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正一刻散衙,楊安玄回了住處,意外地看到了張鋒。
來京口前楊安玄有過安排,六名護衛留下兩人在建康家中,另外四名護衛與張鋒母子、丁勉一家四口搭乘客船來京口。
京口方面由徐旋代為安置,楊安玄囑咐過張鋒,等面館開張後再來尋他不遲。楊安玄來京口滿打滿算也不過才三天,張鋒怎麼就尋來了。
「公子,阿娘(1)說有徐叔照看用不著僕,怕公子身邊沒人伺候,催僕趕緊過來。僕到府衙打听到公子來了依河鎮上,便騎馬來了,順便把公子的馬和兵器也帶了來。」
看著張鋒臉上的笑容,楊安玄心中升起暖意,伸手拍拍張鋒的肩膀,笑道︰「餓了吧,到鎮上吃飯去。」
劉衷又帶了走舸巡江去了,楊安玄估計他至少要到酉正後才會回來,懶得等他。
張鋒嬉嬉笑著,露出嘴角的小虎牙。
夕陽中的依河鎮是最為熱鬧的時候,港口船帆林立,等待進港歇息;牛車連成長串,趁著太陽未下山之前裝船卸貨,吆喝聲和號子聲沸反盈天;街道旁有漁夫將魚獲鋪在樹枝之上,住店的、吃飯的、送菜的腳步匆匆;有人往城里趕,有人從城中出來,將街道交織成浮世圖。
江水耀金,岸邊的蘆葦在風中搖曳,眼前的景致讓楊安玄感到融融暖意,便連不遠處那招搖的「麵」字旗也感到順眼、親切。
張鋒瞧著紅旗滿心不悅地嘟囔道︰「公子你也不想個法子,如今這仿冒的面館比自家的都要多了。」
公子要在京口開兩家面館,讓娘親前來主持,張鋒既高興又感激。私心里巴不得娘在京口的面館做得最好,甚至超過干娘,而且娘也來了京口,自己有空便能回家看娘了。
昨天的那家望江樓,這家的魚膾做的不錯,鮮女敕可口,腥味極淡,與腌好的蒜頭、姜絲等物相配,別有一番風味,楊安玄準備帶張鋒嘗嘗鮮。
做生意的人眼尖,孫掌櫃看到楊安玄踏入樓內,立即笑著迎上前,躬身道︰「楊緝使,樓上雅間請。」
昨天緝賊衙門在酒樓飲宴,付錢的就是這位楊緝使,結賬時還剩余二千多錢存在賬上。
一頓飯吃近兩萬錢的豪客不多,何況這位還是都水監的緝賊使,小心交好有益無害。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樓下大堂西側坐著三個客人,听到楊緝使三個字,紛紛朝正在上樓的楊安玄望來。
伍亮舉著酒杯,以杯遮臉,目光看向楊安玄,一襲白錦衫,頭上縛絲帶,看身姿步伐年紀不大,身邊跟著個半大小子,看樣子是親隨。
昨夜被官船迫退,麾下一死一傷,伍亮憋了一肚子氣,一早他便帶了兩名親隨喬裝成客商,來到依河鎮上打听消息。
到了未時,顏青從都水監衙門探得了消息,趕緊回來稟報伍亮。
「大當家,昨夜解救商船的並不是北府軍的戰艦,是咱們的老對頭,巡江所的走舸。」
伍亮有些不信,道︰「顏青,你可問清楚了,緝賊衙門何時來了射箭的高手?」
顏青模著光頭,道︰「大當家,前兩天緝賊衙門來了正副使,說是刺史府派來的。正使楊安玄,副使叫劉衷,小的剛才看到巡江所的走舸又下水巡江去了,帶隊的就是那個姓劉的副使。」
巡江所的慣例,一天巡江一次,劉衷心急立功,變成一天巡兩次了。
