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輕輕拍了拍宋繪月的肩膀,低聲道︰「不要怕,我來安排。」
他讓黃庭去弄點吃的來,又問宋繪月要不要去請宋太太來——事情鬧得這般大,又是在張相爺府上,宋太太很快就會知曉。
宋繪月要等到天亮,她想讓宋太太好好睡一覺。
晉王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 謝家父子來了。
祖大夫家中不便議事,晉王當機立斷,領著他們進了馬車。
馬車里滿是血腥氣味,謝舟大氣不敢喘,心想月姐兒不去鐵珍珊的寨子里入伙,真是埋沒了人才。
晉王對這血腥味早在十年前就已經麻木,此時沉沉地盯著地面那一灘印記,說出了自己的第一個吩咐。
「陳志剛這個三司副史,找到他的把柄, 把他弄下去。」
謝川點頭。
「小八,今天晚上在張家的細枝末節,你問侯二,親自寫一份文章,送到琴娘子那里,印到小報上去,明天就讓所有人都知道此事。」
張家想要毫發無損,絕無可能。
他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張旭樘不僅僅是個紈褲,還是張家養出來的沒有人性的一把刀。
這把刀可以揮向任何人——包括他。
謝舟閉緊嘴巴,以月復語的架勢應了。
「明日陛下一定會召見我」
隨後晉王便沉默下來。
在此事過後,今上的召見,意味不言而喻,夜闖相府,他沒錯也是錯。
外面風聲呼喝,直來直去, 不留情面地往人身上撲, 不似潭州, 風也經過了重重山崗阻礙, 纏綿溫柔。
先是一陣狂風,狂風過後,馬車頂上便有了「沙沙」的聲音,謝舟撩起簾子看了一眼,就見外面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
三人都沒說話,因為寒風繃緊了身體,又因為明日將落在晉王身上的風雪而繃緊了頭腦。
晉王思索了片刻,毫無結果,干脆擺手︰「隨便他吧。」
局面已經如此,難道他還能去給張瑞賠禮道歉?
謝川見狀,便低聲道︰「俊義橋鬧的如此厲害,很快就有人遞了拜帖過來,您要不要見一面?」
這個時候遞拜帖的人,毋庸置疑是倒張派,而且消息靈通,對晉王而言,好處很大。
然而晉王搖頭︰「不見。」
謝川遲疑道︰「若是拒絕, 恐怕會斷了這條路子。」
「不要緊,」晉王並不在意倒張派,「他們想要見我, 為的是他們自己,要把我當成對付張家的利器,日後凡事都得听從于他們,縱然成事,也是養大一群蠹蟲,成為傀儡,我們只做好自己的事,自然會有正直清流之人跟隨。」
謝川點了點頭,也知道這一條路最難走。
談話到此為止,晉王從馬車上下去,在這漫天雪花里深吸一口涼氣,走回祖大夫家中。
一進去,他就看到宋繪月還坐在廊下台階上,手肘交叉平放在兩腿上,腦袋埋在手上。
伸出來的手指上,已經被咬了許許多多的牙印。
她從小就有這個愛咬手指的毛病,編竹篾後就改了,現在彷徨無助之下,又不由自主地啃起了手指頭。
銀霄站在一旁,給她撐著傘。
他的面孔因為風雪越發冷峻清晰,膚色也因為常年的日曬成了深色,在文風大盛的京都之中是位異類。
一看到他,便不由地讓人想起邊疆的風霜,有種冷冽粗糙之感。
他是由遙遠的風吹到宋繪月身邊的。
晉王大步走過去,不動聲色的從銀霄手中奪過傘,遞給黃庭,蹲去,側頭去看宋繪月。
宋繪月將腦袋埋的嚴嚴實實,成了塊石頭。
晉王去抓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在不自覺的顫抖,他用力攥住她的手,恨不得替她去疼,替她去難受。
他的手是溫暖的,熱度傳到宋繪月手上,讓宋繪月淚眼模糊地抬起頭來,牙齒咯咯作響,她嗚咽一聲︰「祖大夫說清輝不知什麼時候才會醒來,都怪我,把他送走。」
說到這里,她的悲苦在胸中劇烈爆炸,炸的她一顆心都仿佛是碎了,痛的五髒六腑都攪在一起。
淚眼朦朧,她把整個張家都恨到了心里。
而此時此刻的張家,也將晉王和宋繪月恨透了。
好好的一樁喜事,卻動鐵成凶,到處都是一片烏煙瘴氣,從書房到大門口一條路,到處都是淋灕的血跡。
張家女眷氣的要吐黑血,張家三父子坐在一起,則是冷靜下來,商議著此事該如何做才能不對張家造成影響。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到了此時,張旭靈也不得不為這貼毒藥出謀劃策。
他和張旭樘一樣,都是張瑞的兒子,陰謀詭計天然的就存在于他的身體里,只是等閑不拿出來使用,眼下到了非用不可的時候,那自然也只能出手了。
三父子商議許久,各自去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張瑞就睜開了雙眼,咳嗽一聲。
今夜他一個人睡在外院,听到他的動靜,伺候他的兩個隨從便應聲而至,打開房門。
一個點起蠟燭,卷起床帳,打開炭盆蓋子,提起火箸,撥開白灰,往里面添上三五個銀炭。
另一個端來熱水,搭上面巾,擱在洗臉架子上。
隨後進來一個大丫鬟,恭敬地捧著官服等著。
炭火很快就燃了起來,屋子里越發暖和,張瑞這才掀開被子坐起來,趿拉著鞋坐到洗臉架前,讓隨從給他梳頭發。
頭發一絲不苟的梳好之後,隨從打濕面巾,擰干後送到張瑞手上,張瑞擦了臉,把面巾丟在水盆里,張開雙手,準備換衣裳。
大丫鬟手腳輕柔地給他月兌了寢服,垂著眼楮不看他的身體。
他保養的很好,皮膚一直是白皙細膩的,然而一個人老了,越是白皙細膩,就越是顯出幾分鶴發童顏似的古怪,讓人愛不起來。
大丫鬟雖然垂著眼楮,手腳卻絲毫不受阻礙,十分利落的將緋色羅袍群和那一大堆零碎整理好,最後給他戴上進賢冠。
張瑞執了笏板,走出門去,詢問已經站在外面等候的張旭靈︰「打好招呼了?」
張旭靈點頭︰「各館小報,兒子全都親自跑了一趟。」
張瑞點頭︰「上折子的口信都送到了?」
「送到了,一共送了三家,都是三司中的,阿爹,要不要再去一趟岳樞密那里,他上的折子,分量最重。」
「誰都可以上折子為張家說話,唯獨他不可以。」張瑞對這位兒子有些失望。
這兒子敦厚,但是缺了上位者的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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