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六日,陰家派人請楊安玄前去莊中議事,楊安玄知道糖霜的事有了決斷。
陰家議事堂,楊安玄見到了三家家主,陰晞、鄧靖、岑納,陰晞面前的案上放著一碟雪白的糖霜。
鄧靖和岑納心情復雜地看著英姿颯爽的楊安玄,去年楊太守帶著三個兒子來陰家莊籌糧,三家其實已在暗中下注。
鄧家押的是楊安深,岑家跟的是楊安遠,唯有陰家長孫跟楊太守三子楊安玄交好。
當時兩人都暗笑陰晞老眼昏花,怎麼會看中一個黃口小兒,後來還讓陰績跟在楊安玄身邊。
事實證明陰晞眼光獨到,看人很準,陰家很快從楊安玄身上得到了回報。
先是雲節紙讓陰家獲利,接著是陰績從屯長變成軍侯,與岑明虎持平,看趨勢還有超過之意。
楊太守助力陰友齊成為郡中正後,兩人皆知鄧、岑兩家再難與陰家平起平坐,今後只能成為陰家的附庸了。
楊安玄被定為上中品,楊家與陰家的關系越發密切,兩家相輔相成,將來注定走得更遠,用不了多久,鄧、岑兩家只能瞠乎其後了。
正月初六,鄧靖和岑納聯袂前來給陰晞拜年,見到了雪白的糖霜。
嘗過之後,兩人都贊不絕口,追問這東西從何而來,也想買些回家享用。
陰晞告訴他們,此物名為糖霜,是用楊安玄給的秘方從石蜜中提練而出。
身為家主,兩人都知道此物金貴,一旦面世定然引得豪門爭搶,那一小碟糖霜就是一碟閃閃發光的金子。
鄧靖笑著開口道︰「恭喜陰兄,族中又得一寶物。」
岑納有些眼紅,道︰「陰兄,可能分潤些好處給鄧、岑兩家。」
陰晞軒眉笑道︰「陰、鄧、岑三家是同氣連枝、休戚與共的兄弟,吾正要請你們來商議此事。楊安玄想將制糖的秘方賣給吾,要價五百兩黃金,吾想合三家之力將秘方買下。」
鄧靖和岑納都吸了口涼氣,五百兩黃金可不是小數目,夠整個家族十年之用。
岑納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碟中雪白如霜的糖霜,艱難地開口道︰「也值。」
鄧靖沒有急著回話,而是望向陰晞問道︰「陰兄以為如何?」
經楊安玄提點,陰晞對糖霜已是勢在必得。
陰晞笑道︰「楊安玄將此秘方交給老夫時提到,此物最少一兩糖一兩金,不可賤賣。」
鄧靖遲疑地道︰「這麼貴,買得人可不多。」
岑納不以為然地道︰「這東西豈是普通人吃得起的。不過鄧兄放心,有錢人多的是,只要貨好不愁賣不出去。」
「岑賢弟說的不錯。」陰晞點頭道︰「吾想通過友齊將此物貢給天子,天子若有賞賜勝過錢財百倍。糖霜若能入宮,被天子所喜,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肯定供不應求,到時兩糖恐怕數金也難購得。」
鄧靖為人細心,問道︰「陰兄,一斤石蜜能得多少糖霜?」
「老夫多次試過,一斤石蜜能得三兩上等糖霜,四兩黃褐次等糖塊,余者為殘渣。」
鄧靖盤算了一下,道︰「一斤石蜜不到二千錢,可得三兩糖,最少可得三兩金,次等糖塊至少可得一兩金,有二十倍利,劃算。」
岑納雙眼放光,急道︰「這秘方買了。陰兄,你打算如何分配?」
陰晞笑道︰「鄧、岑兩家各出一百五十兩,佔三成;陰家二百兩,佔四成。」
鄧靖道︰「此秘方是楊安玄與陰兄交易,鄧、岑兩家合起來佔五成即可。」
岑納附和道︰「正是。」
「兩位賢弟的好意陰某心領了,親兄弟明算賬,出多少錢便佔多少股,不必推讓。」陰晞斬釘截鐵地道︰「佔股之事便如此定下,接下來還有一事要與告訴兩位賢弟。」
當鄧靖和岑納听到陰晞說有意讓孫女晉選太子側妃,兩人無不驚賅,難怪陰家把陰慧珍視若珍寶。
兩家都曾上門求過親,「雪輸三分白,梅遜一段香」傳出之後,多少王孫公子前來求親都被陰家拒絕,原本做此打算。
陰慧珍已隨陰友齊進京,思想起來陰家謀劃此事已非一年兩載,陰晞心機之深沉讓人心驚。
鄧靖拱手道︰「慧珍小娘子聰慧過人,定能如願選為太子側妃。鄧家願意拿出糖霜的一成紅利作為賀禮。」
岑納也接口道︰「正是,岑家也拿一成紅利為賀。」
陰晞對鄧靖、岑納的表態很滿意,這表明鄧、岑兩家得知陰慧珍可能成為太子側妃後,婉轉地表達緊跟陰家的意思。
伸手捋過胡須,陰晞笑道︰「兩位好意老夫心領了。糖霜事關重大,售賣必然引來覬覦,因此老夫想先不急著售賣。」
「先期制成的糖霜老夫準備寄往建康,讓友齊想辦法獻入宮中,若能得天子喜愛,糖霜便不愁銷路,價格還能上漲。」
