陛下,開海之事,有了大發現!」
「臣在吳國,便是負責開海」
「我知道你負責開海,你就說你有什麼發現?」
「陛下所言之傲州,吾等已經看到了!看到了!」
田祿伯渾身都在顫抖著,難掩心里的激動,「陛下當初著地理,言天下之事,臣不曾相信,因為陛下不曾出海,如何能知道各地的情況?陛下還說大地如蹴鞠,更是令人不敢置信,但是這次從馬州出海,一路向南,臣的船隊遭遇了很多的海浪,艦隊減員非常嚴重,可是我們順利達到了陛下在書里所說的傲州與世隔絕的陸地!!」
劉長的臉上滿是震驚,這就發現了澳洲?怎麼會如此之快?
「你們的船能遭受這樣的風浪??達到了這種地步??」
劉恆忍不住提醒道︰「陛下,吳國最先出海,沿岸航行,召集了來自很多地方的造船匠,研發出了很多的大船,其中有平底船,能出海航行,別的不敢說,光說船只,天下沒有哪個國家的船能比得上吳國的。」
當初劉恆在登基為吳王後,就開始大力發展內部,在內部治理到差不多的時候,就派人去探索海外,而各地的造船技術都是不同的,各有特色,如平底船,其實在身毒是有這項技術的,在孔雀帝國出土文獻里就多次提到了遠航貿易(納瓦扎克沙),在充分吸收了各地的航海技術後,吳國的造船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發展,船只無論是規模還是實用性都遠超其他地區。
這種不同技術的交流所能帶來的提升往往是最巨大的,根據文獻記載,當初匈奴人也是在征服西域之後,通過技術的踫撞,導致冶煉技術得到大規模的發展,這是同樣的道理。
劉長再次詢問道︰「那你怎麼就敢肯定,你前往的地方就是我所說的地方呢?」
「陛下!
臣見到了!
陛下所說的!臣都見到了!」
「能將親子裝在肚中的異獸!如鳥如雞卻不能飛的異獸!還有趴在樹干上的異獸」
說起這些,田祿伯的語氣就越發的迅速,難以遏制心里的激動,他咬著牙,很是悲痛的說道︰「奈何,臣本想帶一些回來,只是途中就死傷過半,愣是沒能活著帶來倒是有尸骸」
劉長臉色一變,隨即罵道︰「誰讓你隨意帶東西回來的?!」
「我可是在書里提到過的,若是遇到奇怪的異獸,不能直接帶回來,要先過問朕!」
田祿伯有些驚慌失措,「臣也不知」
劉長嘆息了一聲,「算了,你不懂,我也不怪你,不過,若是你親眼看到了袋鼠,那確實是到了傲州啊我沒有想到,能如此之快啊,你航行了多久才到的?」
「從馬州出發,來回用了近三年多的時日」
劉長默默的在心里盤算了起來,隨即抬起頭來,「你能不間斷的航行這麼久??」
「中途有不少島嶼,臣都已經畫了下來臣所畫出來的輿圖,與陛下曾在地理中所說的輿圖大概相似,雖然具體方位和距離有偏差,但是陛下所說的島嶼等,果有其物!」
田祿伯的眼里滿是不可置信,「陛下久居長安,到底是如何得知這些的??何以知道海外的情況呢??」
劉長頓時有些得意,「此天啟也,夢中所知。」
田祿伯再次大拜,「陛懷天命!!」
看得出,在此刻,田祿伯對劉長身懷天命的說法是深信不疑,沒有任何的質疑,實際上,他早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島嶼上發現了陛下口中的異獸的時候,整個人就已經對皇帝心服口服了,這些東西是從未見過的,陛下不可能先一步來到這里,而陛下居然知道這里的情況,那只有一種可能,陛下是真的懷有天命,得到了上天的啟示。
看著五體投地的田祿伯,劉恆此刻看向劉長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
跟弟弟不同,劉恆還是比較相信這些東西的。
田祿伯認真的說道︰「過去,我們對陛下多有不敬,不相信陛下的言論,實在是我們的過錯,請陛下治罪,往後,臣定然按著陛下的吩咐,將那些與世隔絕的地方全部探索出來,獻給陛下!」
劉長大笑了起來,「你所發現的澳洲,那里可是好地方啊,雖然氣候惡劣,但是有很多的礦,還有很多奇異的動物,但是吧,這里不是資源最多的,我所說的美州,那里才是資源最多的,我在書中提到過,那里有很多的農作物,都是可以培育到大漢來的,而且這些作物的生長極為迅速,畝產極多,若是你能發現美州,我甚至可以封你為王!」
田祿伯急忙說道︰「臣不敢奢求封王之功,但是願意再次組織船隊,前往美州」
