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初,走舸和貨船停靠在都水監衙門的碼頭,劉衷帶人在碼頭上迎接。
「怎麼樣?殺了多少賊人?」楊安玄腳剛沾地,劉衷便急不可耐地問道。走舸後面跟著商船,不用問是救下來了。
楊安玄笑道︰「賊人逃跑了,沒打起來。」
一旁的余宜笑道︰「楊緝使太謙了,若沒有你的神射,賊人焉能望風而逃,能救下這條商船全仗大人神射。」
楊安玄不想多說,劉衷便一把拉過余宜,到旁邊細細相詢。
那些出戰的捕丁神情興奮,你一言我一語,把楊安玄吹捧上了天。
劉衷听得連連搓掌,他和楊安玄的箭術相差無己,可恨自己喝了酒,要不然今夜也要好好出出風頭。
驚魂未定的貨主張鑒帶了章健過來致謝,楊安玄讓他們先回去安歇,救治傷者,有話明日再說。
第二天,應浩得知巡江所成功解救商船,把楊安玄請了去,勉勵了幾句。
雖然兩人的官階相同,但緝賊使畢竟是都水從事的屬官。
楊安玄趁機道︰「應從事,巡江所的船只陳舊失修,捕丁人手也不足,光靠這點人恐怕難以勝任巡江之職。」
應浩嘆道︰「愚亦知人手不足,只是朝庭給的編額有數,捕丁滿額只有二十人。」
「能否招募些人手?」楊安玄問道。
「錢糧從何而來?」應浩敲著案幾,苦著臉道︰「朝庭撥付的治河、防洪費用尚且捉襟見肘,哪有錢招募捕手。」
有句話應浩沒有說,巡江緝賊其實不過是虛應故事,每日能巡江一次便可,能否抓住江賊,全憑運氣。
楊安玄怏怏起身告辭,看來向朝庭要錢糧很難,自己要另想別的辦法。
剛進巡江所,書吏許靖笑吟吟地迎來,道︰「楊緝使,昨夜獲救商船的東主來道謝了。」
官廨,張鑒等楊安玄坐好,跪倒嗑了三個頭,誠心誠意地道︰「若非楊緝使相救,張某及全船人的性命恐怕不保。」
楊安玄擺擺手道︰「巡江是緝賊所應盡之職,不勞言謝。」
張鑒起身示意侍立的章健解下包袱放在楊安玄的案幾上,道︰「小小心意,還請楊緝使收下。」
包袱皮打開,里面黃燦燦的一堆銅錢(1)。楊安玄正愁沒有錢糧,便有人送來,真是瞌睡遇上枕頭,十分開心。
商船眾人確是自己救下,楊安玄也沒有客氣,道︰「那便多謝張東主。」
閑話幾句,張鑒告辭。楊安玄吩咐許靖道︰「去將巡江所的人都召來。」
許靖歡聲笑應,楊緝使這是要分錢了。功夫不大,六名吏員、十八名捕丁加上劉衷全都來到,將官廨內擠得滿滿當當。
楊安玄用手指了指案上重新掩好的包袱,道︰「這是昨夜被救客商的答謝,愚要分予眾人。」
眾人眼中發亮,齊齊躬身道︰「多謝楊緝使體恤吾等,吾等定竭誠還報。」
示意許靖解開包袱,黃燦燦的銅錢顯露出來,千錢一串,居然有五十串。
許靖清點後,歡聲道︰「是五萬錢。」堂下眾人壓抑的歡呼聲響起,五萬錢,大伙每人至少也能分到數百錢了。
楊安玄敲敲案幾示意眾人安靜,道︰「愚初來乍到,想對今後收到的答謝立個規矩,行與不行,大伙商議著辦,盡管直言,無須顧忌。」
略思片刻,楊安玄開口道︰「錢分成十股,一股交于應從事處置;一股留在巡江所公賬上,臨機處置;剩下八股,按戰功大小分配,留守之人居末等。還有楫手,既然隨吾等出戰便需賞賜,便定在末等,與未出戰的捕丁同列。」
除了余宜,其他幾名吏員臉色一變,許靖看了一眼楊安玄,道︰「楊緝使,吾等吏員負責衙中事物,無出戰之機,這樣分配于吾等不公。」
楊安玄點點頭,反問道︰「依你之見,該如何分配?」
許靖與另外四名吏員商議了一下,稟道︰「楊緝使,吾等認為要比未出戰的捕丁高出三成,不知楊緝使意下如何?」
楊安玄沒有立刻回答,轉而問堂下的捕丁道︰「爾等以為如何?」
捕丁們雖有不滿,但不敢得罪吏員,點頭同意。
楊安玄示意許靖擬出條律後念了一遍,問了幾聲見眾人並不反對,道︰「規矩既然立下,諸位當一體遵照執行,若有違背,眾人齊責之。」
五萬錢,五千錢交給都水從事,五千錢存入公中,剩下四萬錢論功行賞,論功由出戰之人公議。
昨夜出戰,首功楊安玄毋庸置疑,楊安玄得錢五千;次功給了余宜,得錢三千,九名捕手各得二千。未出戰的緝賊副使劉衷、九名捕手、五名吏員和十二名楫手分剩下的一萬四千錢。
