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之只覺得時間過得很慢,慢到手上的溫熱久久無法散去。
他不敢抬頭望向那張精致的臉,低頭突然看到黑色披風被風吹起,一雙小巧的黑色長靴漸露眼前,讓他只覺得心跳又快了幾分,仿佛晚風吹起的不是衣角而是他的心房。
陳慶之終于抬起頭,他看到了一張冷若冰霜的臉,下一秒卻下意識地一把推開面前的殺手。
「小心」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去救這名殺手。
陶永一掌重重拍在了陳慶之的胸口上,一口鮮血涌出,陳慶之搖搖欲墜向後倒了下去。
他躺在地上眼楮無力地想要合攏,用盡力氣看去,隱約看到那黑色長靴欲前又止,又隱約听到陶永一劍刺出的聲音,也听到遠處一陣齊整步伐的聲音,似乎是官兵來了,最後隱約看到那抹黑色飄然消失,他也終于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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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間,陳慶之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午後。
他剛剛迷迷糊糊地醒來,得知自己大病痊愈,舉家歡騰。
也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叫做陳慶之,于是他陷入一個問題中,做將軍還是做俠客?
三秒鐘後他敲定主意,他不想卷入亂世紛爭,所以這輩子一定要做個逍遙俠客。
為了完成這個目標陳慶之需要搞清楚的第一件事就是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俠客?
他想要去問身邊的人,不過讓他感到奇怪的是,似乎家里的管家僕人都對自己避之不及,好一段時間連一個敢和自己當面說話的都沒有。
直到有一天,八歲的陳慶之攔下了給自己送藥的耿壯︰「那個你叫耿壯是吧」。
「啊少爺你叫我啊,有有事嗎」耿壯略微有些吃驚,踏出房門的腳又縮了回來。
「咳咳,謝謝你這些天的照顧了,我能問你個問題嗎」陳慶之這些天精神還沒恢復,本來陳夫人找了好幾個貼身丫鬟但都被陳慶之拒絕了,最後便成了耿壯照顧他了。
「少爺你有話盡管問,那啥不用客氣」耿壯撓了撓頭,陳慶之的反應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想知道,從前的我是脾氣很差嗎?為何你們都躲著我」?
「少爺我我沒有這個意思啊,只是只是」耿壯聞言一驚,著急地想要解釋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安。
「你不用怕,其實其實我可能變得不像以前的自己了」陳慶之趕忙打斷,看著耿壯不解的眼神繼續道︰「我意思是我剛剛痊愈也許腦子受了傷,對之前的事記得也不太清了,但是我也不想活得稀里糊涂的,萬一我曾經做錯了什麼,我想我還可以彌補,所以還請告訴我為什麼大家都躲著我」。
耿壯一怔,看著陳慶之誠懇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氣道︰「其實吧,少爺你脾氣不壞,就是有些怪」說完一停頓看了眼陳慶之,見他沒有生氣繼續道︰「我覺得吧,就是以前少爺你身子骨太弱了,從來不出門也沒個朋友,可能也被外面的人嫌棄,但是少爺你心氣又傲所以慢慢就不怎麼愛和人說話,我們做下人的往往去幫你卻讓你誤認為是看不起你,稍有不慎就大哭大鬧,少爺一不高興夫人就責罰我們,所以時間久了,大家都不敢和您多說話了」。
「原來如此,看來我還曾經是個抑郁癥患者啊,謝謝你啊耿大哥」陳慶之得知真相苦笑一聲,卻不料那耿壯听到他的稱呼頓時如五雷轟頂。
「少爺你叫我什麼」?
「嗯?耿大哥啊怎麼了,你比我大叫你大哥應該的」陳慶之不假思索道。
「不不,使不得」耿壯趕忙擺手道︰「少爺是主,我是僕人,身份有別不敢造次的,少爺能痊愈大家其實都很開心的,更不能要少爺彌補什麼,有啥需要您直接吩咐就好了」。
「什麼主啊僕的。你沒听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嗎?我陳慶之也沒比耿大哥你多條胳膊多條腿,不過投胎好點有啥了不起的,在我眼里大家都是一樣的,你年紀比我大又照顧我叫你大哥沒有不妥」陳慶之笑著道。
「可是,可是」耿壯一時間語無倫次起來。
「別可是了耿大哥,不管之前我是什麼樣,你只需要知道,從現在開始我都不是從前的我了,絕不會像以前那樣無理取鬧了,反正這聲大哥我是叫了,你若不應那就是覺得我不配做你小弟了」。
「少爺多謝少爺從前我听爹爹說那些大將軍說話的時候讓人讓人肝腦涂地,今天少爺說的耿壯想不明白,但是打從我出生起除了我爹沒人這麼和我說話,從今天起,耿壯對少爺也是肝腦涂地」這是耿壯這輩子第二次哭,第一次是他爹死的時候,那次哭的傷心,這次哭的開心。
從那以後,耿壯便對陳慶之形影不離,而正是他解開了陳慶之心中的疑惑。
「耿大哥,你說這世上有沒有大俠啊」陳慶之嘴里叼著狗尾草,躺在草地上曬著太陽。
「大俠?當然有了少爺」耿壯同樣坐在一旁,雖然年幼但半果的身上露出結石的肌肉顯示著少年的力量,他望著身旁的少爺不由自主地笑,少爺沒有說謊,從那以後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幽默風趣而且待人友善,甚至還會跑到這鄉下田間模魚玩耍,不光是他,陳家上下乃至街坊鄰里,都對公子甚有好感。
「真的嗎,你見過嗎耿大哥,真的有武林高手?」陳慶之大喜若望坐了起來。
「額,我沒見過,不過我以前听我爹游走江湖說過很多大俠故事,而且習武這種事世人皆知的,我也會功夫啊」。
「你可拉倒吧,你那功夫不就是全靠一把子力氣,我意思是那種可以飛檐走壁的大俠」陳慶之對耿壯白了一眼。
「飛檐走壁,你是說輕功吧,少爺那得有內功真氣才行」耿壯繞了饒頭道。
「內功真氣?果真有這種東西」?
