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挽秋無精打采來到上房,剛進東屋,就听沈元熙失笑道︰「喲!三姑娘這是怎麼了?這麼重的黑眼圈,又有誰叫你操心,竟至于一夜未睡?」
「沒什麼。」蘇挽秋在炕沿上坐下︰「萬國盛會的事,你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這不是今天特意過來告訴你一聲,叫你們好好準備一下麼。」
蘇挽秋點點頭沒說話,沈元熙上下打量她幾眼,點頭贊道︰「別說,這樣高高梳起馬尾,再把眉毛畫得粗些,你又是個假小子般的性情,到時還真能魚目混珠。」
說完見蘇挽秋仍只是點頭,他不死心,又說道︰「那天我和雲海雲陽,大家都做這樣裝扮來掩護你,也就萬無一失了。」
「行吧,你看著安排。」
蘇挽秋倚在牆上,兩眼無神,心里想著︰我馬上就要去萬國盛會增長見識,那時氏卻只能在家,等著族人將她生吞活剝地吃下去。雖然我也知這樣想不對,可又哪里控制得住自己?這事實在是太叫人氣憤。
沈元熙當真是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因撓了撓頭,問蘇雲陽道︰「你三姐怎麼了?我以為她听見你們要去會驚訝呢,這怎麼竟心如止水,也沒听說她參禪啊,為何就成佛了?」
「三姐……」
蘇雲陽剛說出兩個字,就听爺爺咳嗽一聲,只見蘇明亮笑道︰「嗨!沈少爺不用管三丫頭,她腦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念頭,也該受受挫折,過些日子就好了。」
「的確,三姑娘的想法,有時候真是天馬行空。」
沈元熙見蘇家人不願提起,也就笑著轉了話題。不過心里卻是更好奇︰這三姑娘又有什麼標新立異的想法不能實現?以至于在這里悶悶不樂。
說了一會兒話,見蘇挽秋離開上房,沈元熙便也借口去茅廁離開,出來時見蘇挽秋一個人坐在二房門邊,他探頭看看屋里沒人,便也走過來,在對面小馬扎上坐下,輕笑道︰「說說吧,為了什麼事這樣不開心?」
蘇挽秋白他一眼,冷哼道︰「為什麼要說?說出來讓你開心嗎?」
「哈哈哈……」
沈元熙拍腿大笑︰「你還真是了解我。不過呢,人在郁悶的時候,如果能有一個人傾訴,心里確實會好受些。你就說嘛,到時候我開心,你也紓解了郁悶,恰是一舉兩得。」
蘇挽秋瞅他一眼,想想這話也有道理,家人們明顯是不打算再提時氏的事,與其自己一個人郁悶,還不如把沈元熙當成樹洞。既然她對此無能為力,也只能說出來讓自己好受些,及時止損。
因將事情說了一遍,沈元熙听著听著,面上笑容便漸漸消失,末了長嘆道︰「原來如此,我就說以你的性情,忽然有這意外之喜,該是開心的,原來竟還有如此內情。」
「何必假惺惺?想笑就笑吧。」蘇挽秋冷哼一聲︰「你不就是為了來看我的笑話嗎?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也必定和我家人一樣,並不覺著這是個什麼事兒,只認定我大驚小怪,護女人護得魔怔了。」
「三姑娘又何必如此偏激?悲憫之心,乃是這世間最高貴的精神。佛家說,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在世人看來,何須如此?但你會覺得可笑嗎?」
蘇挽秋怔怔看著沈元熙,見他神色鄭重,她倒忍不住笑了,點頭感嘆道︰「雖然我不待見你,你也看不上我,但我知道,你的三觀……和我還是相合的。」
「什麼叫三觀?」
「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蘇挽秋嘆了一聲︰「總結起來,就是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對自己的看法,對別人的看法。」
「確實我們兩個互相看不順眼,但良善之心,不可失之。」
沈元熙拍拍蘇挽秋肩膀︰「你沒有錯,錯得是這個世道。更何況,連他們村子里的人尚能背後唾棄,你為此憂心不能成眠,又有什麼可笑?」
蘇挽秋點點頭,強行振作精神︰「好了,你去上房吧,不然大家不見你,四處尋找,發現你在這里同我說話,豈非要驚掉下巴。」
沈元熙哈哈一笑,站起身道︰「也罷,在你家耽擱半日,我也該回去了。」
說完自去辭行。等他離開後,蘇挽春便來到二房,問蘇挽秋道︰「沈少爺和你說什麼呢?」
「沒說什麼,就是問我有什麼操心的事。」
蘇挽春道︰「確實你今天精神不振,怪不得他好奇。我也不明白,三妹,你不是向來唾棄貞節牌坊,說這東西害了多少無辜女子的一生。怎的這次那時氏愚昧,想要守節,賺一座貞節牌坊,你倒還贊賞呢?我本以為你該為時氏族長的決定叫好,他逼著時氏改嫁,不也是為她好麼?」
「我為他叫好?我恨不能一腳踹死他。他是為了時氏麼?他明明是為了讓族人吃絕戶。」
「你總說的,凡事要講證據,不能空口白牙。」蘇挽春抿嘴看著她笑︰「你不過是道听途說,怎麼就認定了那族長是吃絕戶?萬一人家不是呢?」
蘇挽秋氣呼呼道︰「沒有證據,但是有他們村里人的反應啊,村人都在背後戳脊梁骨,可見那族長絕非良善之輩。」
「那終歸也是你猜測,我只問你,若這族長真是為了時氏和她兩個兒女,逼她改嫁,你還生氣麼?」
「他就不可能……」
一語未完,蘇挽秋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下情緒,點點頭道︰「好,我就和大姐說說我的看法。你剛才說,我支持女子改嫁,唾棄貞節牌坊,這不假。但你並不懂我心中真正支持的是什麼,唾棄的是什麼。」
這時蘇挽夏牽著蘇挽冬的手也走進來,听見這話,姐妹倆便悄悄站住,只听蘇挽秋沉聲道︰「我支持的,是女人的意願自由。女人想改嫁她就改嫁;女人不想改嫁,她想守節,那就讓她守節。我支持的,是她們這份選擇的權力。大姐你明白了嗎?」
蘇挽春點點頭,忽听蘇挽冬問道︰「三姐,你從前說過,我們因為是莊戶人家,不必被三從四德天天洗腦,毒害到不可救藥,這是幸事。呶,你都說三從四德是毒害了,那若是有婦人被毒害到不可救藥,非要守節,這難道還不逼著她改嫁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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