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襄陽回到棘陽,楊佺期便收到了尚書省的公文,要求各州郡縣賑濟災民,楊佺期召集眾人商議。
晉設尚書、中書、門下三省共同處理朝政。尚書省掌管行政大權,設有吏部、祠部、度支、左民、都官、五兵等六部尚書(渡江後撤去都官,成為五部),最高長官尚書令;中書省總領百官,掌握部分的地方行政,最高長官中書令,官位在尚書令之下,權力在其之上;門下省參議國政大事,負責審查詔令,簽署章奏,有封駁詔令、奏章的權力,最高長官侍中令。
至于三公已無實權為榮譽職,為皇帝顧問,用于安置權臣。權臣大多以三公錄尚書事、加領中書及門下,或加領大將軍、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太元十年(385年),瑯琊王司馬道子為揚州刺史、錄尚書事、假節、都督中外諸軍事,同時還兼著司徒之職。
「……倉中粟米不滿千石,這點粟米連官吏的俸祿都不夠,哪有糧食賑災。」倉曹參軍楊尚保道。
楊佺期到任後,委派族弟楊尚保掌管錢糧大權。原新野太守韋仁將庫中所存的錢糧揮霍近空,面對空空如也的倉庫,楊尚保怨氣十足。
主簿陳深慢條斯理地捋著胡須,道︰「楊太守莫急,總要想想辦法。朝庭旨意怎可怠慢,到時候追查起來誰擔得起責?」
楊尚保怒哼一聲,道︰「陳主簿可有辦法?要不然先擠出些粟米來賑濟災民,官俸暫不發了。」
馬上就要過年,不少人指著俸祿過年,陳深當然不會開口做這個惡人。
陳深看向楊佺期道︰「楊太守,軍中尚有萬余石粟米,能否先支應部分賑災。」
「不行」,數聲呼喝同時響起,皆是楊家族人。
陳深心中暗哂,楊家把持軍隊,早將軍糧視為囊中之物,難怪堅決反對。
楊思平大聲道︰「陳主簿,新野是胡兵南下的門戶,一旦戰事起,軍中無糧引起嘩變你可吃罪得起?」
新野郡有駐軍三千,加上楊家族軍五百,平均月餉三石,存糧僅夠一個多月所耗。
陳深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夫只是提議,行與不行自有太守做主。」
楊佺期心中暗惱,這個陳深伙同韋仁私分倉儲,沒少撈好處。如今賑災沒有錢糧,他不但不能分憂,反而看熱鬧說風涼話。
楊安玄心不在焉地听著大堂上眾人爭吵,無非是「沒錢沒糧」四字。
對朝庭的賑災方略楊安玄月復誹不已,一紙空文要求賑災,既無錢糧又未減免賦役,拿什麼賑災。做婊子樹牌坊,到時候隨便挑兩三個該死的鬼開刀用來平息民憤罷了。
「安玄,你怎麼看?」楊佺期的話打斷楊安玄的遐想。對面楊安遠流露出嫉妒的眼光,父親對老三越來越倚重了。
原以為大哥到襄陽任職,自己頭上的石頭搬開,能順利接掌楊家族軍,不料老三冒了出來。
先是猜中朝庭旨意,接著途中殺賊立功升任了軍侯,在襄陽又討了郗刺史的歡心,再這樣下去,非把自己比下去不可。
從洛陽到新野,再從新野去襄陽,沿途楊安玄沒少見流民慘狀,斬釘截鐵地道︰「災是一定要賑的,有朝庭的公文,父親身為太守,要以民為重。」
「你說的輕巧,糧食從何而來?莫非你能變出來。」楊安遠譏道。
楊安玄懶得答理他,道︰「一時之間無處籌糧,只能先動用軍糧救急。」
「不行。」楊思平吹胡子瞪眼道︰「軍糧關系新野生死存亡,一旦被秦、燕探知無糧,禍不旋踵。」
「叔父莫急。」楊安玄道︰「小佷並非要挪用軍糧,只是暫時用于救急,不用十天便可歸還。」
楊佺期眼神一亮,道︰「你且道來。」
楊安玄道︰「新野郡有良田萬頃,去年風調雨順,大戶人家應有存糧,父親不妨派人借糧。想來那些大戶都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定會鼎力相助。」
楊佺期微微點頭,向大戶借糧他也想到了。只是善財難舍,要從世家門閥手中要糧,並非易事。自己剛任新野太守,不好強行募糧,要是得罪郡中門閥權貴,就算郗刺史相助也難持久。
「再有便是購糧。近幾年江南風調雨順,應有積糧,父親不妨派人前去購糧。」
楊尚保嘆道︰「庫中無錢帛,拿什麼購糧?」
楊安玄道︰「新野地處交通要道,往來商旅不斷,城中商戶亦多,若能說服商戶捐獻或者提前繳納稅銀,購糧的錢應該不難籌措。」
「不可。」這回輪到陳深急眼了,他在新野為官多年,家族勢力隨他深扎在此,城中有金鋪、糧鋪、布莊、酒樓等多家店鋪,楊安玄這個主意是要從他身上割肉喝血。
楊思平卻笑道︰「安玄說得不錯,城里的那些商戶個個富得流油,前兩天我夫人到富余坊買了串南珠,居然花了五千錢,嘖嘖,真是一本萬利。」
陳深眉頭暗皺,富余坊是他家的產業,由他的族弟陳海打理,該不會楊思平听到了什麼風聲,有意借此事敲打自己吧。
目光一斜,看向功曹史岑揮。岑揮會意,拱手道︰「今年的商稅已經收齊,若是再行攤派,寅吃卯糧,怕商販不肯,吵嚷生事,對大人的官聲不利。」
「是啊,是啊」,堂下一群官吏紛紛出聲附和。作為地頭蛇,或多或少與城中的商戶有所牽連,而商戶的背後又多是世家。
