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皇極門前。
一陣穿堂風在這座面闊九間的外朝正門吹過,凍地門前的李雲棠縮了縮脖子,恨不得將自己整個腦袋都鑽入衣領。
這個舉動,也引得一旁坐在髹金雕龍木椅上的小皇帝,捂著嘴笑了起來;而後她斂住笑容,清了清嗓子道:
「朕可是特意跟你說了,讓你多穿點衣服,你嘴上應地倒是勤快,可心里卻全然沒當回事,現在便是——
活該凍著!」
「阿嚏!」
李雲棠凍地打了個噴嚏,接著望了望龍椅後面,那里站著兩個手持黃羅傘蓋的太監——他們身上裹的也相當嚴實。
只有自己像個憨憨,穿得一層薄薄的單衣。
現在的李雲棠,只想把後世那些拍清宮劇的導演抓來,全部推到不遠處的午門外,給 嚓了。
要不是他們電視劇的誤導,自己怎麼會認為例行的早朝是在皇極殿(太和殿)內舉行呢。
不然自己也不會因為怕皇極殿里悶熱,才穿了這點衣服!
但他嘴上卻還得悉心受教:「皇爺說的是,是奴婢不知好歹……」
「朕話還沒說完呢!」
小皇帝直接打斷了李雲棠的告罪,抓住了在其面前為數不多的說教機會,做起了科普:
「無論刮風下雨,霜寒日曝,這早朝都要在這皇極門前舉行;朕順承天意,治理萬民,听政之時需讓上天知曉,所以才在這蒼穹之下,以示坦蕩!」
「謝皇爺教誨。」李雲棠畢恭畢敬地回了一句,可小皇帝卻像話匣子被打開了一樣,又開口了:
「還有,這建虜在關內的最後一任酋首,便是在這里被明正典刑的,叫什麼玄、玄……」
「玄燁?」李雲棠試探著提醒了一聲,心中則暗道:麻子哥,這次就算給你五百年,你也不中用了啊!
「對,玄燁!」
小皇帝輕拍了前臨時搭設的御案,以表贊同,接著興致沖沖地說了下去:
「當時他想要從神武門(即玄武門)逃出,被夔國公李來亨給抓個正著,而後太祖便命夔國公將其帶到當時還未改名的太和門前。用他的性命,祭奠甲申國難以來,喪命于建虜屠刀下的漢家毅魄。
數日後,太祖又在此接受朱由榔禪位,登基為帝。是故民間有雲:
‘御門金台上戮酋地,即為皇漢天子踐祚之處!’」
李來亨……
這個名字又牽動了李雲棠前世的回憶,
這位有些小闖王之稱的民族英雄,在鄭成功敗走金陵、李定國病死 臘,神州陸沉之際,扛起了抗清的大旗。于茅麓山一隅,奮戰至康熙三年;最終兵敗被圍,舉家自焚。
是為天下皆降闖未降!
而如今在這里,則是他擒獲了康麻子,這一切冥冥之中,像是自有因果。
又是一陣蕭瑟的秋風吹來,將李雲棠從沉思中拉了出來,他向一側手持傘蓋的太監身邊靠了靠,希望這太監身後的屏風能給他擋住些冷風;而後望著尚處在蒙蒙亮的天空,向皇帝潑了盆冷水:
「皇爺,今日百官都未到,皇爺已經先到了,以君候臣,這有些于禮不合罷。」
被這麼一問,小皇帝正在敲打著龍椅扶手的兩指突然頓住,她沒好氣地瞥了李雲棠一眼:
「昨日懿安太後不是說了要來听政麼,她若是頭一次上朝,便來得比朕早,朝臣們恐怕會認為朕懶政,為了搶在太後之前到,朕便早來了一個時辰。」
李雲棠無話可說,不知道自己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才要在差不多凌晨四點多的時候,站在露天場所喝西北風。
……
嗡、嗡、嗡~
黃鐘大呂般的鐘聲自午門鐘鼓樓上傳來,提醒著卯時已到!