「既然兩位老弟好意,那便各拿出五分利。」陰晞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之意,道︰「老夫亦有意讓出一成紅利給慧珍,這樣便湊成兩成利,作為慧珍這丫頭的嫁妝。」
這個安排鄧靖和岑納也頗為滿意,糖霜買賣暴利,如果沒有強有力的後台,僅憑陰、鄧、岑三家絕不敢沾手這買賣。
如果陰慧珍能成為太子側妃,那情況便截然不同,誰敢奪皇親國戚的產業。
鄧靖和岑納在陰家堡住了一天,三家將到廣州買蔗田、自制石蜜、如何銷售等諸多細節敲定。
兩人又各自回堡與族老商議,正月二十二日將湊齊的黃金交到陰晞手中,約定二十六日請楊安玄來陰家莊商議。
五百兩金堆在案上有如一座小金山,端著金子出來的僕人緊盯著挪不開眼楮。
楊安玄可是曾擁有過五千兩金的人,這點金子對他來說不算什麼,讓僕人找塊帛布包上,隨手放在案幾旁邊,這種態度讓鄧靖和岑納對楊安玄的評價又調高了些。
楊安玄端起茶喝了一口,道︰「陰公,這茶可是莊中所產?」
陰晞點頭,道︰「不錯,安玄若是喜歡,等今年新茶出來,老夫讓人多送些與你。」
「不知莊中新茶幾時能出?」
陰晞道︰「最早的一批在二月底。」
楊安玄今日來陰家莊除了拿錢還有一個目的便是新茶。
貴人相助,除了順眼外原因無非有三,共利互惠、利用價值和感恩報答。
楊安玄想請郗恢相助,便思籌能用什麼禮物打動他。
郗家富貴,財帛之物肯定不放在眼里,而且郗恢潔身自好,用錢送禮只是自討沒趣。
楊安玄想起隨父親拜見郗恢時喝的茶來,自己以茶言志打動郗恢,才得他照拂提攜,說起來是以茶結緣。
想到茶,楊安玄心中的禮物有了著落。
時下人飲茶制成餅,飲時烘烤、碾沫、羅篩,茶鐺煮水至蟹眼沸,投茶沫,用茶匙打起湯花,最後倒茶入碗,再加入調料,同茶沫一同飲下。
這種飲茶方式逐漸被後世的沖泡散茶所取代,按照存在就是真理的說法,楊安玄打算把後世的飲茶方式提前展示給郗恢,說不定能憑此打動郗恢。
楊安玄笑道︰「小子最近學到一種制茶之法,等新茶采摘時希望陰公告訴僕一聲。」
陰晞立時想到楊安玄提到的《天工開物》,不用問這個制茶之法肯定出自那本書。
神情復雜地看了看楊安玄,陰晞道︰「安玄放心,摘茶時老夫一定派人請你。」
得知《天工開物》存在後,陰晞立即派出十多名族人前往洛陽四周尋訪楊安玄所提的宋道人,希望能找到此書。
一個多月過去了,派去尋找的人回報,道觀找到不少,卻沒有什麼宋道人。
陰晞不死心,又派出第二撥二十余人,讓他們在洛陽多尋些時日,不光尋找宋道人,順道打听一下楊安玄在洛陽喜歡到哪里游獵,說不定會有什麼發現。
…………
二月初,朝庭第二道勸農詔書下達,隨同詔書而來的還有尚書省吏部審定的評品公文。
原本大中正評定後報司徒審核,吏部記錄在冊只是過場,不料今年卻出了意外。
定為上中品的楊安玄被司徒司馬道子下調一階,變成了上下品。
這讓不知緣由的士人大為驚訝,有人暗中竊喜,陳深便是其一,看來京中有所動作,總算小小地出了口惡氣。
通過王緒賄賂中書令王國寶,陳深由新野郡主簿升為寧州西平郡太守。
雖然升了官,但故土難離,寧州西平郡又遠在東南,陳深不免有些傷感。
他走之後,陳氏家族在棘陽的基業肯定要受到打壓,好在北境不寧,新野屬于前線,去了西平郡倒無戰亂之憂。
太元十九年十二月,晉燕兩國在中山城訂下盟約︰兩國互不攻略;在黃河北岸設立五處廛市,互通有無。
盟約傳回建康,朝庭上下一片歡騰,至于北伐收復故土的心思早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朝庭的旨意再頒,前往中山城議和的儀曹侍郎鄭豐為正使、散騎侍郎徐浩為副使,游騎將軍鄧方等人各升了一級;厲鋒將軍楊思平擢升為掃虜將軍,鎮守孟津關,協守洛陽城;建威將軍、雍州刺史郗恢,升為征虜將軍,兼領秦州刺史。
河南太守夏侯宗之、新野太守楊佺期各賞錢五萬;至于楊安玄、胡藩等深入北境的將士,共賞錢十萬,錦帛二百匹。
旨意命青兗刺史王恭,雍秦刺史郗恢、豫州刺史庾楷、荊州刺史殷仲堪等人征募操練新兵,加緊邊關戒備,不可懈怠,謹防有變。
對于朝庭的封賞楊安玄不是很在乎,只是深入敵境歷經生死的將士僅得賞錢十萬、錦帛二百匹,何其薄也。
朝庭注重門戶出身,輕視有功將士,怎能讓將士們為之效命。
積重難返,東晉王朝在風雨中搖搖欲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