楊佺期皺了皺眉,揮手道︰「此事稍後再議。安玄,你繼續說。」
楊安玄繼續道︰「郗刺史讓父親招兵買馬,修繕城池,以防胡兵南下。父親可從災民中擇青壯者擴充至軍中,加以訓練充實軍力。這些人既然入伍為兵,自然要供給他們軍糧。父親可以行文稟告郗刺史,招收了多少兵丁,讓郗刺史撥些糧草充當軍糧。」
「不錯」,楊思平笑道︰「安玄這主意倒是兩全其美。」
「另外,父親不妨以工代賑,讓這些流民修繕城池、房屋,平整道路開挖溝渠,只要挨到春暖花開,這些人便是父親治下的百姓。」楊安玄胸有成竹地道。
楊佺期點頭微笑,道︰「安玄言之有理。」
楊廣不以為然地道︰「災民多是些老弱婦孺,能做什麼?」
「老弱婦孺亦是天下蒼生,焉能見死不救。」楊安玄正容道。
楊廣厲聲道︰「你在指責我見死不救嗎?」
看到楊安玄被斥,楊安深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看來自己送給大伯的那個美女起了作用,大伯對老三沒有好感。
見大哥發怒,楊佺期只好板起臉來斥道︰「安玄,休得無禮,還不向大伯賠罪。」
楊安玄躬身施禮,楊廣一拂衣袖,怒容滿面地側轉身,不受楊安玄的揖拜。
對于楊安玄所說,堂上諸人各執己見,吵成一團。
楊佺期重重地拍了一下公案,道︰「賑災之事刻不容緩,先挪用一千五百石軍糧賑災,明日起于四城門外施粥。每個城門每天五石粟米,分早晚兩次。」
每個城門五石,一天便是二十石,二十石粟米熬成粥能賑濟二千余人,一千五百石夠支應七十多天。到時差不多就開春了,天氣暖和後地里有了野菜等物,災民就能熬過去了。
「衙門張貼布告,征招青壯入伍,另外招募人手修繕城池、平整官道,日給粟米二升(3),行文各縣照此例賑災。」
太守有令,眾人齊聲應諾。
楊佺期望著陳深道︰「陳主簿,你在郡中為官有年,對情況熟悉,向大戶人家借糧、商戶募捐之事便交由你來做。本官初來乍到,還望陳主簿盡心扶佑,等募得錢糧,本官會向郗刺史替陳主簿請功。」
陳深面露難色,前幾日他接到瑯琊內史王緒的信,信中讓他暗中掣肘楊佺期,若是遵令行事,必然要得罪王緒,乃至王家。
于是,陳深苦著臉道︰「下官才疏學淺,恐難擔此重任,還望太守另擇賢能。」
楊佺期冷冷地看著陳深,此人如此不識趣,讓他出力居然推諉,等過完年再慢慢對付他。
沉起臉,楊佺期毫不客氣地教訓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陳主簿既是朝庭官員,就當迎難而上為國解憂。也罷,既然陳主簿為難,向大戶借糧之事我另行安排,向城中商戶募捐由陳主簿承擔。」
陳深無奈,只得躬身應是。
楊佺期冷聲道︰「本官在洛陽時以軍法治事,賞罰分明。諸位同僚要盡心王事,若有人推諉應付壞了賑災大事,本官定要嚴懲不貸。」
眾人齊聲應是,楊佺期揮手示意散衙。
楊安玄轉身準備離開,楊佺期叫住他,道︰「安玄,你隨我來,我還有話問你。」
楊安遠故意磨磨蹭蹭,希望父親也叫住他,奈何楊佺期轉身向後走去,根本沒看他。楊安遠只得恨恨地一跺足,快走幾步出大堂,去追大伯楊廣。
…………
大堂後門左側內堂,是楊佺期平日辦公、待客之所。
楊佺期坐下後,徑直道︰「安玄,你方才在大堂所說的辦法不錯。但向大戶借糧和商戶募捐必定激起反抗,還需想個萬全之策。」
楊安玄感受到楊佺期對他的倚重日深,道︰「哪有萬全之策,無非是見招拆招,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災民餓死。」
楊佺期嘆了口氣,道︰「都說江淮富庶之地,沒想到和洛陽一樣,處處也是災民,這亂世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楊安玄亦輕嘆了一聲,道︰「盡人事,听天命。此次賑災向大戶借糧,盡量以禮服人,父親大人不妨親自出面前去拜訪,想來這些人多少會給父親面子。」
楊佺期點點頭,道︰「向大戶籌糧不難,倒是吾命陳深向商戶募捐,恐怕他會陰奉陽違,為父想借機治治他。哼,不見點血,還以為楊某好欺。」
楊安玄道︰「陳家在新野根植多年,與新野郡的世家關系密切,冒然動陳深會傷及新野根本,容易引起朝庭不滿,此事當徐徐圖之。」
楊佺期凝眉道︰「這個新野太守比起我在洛陽時可難了許多。賑災是我履任以來第一件大事,若不能辦好,豈不顏面掃地,郗刺史也會認為我無能。」
楊安玄眼珠轉動,笑道︰「馬上就要過年了,城中商戶都進了大量的貨準備年前掙上一筆。不妨讓災民到商鋪前討要,那些商戶做不成生意,自然要求到官府來,屆時父親自可從容拿捏。」
「哈哈,不錯,玄兒此計甚妙。」楊佺期拈須笑道︰「改日隨為父前去拜訪新野門閥。」
從內堂出來,楊安玄站在檐下抬頭看了看天。天上彤雲密布,一場風雪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