「自然有的,江湖上那些大門派各有各的內功路子,我爹跟我講過這些江湖弟子就是可以飛檐走壁,以一當十的」。
「那你快跟我講講,都是什麼門派,什麼功夫啊」陳慶之頓時來了興趣盤起退來。
「嗯當今武林,有佛門和道家兩個大的宗派,就像正一教和北魏那邊的白馬寺,分別是道家和佛門的代表,門中弟子也都是信教之人」耿壯一五一十地說著。
「那若不信教可有其他門派」?
「有的,我爹曾說江湖上還有三山兩河一隱樓的說法」耿壯想了想點頭道︰「三山是蜀山的巴蜀劍派、黃山柳家、華山的公孫家,兩河是漢江的怒江盟、淮河的白龍寨,那個隱樓就厲害了,我爹說那是江湖上最神秘的門派叫煙雨樓,據說他們通曉天下事,但是卻很少行走江湖」。
「那他們都是什麼功夫,誰比較厲害啊」陳慶之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讓耿壯面色一窘。
「這個少爺我也不知道他們誰厲害啊」耿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說道︰「不過听說很多年前煙雨樓經常評論天下英雄,叫什麼煙雨評,只是現在已經斷了許多年了」。
陳慶之輕嘆一聲旋即又興趣高漲道「既然都是大門派想來本事都不低,嘿嘿,巴蜀劍派,用劍才是最帥的,就這個了」說完拍了拍上的土一溜煙往回家跑去。
耿壯看著少爺起身趕忙穿衣服去追,突然又想起什麼道︰「對了少爺,還有西域魔教听雪堂呢」。
「去你大爺的魔教,小爺我要當劍俠」。
陳慶之帶著激動的心、顫抖的手回到家里,開門見山就對陳升說了句︰「爹,送我去巴蜀劍派學劍吧」。
後來據說那一晚後,陳慶之的一個月都沒法落地。
不過這並沒有打消陳慶之想學劍的心,一哭二鬧三上吊好幾個月,以至于耿壯都以為陳慶之又回到從前了,在陳夫人的勸說下,陳升終于答應了陳慶之學劍的請求,不過不是巴蜀劍派,而是離武康城不遠處的竹溪派。
耿壯記得送陳慶之去竹溪派的那天問他︰「少爺,你為啥非得學武呢,老爺的棋術那麼好你要是學了一樣讓人佩服,而且咱家不是還有酒莊」。
「耿大哥,你可別跟我再提酒莊了,鬼知道老天爺咋想的,這輩子竟然還跟釀酒廠有關系」陳慶之最後一句聲音很小嘟囔著,耿壯只得疑惑地「啊」了一聲,他不會知道自己少爺上輩子就是釀酒廠的工人。
「少爺你有點生在福中不知福」耿壯同樣嘟囔道。
陳慶之突然停下腳步,竹溪派在莫干山腳下,此刻眼前是一片翠綠的竹林,山泉環繞竹林而過送上清爽。
「學劍是為了不信命」陳慶之突然道。
「啊?為啥不信命少爺,老話都說人各有命」耿壯愣了一愣。
「因為我想好好按自己的心意活一次,而不是只去做陳慶之」還不到耿壯脖子的孩童若有所思︰「人總是哭著降臨世上,但也可以笑著燦爛離去不是」。
「少爺,我听不懂,不過只要少爺開心那我也開心,听說這竹溪派的清泉子大師也曾經在巴蜀劍派做過客卿,劍法也是很厲害的,雖然你三天才去學一次,但是能得到他的真傳那也不容易呢,要不是老爺幫他們修繕門派,哪能隨便收徒呢」耿壯邊走邊說著。
「所以我一定要好好練,當天下第一的劍客」。
自那以後,莫干山的竹林里,不論冬寒夏暑總有一名白衣少年仗劍獨行,那時,他滿眼都是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