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順應民意

作者︰無言不信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羅幼度一副痛心疾首,大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自己這天才一樣的表演,居然沒有欣賞的對象。

白忙活了!

大殿之下,一片寂靜。

殿下的一眾人都為橫渠四句給震撼住了。

在羅幼度訓斥孔家的時候,眾人噤聲斂容,惶恐不安,深怕火上澆油,殃及池魚。

但隨著橫渠四句的出現,所有惶恐情緒一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心情激蕩。

竇禹鈞、楊凝式、馮平這三位大儒,以狂熱的目光看著站在上首的羅幼度。

眼中充斥著崇拜激動,就如給洗腦的迷弟一樣。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一句話,是他們一輩子的夢想,也是所有讀書人向往的最高境界。

這一句話。對于他們這三個一輩子都在做學問的儒生來說,威力之大,無法形容。

「陛下!」

竇禹鈞激動的老淚縱橫,說道︰「老臣一生所求,莫過于此,能听陛下此言,死而無憾。」

楊凝式磕頭如搗蒜,用著近乎哀求的語氣道︰「求陛下借以筆墨紙硯……」

羅幼度哭笑不得,這再說正事呢,這啥反應?

他目光往殿下一掃而過。

馮平激動地漲紅了臉,樂得跟小孩一樣。

王溥、宋琪、薛居正混跡官場多年,早非純粹儒生,並未有出格舉動,可那激動的眼神依舊掩蓋不住此刻的心情。

至于孔宜、孔瑜二人。

兩人已經完全處于失魂狀態了。

孔瑜癱坐在地,嘴里嘟嘟囔的,一個勁地念道︰「完了完了完了……孔家完了……」

孔宜臉色蒼白,一副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這千古名言一出,必然伴隨著他們孔家劣跡為天下傳誦。

孔家千年來過得有滋有味靠的是什麼?

不就是老祖宗的名聲嗎?

他們已經隱隱意識到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什麼了。

羅幼度看著下面百態,心中也隱隱觸動,也許這就是華夏文字與語言的魅力所在。

一句話,幾個字都能讓人瘋狂。

他不記得自己當初第一次听說這句話的感觸了,但即便是思想之復雜,文化種類之繁多的未來,即便文化差異相隔千年,張載的這橫渠四句依舊能夠讓他頭皮發麻。

何況是古代,還是五代這文學荒漠時期。

短短的一段話,威力之大,遠超羅幼度的想象。

見羅幼度準許,楊凝式不顧儀態規矩的從案幾上搶過筆墨紙張,直接趴在了地上研磨起來。

楊凝式將紙平攤,毛筆上墨,深吸了口氣,閉目回憶那種初次听橫渠四句的震撼感覺,手似乎不受控制,在紙上一揮而就。

羅幼度見橫渠四句完全打亂了自己批判孔家的節奏,也是無可奈何。

細細一想,這樣也不錯。

點到為止。

當然,羅幼度既然動手,就不打算留有後患。

他的點到為止並非心軟,而是擔心天下人心軟。

孔家畢竟沾著孔子的光輝,你要一棍子將他打死,必然會有人心生憐憫,覺得罪不至此。

反之自己留有余地,表現出了對孔家的寬容,給了孔家一條生路。

然後再讓人一點一點,將孔家在曲阜的那些事情,一一捅出來。

到時候用不著自己置孔家于死地,天下讀書人的口水都會將孔家淹沒。

念及于此,羅幼度也收起了怒容,信步走到楊凝式的身旁。

咦!

羅幼度眼中閃過一絲驚艷。

對于書法,他現在也有了一定的鑒賞能力。

楊凝式這橫渠四句的字帖筆墨瀟灑、縱橫錯落,委實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以他的水平,也就能看出這些了。

卻不知楊凝式的書法本就是當世一絕,史稱由唐入宋一大樞紐,是書法界承唐啟宋,開宋先聲的重要人物,對蘇軾、黃庭堅、米芾、蔡襄這宋四家,都有著巨大的影響。

今日初听橫渠四句,心情激蕩,靈感勃發,一蹴而就,寫下此生力作。

因這次感悟,令得楊凝式在書法界本就不俗的地位直線上升。

這一篇橫渠四句的行書,更是直接與王羲之的《蘭亭集序》與顏真卿的《祭佷文稿》相提並論。

楊凝式看著自己的作品,笑道︰「得此佳作,死而無憾。」

他回過神來,想起先前種種,不免大汗淋灕,忙道︰「陛下恕罪。」

羅幼度道︰「你將這副字帖相贈,朕便免了你的罪。」

楊凝式苦著臉,居然不舍得。

羅幼度滿不在乎地道︰「你再寫一篇就好了。」

楊凝式更加難受,再寫一篇,說得輕松,真有這本事,那他就是王羲之了。

「那,讓臣拓寫一篇可好!」

楊凝式可憐兮兮地說著。

「行!」羅幼度大度地說道︰「別將朕的真品弄丟便好。」

見氣氛早已帶偏,羅幼度來到孔宜、孔瑜面前說道︰「朕以為你們身為文宣王的後裔,更應該將文宣王的精神發揚光大。文宣王的精神什麼時候是祭祀了?教化才是文宣王的精神所在……」

