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殿。
羅幼度對案幾上的奏章加了批注︰孔子非一人之孔子,祭祀孔子之供奉官,以後當由朝廷安排,有德之士擔任。
朱筆御批。
他將奏章一合,孔家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至于接下來的安排,朝廷自會有人去善後結尾。
過程怎麼樣不重要,他這個皇帝只要知道一個結果就好。
他不想學郭榮事必躬親,
此次事件最大的收獲是將孔家千年承傳的書樓收歸朝廷以及收回了孔家祭祀的權力。
這是絕了孔家再度崛起的關鍵。
古代不比現代,對于知識的保存有各種各樣的方法,甚至于粘貼復制,簡單直接。
古代的條件,要保存孤本典籍,是需要花費大價錢大精力的,一般人承受不了。
也只有世家大族有本事,有能力將書籍收藏保存。也是如此,文化的傳播掌控在他們手上,解釋權亦是如此。
孔家沒有了書樓,幾代下去,在知識獲取上與常人一般無二,再難服眾了。
祭祀權也是相同的道理,孔家人舉辦祭祀大典,所有讀書人都聚在孔家旗下祭祀孔子。
孔家自然而然的名利雙收。
現在失去了這兩樣東西,孔家就失去了底蘊,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孔子後裔這層身份。
所以羅幼度特地將孔家人打散,讓他們遍布各處,行教化善舉。
家族這玩意說白了就是利益共同體,利益相同,大家榮辱與共,自然就是一條心。
一旦散開,各自有了發展,想要重新聚在一起就不容易了。
到時候四面八方孔家後人都有了自己的根睫枝葉,一抓一大把,也就不值錢了。
真要再立一個孔家家主,估計四面八方的孔家人,自己都會將豬腦子打出來。
伸了一個懶腰,想著當前的局勢,羅幼度心情愉悅,自語道︰「讓子彈飛一會兒吧!」
他說的子彈是橫渠四句。
這四句話的威力遠沒有發酵起來。
等這四句傳遍天下的時候,羅幼度便打算入手,第一套改革。
教育。
作為後世人,羅幼度深知教育才是強國的第一要素。
提高識字率,增長民智,有助于提升各行各業的進步。
「怎麼操作才符合國情?」
羅幼度獨自思考著︰
不能將步子邁得過大,容易扯著蛋。
全面推廣太傷經濟,不符合情況。
可以先從孩子入手。
抓孩子的教育,一步一步地來。
還得吸取宋明朝的教訓,不能一味的重視文教,忽略了武事。
這天下要文人來治理不假,可打天下,守天下還得是武人。
羅幼度躺在榻上,這一想思緒就如泉涌一樣,停不下來。
他霍然起身,拿出紙筆書寫自己的規劃。
起筆就是德智體全面發展。
至于美、勞那是未來的事情,時代還沒發展到那個地步,就不追求什麼美勞了。
不過品德還是必須的,得放到首位。
不然費盡心思培育了一群造反作亂的二五仔,找誰哭去?
除了文教,還得重視體育,不能讀書讀傻了。
本末倒置。
弄一個運動出來,讓孩子在玩鬧中鍛煉自己,天賦異稟的可以早早地展現自己的天賦。
首先出現在羅幼度腦海里的就是幾大球類運動︰排球、橄欖球、足球、籃球。
橄欖球首先去除掉,這運動可以說是最激烈的球類運動了,但就是因為太激烈,太容易受傷。
沒有一身護具,進行如此激烈的運動,跟拿命在玩游戲沒啥區別。
籃球有場地限制,也不適合。
足球、排球最簡單,一個壘兩個石塊就能玩,一個弄塊布,掛著就好。
在對抗上排球顯然比不上足球……
就足球了,正好這個時代也有蹴鞠,只要改改規則就好。
順便來個彎道超車,這比西方早了千年,未來不至于那麼拉胯吧。
就在羅幼度規劃未來教育的時候,橫渠四句開始發酵。
最先受到影響的是汴京。
國子監。
著作佐郎呂端糊里糊涂上班,糊里糊涂下班。
沒有動力方向目標……
在許多年前,呂端也是一個上進少年,聰敏好學,名動鄉里。
呂端有心參加科舉,躍上龍門,卻發現自己人生的路已經鋪好了。
他父親呂琦是一位名臣,先後擔任秘書監,歷任禮、刑、戶、兵部侍郎、金紫光祿大夫。
他的人生就不需要科舉,直接憑借父蔭,候補千牛備身,然後擔任著作佐郎。
何為著作佐郎?
幫著宰相充當下手查閱資料,輔助宰相修史的官職。
職位不高,可晉升極快。
然後就沒有然後……
人生就是躺著混著就能得到,努力的意義在哪?
