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秦淮風月

畫坊穿過石拱橋,在橋邊石階旁停靠。

楊安玄跟在陰敦身後拾階而上,石坪後三層的高樓聳立在眼前。

屋檐下懸掛著紅燈籠,將飛檐勾勒出輪廓,把坪前花草映照成吉慶的紅色。

借著燈光能看清樓前匾額-「怡秋樓」,琴音笙歌從樓中傳出。

高樓欄桿之上,幾名妖嬈的女子憑著欄桿,揮舞著手中團扇招呼著過往行人。

跟著嬉鬧人群踏入樓內,是間闊綽的大廳。正中是舞台,台上有數名女子穿著薄薄的輕紗袒衣,正在隨著絲竹聲翩翩起舞。

四周擺放著榻席,頭戴冠帽、錦衣華服的男子在侍女的陪侍下或開懷暢飲,或大聲調笑,或觀賞歌舞蹈,歡聲笑語、沸反盈天。

一名美婦人迎了過來,香風撲鼻,身姿搖曳,嬌笑道︰「陰公子,你再不來月華娘子都要相思成病了。」

話音嬌嗲軟糯,讓人心中發癢,胡原感覺心頭發顫,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那婦人眼波流轉,在楊安玄和胡原的臉上瞟過,輕笑道︰「這兩位公子倒是少見,敢問尊姓大名。」

陰敦笑道︰「周娘子,這兩位是愚的朋友,一個姓楊,一個姓胡。月華小娘子可有空?」

周娘子飄飄萬福,楊安玄和胡原拱手還禮。

「月華小娘子正好有空,再說陰公子來了,月華就算沒空也會推了應酬,專門接待陰公子的。」周娘子抿嘴微笑,嫵媚動人。

「三位公子,請。」周娘子領先朝樓梯走去,上樓時腰肢扭動,搖擺得胡原心馳神迷。

直上三樓,撩起東側的屋門前的珠簾,周娘子沖著里面笑著道︰「月華,你日思夜想的陰公子來看你了。」

屋內傳來一聲驚喜的呼聲,清脆的女音響起,「請公子入屋稍待,月華這便梳洗相見。」

踏入屋中,樓面上鋪著席毯,紋飾華麗,淡淡的香味縈繞在鼻間,清幽泌心。

青銅燈架上的十幾盞燈火將屋內照得明亮,西面鏤花窗欞下擺放著一張紫檀案幾,幾上擺放著一張瑤琴。

東面壁上懸著仕女圖,掛著琵琶,屋角花幾瓶內,粉紅的桃花在燈光下越顯艷麗。

淡黃紗幔低垂,里面人影綽綽,應該是月華小娘子正在梳妝。

周娘子招呼陰敦等人坐下,侍女奉茶。不一會,酒菜擺上,琳瑯滿目。

侍女撩起紗幔,現出淡黃色的長裙,如雲秀發下一張瑩白精致的臉龐,清麗可人,看年紀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

月華碎步盈盈來到陰敦面前拜倒,嬌滴滴地聲音道︰「月華見過公子,公子好久未來了。」

面容精致,目光脈脈含情,似有無限幽怨,即便不是看向自己,楊安玄也覺怦然心動。

陰敦苦笑道︰「家父約束甚嚴,晚間不許愚出外。今日能來,還是托了楊賢弟的福。月華,你不是老是追問《送別》的作者嗎,這位楊公子便是。」

盈盈眼波順著陰敦的手指睞來,又驚又喜的聲音響起,「啊,原本是楊公子,奴家听陰公子多次提及,思慕久矣。」

移步到楊安玄席前,跪坐在席。玉手拿起酒杯倒上酒,雙手捧杯遞到楊安玄面前,嬌聲道︰「一曲《送別》贈知己,落日皆是故人情。」

這女子巧妙地將《送別》曲和楊安玄寫給陰敦的送別詩聯系在一起,足見聰慧。

楊安玄哈哈一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陰敦頗為自得,借助一曲一詩,自己來京中不足半年,聲名漸為人知。

當日自己在怡秋樓上吹奏的《送別》曲,曲驚四座,引得月華小娘子親睞。

有人將笛曲演化為琴音、蕭曲,成為長亭送別時常奏曲目。

在一次雅聚上,自己吟出《送友陰敦赴建康》的詩句,立時引得眾人注目。于是奏《送別》時,多半要順便吟誦「落日故人情」。

「月華,彈奏《送別》且唱《送友陰敦赴建康》,讓安玄品鑒品鑒,指點你一下。」陰敦興致勃勃地道

月華起身來到西窗,伏案彈琴,「咚咚」琴音綿長,有如春風拂袖,離別之意似春草滋生,淡然惆悵。

曲子彈至第二遍,月華輕聲唱道︰「青山橫北郭,綠水……」

楊安玄沒想到《送別》曲還能和「斑馬鳴」合唱,不過詩曲相合,倒也動听。

一曲歌罷,陰敦鼓掌贊道︰「月華的琴藝越發精湛了,這曲《送別》直擊人心,‘蕭蕭班馬鳴’再三吟唱,讓人生嘆。」

胡原好不容易找到插嘴的機會,連聲贊道︰「曲好,歌更好,悅耳動听,好听好听。」

陰敦起身斟酒,送至月華身前,滿懷柔情地道︰「月華,《送別》經你演繹,定能力壓群雌,奪得花魁。」

月華一手持杯,一手將雲鬢上垂落的發絲掠好,俏臉含笑道︰「借公子吉言。」

以袖掩面將杯中酒飲盡,一抹紅暈泛在臉上,越顯嬌媚動人。陰敦痴望著月華媚態,分明是已陷其中。

楊安玄注意到月華看似嬌羞嫵媚,舉手投足卻不緊不慢,拿捏得恰到好處,勾人心弦,那少女情思怕是演練出來的。

心中暗嘆,這妓樓女子著實會勾人,大哥被何氏所迷,看陰兄也被這月華迷得不淺。

珠簾撩起,一個俏麗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高髻上金釵搖晃,嬌滴滴的聲音響起,「月華姐姐可在屋中?」