「很好,來,我給你說啊,這美州啊,就是從倭島那邊一路北上,很快,你們就會到達一個冰天雪地的地方,等你們發現道路被阻擋的時候呢,就沿岸朝著東邊航行,就能到達另外一個地方,這里的人,模樣應當與我們相差不大」
劉長很是認真的給田祿伯講述起了道路,田祿伯听的也很認真。
劉長隨即又對田祿伯做出了賞賜,封他為徹侯,加三千戶。
田祿伯大喜過望,再三拜謝。
劉長就讓他先回去休息,在他離開之後,劉長方才看向了一旁的劉恆,「四哥啊,看來這大航海時期,要被朕給開啟了啊,陸軍一路打到了安息,現在海軍又在各地探索,就說這千古一帝,舍我其誰吧?就這功勞,不在長安修建個百米高的黃金凋像,都對不起我的成就啊!」
劉恆听聞此言,卻是笑了起來。
「你若是要修,還是得等我閉眼了再修,否則我是不許的。」
「哈哈哈~~」
劉長笑著說道︰「四哥,莫要再說這些了,還是談一談這開海的事情吧當下的大臣們都重視邊塞,卻輕視開海,可是我卻知道,帝國的將來,是在這海洋上,在陸地上,無論大漢開闢出了多少的領地,撐死了也不過是一個大陸霸主,而全面開海,無論開出了多少的海域,也不過是一個隨時隕落的日不落,唯獨雙手一起抓,一邊開闊疆土,一邊開海探索,才能成為真正的霸主。」
劉恆沉默了片刻,「有些時候,我也听不懂你的話,可是我相信你,你身懷天命,想必是不會錯的。」
「當然不會錯,我何時錯過呢?」
劉長很是自信的說道︰「要開海,就不能只是官方性的探索,還得發動民間的力量,要推動海貿,我覺得,我們應當鼓勵商賈們出海航行,減少海商的稅賦,允許民間自己開設造船廠,自己擁有大船,招募水手,並且對海外的內容不保密,公之于眾,讓商賈們知道什麼地方有什麼特產,方便他們進行貿易」
劉恆皺起了眉頭,「長啊,對這些商賈,還是要有些束縛才好,膠東國的情況,不能再次發生啊,當初建要抓捕膠東國內的全部商賈,不是沒有道理的,他們聯合起來,為了利益,什麼都願意去做」
劉長卻搖了搖頭,「四哥啊,咱不能輕視任何一個行業,就說商賈,其中有惡劣的,難道就沒有好的?地方上每個富裕的人,都是豪強嗎?當然也有行善積德,靠著自己的本事,不去魚肉百姓的,民間豪族尚且如此,商賈又如何呢?不能說是商賈就一味的打壓,咱可不是秦國啊,國內不能沒有商賈,任何職業都有自己的作用和意義,不能如此針對」
「大臣們常常說商賈無法創造,不能使人果月復,我卻覺得,不是商賈無用,是商賈最容易跟這些大臣爭奪利益,農夫能安心為他們耕作,不會侵犯他們的利益,而商賈的產業卻能威脅到這些大族的本身利益你可不能被這些人給唬住了!」
劉恆還是很平靜,「商賈之中有好有壞,所有的行業里大概都是如此,只是商賈太逐利,且膽大包天,當下私鑄錢幣者,大多都是商賈你要扶持商賈來開海,我並不反對,但是商稅之類,還是得與群臣斟酌。」
「好,我知道了!」
劉長又問道︰「這件事不是該找賈誼嗎?這些天怎麼又見不到他了??」
「他正因為稅賦的問題而與群臣商談,他幾次上書,要我回復農稅,設立消費等諸雜稅賦,停止征收算賦,以所擁有的耕地來平攤對其余人則以收入為根據,施行比例制的稅收」
「他覺得大漢的稅賦太過簡單,直接,粗暴,要進行所謂巧妙的革新,可這件事哪有這麼容易啊搞不好,最後受罪的還是百姓。」
劉恆皺起了眉頭,當初劉長設宴來款待眾人的時候,他與劉恆說的就是稅收的事情。
賈誼決定改變當今的收支方式,對大漢的稅賦進行一次大刀闊斧的革新,趁著官職改革後便利,自從官職革新後,上下明朗,官吏的辦事效率提升了很多,所有空缺也都被填補上,不會再出現官府職權重疊,彼此拖延爭執的情況,可是劉恆作為一個「保守派」,對賈誼的想法有很大的建議。
劉長倒是很喜歡看兩人對峙的。
賈誼這個人吧,說起來跟晁錯沒什麼不同,無非就是個激進的儒家而已,看賈誼的諸多想法,其實跟晁錯是不謀而合的,無非就是立意不同而已,劉長有些時候其實也很擔心,這些激進派雖然很好用,但是一不小心就弄出大麻煩來,但是朝中有劉恆在,他就不怎麼擔心了,眾所周知,自己四哥向來是穩如老如意的,一生所追求的就是一個穩字,兩人對朝交手,對雙方都有好處,能形成某種詭異的平衡。
再說了,不提別的,光是賈誼對戰劉恆,這不知有多少樂子可以看呢!