午門隨之洞開,門外侯著的文武百官各應次序,分從兩側的門洞進入紫禁城內。
站在皇極門前的李雲棠,則從容不迫地遠眺,目視淺灰色天幕下魚貫而入的朝臣。
此時,上至位極人臣的三殿三閣大學士,下至七品的都察院御史,都得從金水河兩側的石橋上畢恭畢敬地走過。
在象征著天家威儀的玉階之前,他們亦是微不足道。
而小皇帝則端坐在髹金龍椅上,氣定神閑地看著皇極門廣場上越聚越多的朝臣,頗有一種睥睨天下的感覺。
一旁的李雲棠不禁心中暗嘆一聲:
大丈夫當如是也!
呼地一聲,身後的寒風陡然增大,吹地李雲棠打了個哆嗦;而後他回頭一看,見皇極門已經打開,懿安太後乘著八人所抬的敞轎,自門內而出。
小皇帝御座的左側,早早地擺上了懿安太後的座椅,座前也掛上了一副細絹簾布,可這太後卻沒有急著落位,而是使喚了個小太監前來傳話:
「啟稟皇爺,太後請皇爺移駕身後,商討典禮紀察司相關事宜;太後還囑咐,若是皇爺堅持,此事可以做出讓步。」
小皇帝以為那旨意未加蓋制寶璽,太後有服軟之心,又見百官尚未列位,便想要著前去商議。余光卻瞧見李雲棠手上打出坐下的暗示,略作思量後她止住了身形,並直接開口讓那太監回去。
而後李彧神情嚴峻地望向李雲棠,意思非常明確,要其給個解釋。
李雲棠則向右微靠了一步,低聲稟明:
「皇爺,這是太後計謀!」
「什麼計謀?」小皇帝眉頭一皺,也嗅出了這事恐怕另有玄機。
「回皇爺的話,前漢周勃迎立代王劉恆為帝之時,也曾于百官面前請劉恆借一步講話,結果被文帝身邊的宋昌以‘公事公言,王者無私’的理由拒絕。
因為這對君臣知道,若是真的湊上去與周勃私言,便會顯得新帝沒有主見且易受人擺布。
彼時彼刻,正如此時此刻!
而如今百官雖然尚未站定,但已經能清楚地看見門檐下太後的邀見,若是皇爺真的應邀而去,那必然在百官心中留下君威不振的印象,于親政之事有百害而無一利!」
听完來龍去脈的小皇帝連連頷首,暗道嫡母心機深沉,接著正了正身形,把目光投向廣場上逐漸各列其次的群臣。
懿安太後听得回報,知道是一個小太監壞了她的計策;在乘著肩輿落座後,狠狠地剜了李雲棠一眼,小指上新戴的鎏金瓖玉護甲套,更是用力地劃過座椅扶手,在上面留下了清晰可見的劃痕。
對這溢于言表的敵視,李雲棠卻絲毫不擔心——同治年間,慈安太後威勢遠甚于慈禧,殺慈禧的親信太監安德海,尚要借助外臣丁寶楨的力量。
而小皇帝之于懿安太後、相較慈禧之于慈安,又強勢了一些,所以只要有皇帝照拂,自己絕對沒有性命之憂。
因此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充當皇帝的爪牙,將懿安太後得罪地越狠,則皇帝越倚重他!
此時台下的百官已經列定,口中正山呼萬歲,身體卻站的筆直,未行一跪三叩之禮。
其中緣由,則是因先帝新政廢除了早朝跪拜,這幫朝臣倒是不傻,把這項對他們有益的政策,給保留了下來。
萬歲聲漸漸散去,皇極門前重歸肅靜,李雲棠清了清嗓子,吼了一聲:
「今朝听政,皇帝若曰:眾卿,可有本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