目光在眾人的臉上掃過,那女子笑道︰「月華姐姐,剛才听你彈琴唱歌,真是好听。奴家屋中的虞公子听到,想約姐姐為他彈上一曲,不知姐姐肯否移步?」

現在是戌正時分,正是妓樓最熱鬧的時候,包廂只垂著珠簾,並未掩上屋門,歌舞聲樂聲從屋內傳出。

若是有人被屋中的樂聲打動出聲相邀,對表演者來說是件榮耀事,也是在妓樓中揚名的好事。

不過,月華和玉靈同為怡秋樓的紅牌,兩人相對而居,為了爭做樓中魁首沒少明爭暗斗。

近幾個月,月華借助陰敦所授的《送別》曲和詩暫居于上風,玉靈前來相請,多半心懷不軌。

月華輕笑婉拒道︰「玉靈妹子,今日陰公子前來,月華不便失陪,還請玉靈妹妹向虞公子解說一二。」

玉靈抿嘴一笑,盈盈一禮,裙角飄動碎步離開。

月華來到楊安玄面前,伏子請教道︰「楊公子,听陰公子說這曲與詞皆是你所做,不知月華彈奏和吟唱可有不妥之處?」

香風飄來,胸前白膩若隱若現,美眸似水,媚波蕩漾。

楊安玄心想難怪陰兄被迷惑得不輕,這女人就是紅顏禍水。嘴中笑道︰「月華小娘子彈唱,讓楊某如聞仙樂,簡直妙不可言,楊某早已是目醉神迷,哪有什麼不妥之處。」

月華留意到楊安玄臉雖帶笑,目光卻清冽如舊,顯然並未被自己誘惑。

直起身子,收斂笑容盈盈拜倒,月華柔聲道︰「奴听陰公子常提起楊公子,稱贊楊公子詩才無雙,奴厚顏想請公子為奴寫一首新詩,奴在樓中奏唱,宣揚公子的名聲。」

在月華看來,怡秋樓是秦淮河畔有名的妓樓,自己身為樓中紅牌,無數士人公子前來听自己彈琴唱曲,巴不得自己吟唱他們的詩作,借以揚名。楊安玄初來建康,自己肯為其揚名,肯定求之不得。

楊安玄一皺眉,自己與月華是初識,這個女人有點不識進退了吧,自己是有借妓樓造勢的想法,但借助何人豈能輕率。

陰敦在一旁出言相幫道︰「安玄,月華是愚兄的紅顏知己,還望你大力相助。」

看來陰敦被月華迷惑得不輕。也難怪,陰敦年僅十九歲,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紀,不像自己兩世為人,心如鐵石。

正忖思著該如何回絕,屋門處珠簾亂卷,數人闖進屋來。

為首之人戴紗冠,身穿白錦袍,袍上暗紋閃爍,華貴異常。

玉靈的聲音從其身後傳出,似急似勸似慫恿,「虞公子,你太性急了,月華姐姐有客在呢」。

虞公子輕搖羽扇,看也不看楊安玄等人,盯著月華拱手道︰「吾乃會稽虞宣,方才听聞娘子吟唱,有心結識。不料娘子不肯賞光,只好親來拜訪。」

月華心中一動,身在妓樓自然要了解諸州士族名門,會稽虞氏可是江左豪門,遠非陰家這等次等門第可比。

當即面現驚喜,月華盈盈拜倒道︰「虞公子大名,奴早有耳聞,今日得見,果然玉樹臨風,風流倜儻。」

虞宣哈哈大笑,手中羽扇搖得歡快,道︰「方才听娘子彈《送別》曲,虞某做了一首詩,贈與了玉靈娘子。」

玉靈從虞宣身後探出頭來,輕笑道︰「虞公子大才,詩作配上曲子,堪稱絕妙。」

《送別》曲在妓樓傳唱開來,會彈奏的人不在少數,但配唱的詩卻以《送友陰敦赴建康》為上。

月華自然不信虞宣能寫出比這首詩作更好的詩來,淺笑道︰「那要恭喜玉靈妹妹了。」

玉靈狡黠地笑道︰「妹子準備下台歌舞新詩,這樓中屬姐姐的《送別》曲彈得最好,能否助小妹一臂之力。」

月華暗哼一聲,脆聲道︰「既然是虞公子大作,姐姐自然要為妹妹捧場。」

…………

大堂,《送別》琴曲響起,玉靈身穿銀色舞裙,在高台上翩然起舞,腰肢款擺、步態輕盈,帶動綢帶飄揚,有如仙女飛翔,四周叫好聲響成一片。

「楊柳東風樹,萬里送行舟;浪白風初起……」

月華越彈心中越不是滋味,這首詩與自己的那首相差無己,定會很快傳唱開來。世人皆喜新厭舊,怕是這首送別詩會分去自己的風頭。

想到這首詩虞公子最初是為自己所做,自己為了顧全陰公子的面子錯失了機會,而那位楊公子又不肯為自己做新詩,心中不免怨恨。

等玉靈唱完最後一句「還從此別離」,四周掌聲如雷,這掌聲原本該屬于自己,卻被玉靈這死妮子搶了去。

強顏歡笑起身,月華也不向玉靈道賀,款款上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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