劉長笑呵呵的說道︰「四哥!你放心吧!我向來是支持你的!賈誼這廝簡直胡鬧!你要好好盯著他!可千萬不能讓他亂來啊!」
劉恆瞥了他一眼,問道︰「你對賈誼是不是也這麼說的?」
「這怎麼可能呢?四哥怎麼能憑空辱我清白?!」
劉恆眯著雙眼,壓根就不相信劉長的鬼話。
而在此刻,賈誼正坐在尚方府內,整個人都是焦頭爛額。
「陳公啊,由廟堂帶頭設立商行,販賣尚方的制品,這是陛下都答應了的事情,算不上是什麼與民爭利」
陳陶閉嘴不言,一旁的趙綰卻開口說道︰「賈公,是否與民爭利,這我們不管,這是你們儒家才會在意的事情,我們墨家從未說過這些,也不在意這些,我們隸屬于工部,除非是您能拿來陛下的詔令,否則我們就不能耗費時日給您來提供那些設計這些東西,制造都是要保密的,您現在拿走了,可萬一泄露了制作方法,這罪過是您承擔還是我們承擔呢?」
賈誼很是幽怨的看向了陳陶。
墨家變了。
變得不像是自己了。
過去那憨厚樸實的樣子多好啊,無論是誰來,他們都能積極的幫忙,從來不會討價還價,那般淳樸可愛的模樣就印在賈誼的腦海深處,無法遺忘。
而如今的墨家,卻變得這般實際,本以為大家都是真心的談感情,沒想到啊,原來終歸還是一場交易。
賈誼苦澀的說道︰「我這也是為了廟堂的事情而忙碌啊,並非是為了我個人唉,我已經數天不曾合眼」
陳陶有些不忍心,正要開口,趙綰卻 地捏了一下陳陶的手臂。
趙綰繼續說道︰「請您拿出陛下的詔令,或者工部之令,工部向來與吳王親近,不太同意您的想法,想得到他們的同意,也不容易但是您如此操勞,我們也不能無動于衷,這樣吧,設計圖不能交予你們,廠房要屬于我尚方,制作的事情還是我們自己來,但是商品可以交給你們來販賣,我們也不會讓您為難,畢竟我們還要合作嘛,這樣吧,按著市場價的八成來給您,如何啊?」
賈誼險些跳了起來,「什麼??八成??你怎麼不直接高價賣給我們得了?尚方是做生意的地方嘛?!」
「呵,尚方這些年無償的幫助各個府邸,最後換來的就是浪費錢財的名譽,都說我尚方得到了大量的扶持,尚方對外的扶持卻閉口不談,為了不被他人再說我們尚方吃廟堂的錢,浪費國力,故而我們不能再無償相助別人了,都是廟堂的錢,可從誰手里出,從誰手里進,還是要算清楚的。」
「不行,不行,降低些!」
趙綰笑了起來,「若是您不願意,我們完全可以自己制作,再由尚方來組織商賈進行販賣,也不必非得是您,現在的情況,是諸府有求于尚方!
而非是尚方有求于諸府!!」
賈誼幾次張開嘴,險些罵出聲來。
果然啊,這叛徒比敵人更可恨啊!
在賈誼答應了尚方諸多「不公條件」,憤恨的離開這里後,陳陶方才苦澀的問道︰「綰啊,賈公一心為國,我們這麼做是不是有點不厚道?」
「不厚道?老師啊,平日里就是因為我們無償的幫助所有人,才被他們這般輕視,說我們浪費財富,錢財不都是用在他們身上了嘛?為什麼要我們背負惡名,成就卻讓給他們呢?您越是對他們好,他們就是輕視您,就是要斤斤計較,況且,他賈誼為了國事,我們就不是嘛?師父啊,這些儒生們十分狡詐,各個都是不能輕易相信的!
您千萬不要動搖!」
陳陶幽幽的看著他,「你這麼說儒生會不會不太好?」
「老師有所不知,在我們這一派,這是慣例,像我們開門祖師荀子,就曾多次辱罵儒生,隨後有弟子韓非,李斯等人,甚至是想要滅儒的弟子跟他們比起來,還算是收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