劉衷和五名吏員各算一點三,而九名捕手和楫手各佔一,有書吏算出,劉衷及吏員得錢六百三十二,而未出戰的捕手和楫手得錢四百八十六。
現場分錢,氣氛熱烈,余宜和出戰的捕手喜氣洋洋,這些錢足抵他們數月甚至半年辛勞了。
平日就算向客商索要,也不過幾百錢,分下來每人不過數十錢甚至幾錢,哪有這次來得痛快。
那些未出戰的捕手著實眼紅,出戰與未出戰的區別相差五倍。
昨夜之戰他們听同僚說起,就是楊緝使射了幾箭,賊人便退走了,這樣的好事哪里找,下次有這樣的機會當踴躍向前。
幾名吏員臉色有些陰晴不定,往日有了賞錢都是他們拿大頭,這回居然只比未出戰的捕丁高三成,著實有些不甘。
對分給自己的五千錢楊安玄沒有推讓,規矩定下便是自己也要遵守,至于得錢後如何用那是另一回事。
幾百錢劉衷也沒有放在心上,他習武多年還從未真上過戰場,與楊安玄在南籬門外逢賊還是第一次與人真交手。
平日與楊安玄沒少切磋箭術,見楊安玄箭退江賊,不免興致高漲,劉衷笑問道︰「今日尚未巡江,愚親自率隊,你們誰願前往。」
從者如雲,楊安玄微笑不語,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燒得大伙坐不住了。
…………
應浩見到楊安玄交來的五千錢,問明緣由後笑道︰「楊緝使大材,方到巡江所就得到一筆外財,巡江所在楊緝使的執掌下定能蒸蒸日上。本官會行文刺史府,為安玄你請功。」
待楊安玄起身離開,應浩笑吟吟地看著案上擺放的銅錢,盤算著該如何開支。
書吏李思閃身進屋,盯著案上的銅錢看了幾眼,輕聲道︰「應從事,卑職從巡江所打听到,此次被楊緝使所救的客商奉了五萬錢的孝敬。」
「什麼,五萬錢,這麼多?」應浩情不自禁地伸手捋須,是自己大半年的薪俸了。
李思熟知應浩的動作,知道應從事動了心,笑道︰「听說楊緝使立了規矩,以後得了這樣的孝敬一成給衙門,一成為公用,其余的按功行賞。余捕頭這次分到三千錢,笑得合不攏嘴了。」
應浩眼中的金光消退,平靜地道︰「這是巡江所眾人以命掙來的,能給衙門一成已屬不錯,至于其他的錢如何分配,自由楊緝使說了算。」
李思一愣,他知道應浩貪財,若能借他之手從巡江所咬一塊肥肉下來,自己也多少能分到點好處,怎麼這次應從事轉了性子。
指了指案上的銅錢,應浩道︰「這些錢不用入公賬,放在衙門的私賬上,本官另有用途。」
李思應聲「是」,入了私賬便等同進了這位應從事的口袋,旁人休想用到一錢。
看著李思抱著銅錢出去,應浩冷笑一聲,鼠目寸光之輩,這些書吏看到巡江所得了好處,想躥導自己從中分潤,也不看看他們想從誰的手中奪利。
楊安玄,弘農楊家,十八歲的東宮侍讀,會稽王賞識的才俊,前程可期,便是自己也不敢與他爭利。
能給自己送來一成,楊安玄算是給了自己面子,便是一錢不給,明面上自己又能做什麼?
端起茶水飲了一口,應浩打定主意,這位楊緝使在都水衙門一天,自己便要與之和睦相處一天,便有些退讓也認了。
…………
午時,劉衷一臉掃興地進了衙門,在江上吹了一個多時辰的風,一個賊人也沒看到。
也不是毫無收獲,走舸在江上巡邏,算是護送了往來的商船,有幾艘船送來了共二百來錢的茶水費,劉衷交給麾下自去分配。
楊安玄見劉衷垂頭喪氣地坐在席上,笑著安慰道︰「劉兄,江賊總會出現,何必爭一朝一夕。」
劉衷鼓起眼楮道︰「安玄你說的輕巧,要是換了你是愚,說不定更急。」
平日相談中,楊安玄從劉衷的話語中了解到,東平劉家像弘農楊家一樣敗落了。
楊家仗著底蘊深厚尚能支撐,東平劉家卻自其先祖故輕騎將軍、雍州刺史劉卞逝後大不如前,要不是還有些軍中故舊幫附,恐怕連五品官的行列都沒人了。
身為嫡枝長子,劉衷自小便被族人寄以厚望,他苦練武藝就想著有一天能重振家聲。身為緝賊副使,能抓獲江上水賊,是立功的途徑,劉衷想憑此得以晉升。
楊安玄沉聲道︰「劉兄莫急,有立功的機會愚絕不會忘記你。」
劉衷感激地道︰「安玄,江上巡邏之事你放心交給愚,晚些時候愚再巡江一次,不信遇不上江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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