呂端有些迷茫,找不到自己的價值。
他干事本就迷糊,編修國史,查找資料,這種細活,他干不來,也做不好,漏字錯字是常有之事。
編修國史是細活,常人如他這樣早就挨罵了,而他也就被叨叨兩句。
最後習慣了,連叨叨都懶得叨了。
呂端更加沒了興致,在國子監混吃等死。
「呂兄!」
「呂兄!」
路人的同僚都跟他打著招呼。
呂端也一一回應。
好友彥柏快步來到呂端身旁,撞了他一下,低呼道︰「神了,易直兄,還真讓你說中了。你從哪里得到的消息?」
原來在孔家人大張旗鼓進京的時候,呂端就說︰「孔家人此次入京,討不得好。」
現在果然如他所言。
呂端笑道︰「哪里來的消息,是胡猜的。」
彥柏疑乎地看著自己的好友。
呂端也不解釋,這胡亂揣摩上意也是一罪。上次品評孔家入京,他便後悔了。只是酒喝多了,一時沒收住嘴。
呂端從羅幼度登基以後公布的一些政令,既已分析出新君是一個重視教化的皇帝。
而孔家人完全估錯了形勢,渾然不覺︰新皇帝尊敬孔子不假,但他敬重的原因不是儒家,是文教。
孔家早將老祖宗的東西丟到茅廁里去了,遇到重視文教的陛下,哪里討得了好。
只是鬧得那麼大,是呂端沒有想到的。
彥柏見呂端不解釋,也不再細問,而是從懷中取過一張字帖,說道︰「易直兄,你來評鑒一下,為兄的書法,可有長進!」
呂端接過一看︰正是橫渠四句。
呂端雙目瞳孔收縮,懶散的模樣突然消失,呼道︰「此句兄長所作?」
彥柏笑道︰「為兄哪有這本事,易直兄,這休沐,真是不聞窗外之事。這是陛下訓斥孔家時,月兌口而出的佳句,現在都稱之為御箴四句。」
呂端只覺得渾身血液沸騰,想著自己這些年虛度的日子,登時大為懊惱。
這捷徑又如何?
只要能為百姓做事,能為天下做事,能夠為這樣的仁君聖主效力,干出一方事業,為萬世開太平。
所走的路,是不是捷徑,又有什麼關系?
洛陽千乘寺後山。
一個黝黑的山洞,一個衣著破爛的少年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攤開《禮記》,趴在滿是石頭的地上,用樹枝書寫著。
他一字一字寫得極為認真,字也寫得極好。一人來到他身後,猶不自知。
「好字!」
直到對方驚嘆出聲,少年方才發現身後站著一人,驚恐的一把抱過自己唯一的書,害怕的將身體靠著山洞洞壁,警惕地看著對方。
來人是一個大月復便便的中年人,見自己嚇到了少年,忙道︰「莫怕莫怕,在下並無惡意。只是听說這千乘寺後山有一對母子,少年異常聰慧,是人中龍鳳。我這里有些錢,你拿著去讀書。長大以後,幫助更多的人。」
少年搖頭道︰「我不要你的錢。」
中年人笑得更歡道︰「有骨氣。這樣吧,我等下捐一套書給寺里,寺里的慧茹大師是個智者,不懂的,你可以問他。」
「我送你一副字帖,這沒理由拒絕吧!」
中年人將橫渠四句送給了少年。
中年人是一個很尋常的商人,早年也是讀書人,因讀書沒有前途,轉而經商,家財越來越豐厚。
人也變得越來越市儈,直到看到的橫渠四句,早年寒窗苦讀的情形浮現眼前,剎那間累積的這些家財不香了。
正好听聞了千乘寺後山有一對母子,人生第一次散財,還未散出去。
「走了!」
中年人揮了揮手。
少年恭恭敬敬的作揖︰「呂蒙正謝過恩公,敢問恩公大名!」
中年人笑道︰「羞報名號,就此別過!」
少年呂蒙正看著手中的橫渠四句,眼中也閃著異彩。
類似之事,在中原各地屢見不鮮。
對于讀書人來說,橫渠四句便如精神糧食,讓人熱血沸騰。
真正引起轟動的地方是江南。
江南是五代亂世的淨土,江南文風之盛,冠絕天下。
一直以來江南都瞧不起中原。
中原的文教,中原的文化,中原的詩詞,憑什麼跟江南比?
也就是武力強一點,能打一點而已。
但隨著橫渠四句傳入江南,江南上下噤聲。
「父王!」
李從嘉一瘸一拐地來到了李景面前。
見李景偷偷的將一副字帖藏在懷中,也不理會,說道︰「父王,孩兒想去汴京。」
李景皺眉道︰「你去汴京做什麼?」
李從嘉敬慕道︰「去見一見中原天子,看一看能寫出御箴四句的人,到底是何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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