「朕暫時收回你們祭祀文宣王之權,望你們能夠勿忘初心,發揚文宣王有教無類的精神。」

「你們什麼時候重拾這股精神,朕什麼時候將祭祀的權力交還于你們。」

羅幼度言語真摯誠懇,展現了上位者的寬宏大度。

孔宜、孔瑜趕忙磕頭叩拜︰「謝陛下,謝陛下!」

羅幼度來到了竇禹鈞的面前道︰「燕山先生!」

竇禹鈞作揖道︰「老臣在!」

羅幼度道︰「就由你接任供奉官一職吧!朕相信,當今世上除了先生,再無第二人有資格宣揚文宣王教化之功。」

竇禹鈞猶豫一二,還是決定接下了這個任務。

這供奉官一直以來都是孔家人負責的,他這個外人接管,必然會有很多麻煩。

竇禹鈞最怕麻煩,有時間處理這些麻煩,不如多上幾堂課,多教幾個學生。

但想到橫渠四句,想到自己再怎麼努力,也不過是讓幾千人讀上書。

而羅幼度才是那個能夠讓成千上萬人讀上書的存在。

為他分憂,就是為教化做貢獻。

竇禹鈞想著自己一大把年紀,也干不了什麼別的了,搖旗吶喊還是可以的。

羅幼度揮了揮手,一副難過的樣子,說道︰「好了,今天就到這里,都退下吧!」

原本還有一餐晚宴,現在顯然不用籌備了。

羅幼度還是小覷了橫渠四句的威力。

發生這種事情,根本是隱瞞不了的。

孔家人勞師動眾的進京,四處炫耀宣揚,鬧得人盡皆知。結果當天就灰溜溜地離開了汴京,返回曲阜。

集英殿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讓有心人透露了出去。

羅幼度對孔家的恨鐵不成鋼,對孔家的訓斥,以及孔宜、孔瑜的表現,還有橫空出世的橫渠四句。

整個汴京的讀書人,無不在討論橫渠四句,然後順帶討論孔子,討論孔家。

羅幼度的大度,也在這里盡顯仁君風範,為世人稱道。

但很快關于孔家的各種消息逐一傳到京師。

首當其沖的便是孔家利用郭威給的特權,以非正當的手段收了曲阜全縣七成田地。

孔家人不從事教化的原因也給汴京群眾揪了出來。

人手不夠!

孔家的田地太多,分支成員分批打理田莊田產。

他們甚至在家族內部成立了一個管理田地的機構,以便更好的打理手中的田地。

然後就是孔家與曲阜豪紳之間的約定。

孔家每月舉辦兩次祭祀,兩次文會,吸引士林學子在曲阜常住。

將孔家人的祭祀、文會,直接與利益掛鉤。

這牆倒眾人推。

除了這些明面上的,一些背地里不光彩的事情,也在這個時候浮出水面。

曲阜有一叫劉安的書生,無意間得到了顏真卿的《禮樂集》。

孔瑜動了貪念,將《禮樂集》騙到手中,收入孔家書樓。

劉安想要討個公道,便在大街上宣揚此事,意圖將事情鬧大,利用輿論討回《禮樂集》。

結果還未將事情傳開,城中豪紳就讓人將他擄走,毒打了一頓,還派人跟蹤威脅劉安家里人。

劉安不得已息事寧人。

此事也在這時候挑明。

一樁樁一件件,雖算不得惡行,卻也顛覆世人三觀。

孔家在士林中地位不可代替,結果一件件事情的揭露。

幾乎所有士林學子都有一種給欺騙的感覺。

這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愛之深,責之切。

孔家從人人敬仰的豪門,短短幾日間,落得人人喊打的地步了。

已經有性子急的學子開始向汴京的相公投遞嚴懲孔家的聯名書。

罪大惡極的孔家,根本不配天子的仁德。

天子的仁德應該用在他人身上,而不是孔家。

嚴懲孔家,逐漸佔據了輿論的主動。

羅幼度見時機差不多了,順應民意,再一次頒布了對孔家的處理方式。

沒收孔家所有田產,孔府書樓,歸為國有,改為華夏藏書館,孤本存留抄錄送入宮中收藏,抄本亦供人借閱抄錄。

孔家後裔當不忘初心,效仿文宣王教化天下,散于四方書院、書塾,教化萬民。

此命令一下,有心人都明白一點,孔家亡了。

這散出去容易,想要聚回來,便如登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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