伍亮又羞又惱,若知昨夜只是巡江所的捕丁,自己拼著傷亡幾名兄弟,也要殺人奪船。
眼中凶光一閃,伍亮吩咐顏青、許宏道︰「你們兩人回去後嘴巴嚴實點,不要胡亂說。」
兩人皆是他的親信,知曉他的心意,許宏笑道︰「大哥放心,僕等只說緝賊衙門來了兩個官,急著立功一天巡兩次江。」
伍亮站起身道︰「吃飯去,然後回家,想法子再做上一票,壓壓巡江所的威風。」
說來也巧,伍亮等人也選中望江樓吃飯,與楊安玄踫上。
顏青看見大當家眼中凶光,壓低聲音道︰︰「大當家,可是想擄了這小子回去,讓官府拿錢贖人。」
伍亮正有此意,沖許宏道︰「去問清楚了,再動手不遲。」
不一會,許宏從伙計的嘴中探知,剛才上樓的正是巡江所的楊緝使。
顏青提到巡江所兩次巡江皆是副使劉衷帶隊,伍亮估計昨夜遇到的射手是劉衷,而酒樓里的那位正使,還沒有戴冠,應該是士家子弟前來混資歷和功勞的。
「走」,伍亮帶著兩人出了酒樓,往都水監的方向來回走了幾遍,選中了集鎮前往都水監的中間的一片小樹林下手。
這里相對人少,離都水監的衙門還有里許,得手之後容易月兌逃。
伍亮吩咐顏青將帶來的船搖到附近停泊,派許宏在酒樓前蹲守。
酉正時分,許宏奔了回來,示意楊安玄已經出了酒樓。
天色已暗,街道兩旁掛起了燈籠,照亮夯土街面。街道上仍舊熱鬧,鎮外卻變得冷清,燈光在鎮口處漸漸溶入黑暗,將鎮子內外隔成兩個世界。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走出鎮來,張鋒手上提著食盒,是給劉衷帶的晚餐。
楊安玄心情愉悅,人間煙火味,喚醒迷失心,享受了一頓美味,心情也變得開朗,頭頂呼嘯著的風听在耳中也如交響樂般激情洶涌。
靈覺不自主地發散開來,林中傳來壓抑的呼吸聲,楊安玄心中一動,莫非有人打劫。
輕輕地咳了一聲,腳尖朝樹林方向輕踢了一下,張鋒立時會意。
從樹林前經過,伍亮等人沒有急著跳出,而是等楊安玄兩人走出丈許,伍亮才舉手示意,帶著顏青、許宏悄然朝兩人模去。
張鋒听到身後動靜,猛然轉身,看向數步外的賊人。
楊安玄原本想等賊人近了再動手,見張鋒轉身只得也隨之轉身。
伍亮見已暴露,厲喝一聲,「上,快點。」
許宏撲向張鋒,顏青提著短斧直奔楊安玄,口中喝道︰「打劫。」
顏青的光頭頗具喜感,楊安玄腦海中閃過範偉拿著鐵斧打劫的片段,那時一家三口坐在沙發上,妻子笑得萎在沙發上,女兒抱著自己懷中,看著母親「格格」直笑。
「哈哈哈哈」,楊安玄突然縱聲長笑起來。
顏青莫明其妙,這小子嚇傻了吧,手中斧頭朝楊安玄的額頭敲去。
笑聲不減,楊安玄身形一晃,有如鬼魅般閃到顏青身側,伸手輕輕一捏顏青的脖子,顏青感覺脖子像被皮索勒緊,無法呼吸。
楊安玄笑著抖手,顏青如同被抖散骨頭的蛇一般軟塌塌地癱在地上。
許宏有如巨熊般壓向張鋒,張鋒縮身下蹲,用手中提著的四方食盒的尖角猛撞向許宏的小月復。
許宏伸出的雙手抓到了空處,緊接著小月復有如被利刃刺中,忙捂著肚子踉蹌後退。
張鋒將食盒放在地上,腳尖點地,身形前躥,雙手握拳,重重地擂向許宏的胸口。
許宏沒料到張鋒的身手如此敏捷,倉促間胡亂地用雙手在胸前劃拉抵擋。
張鋒如同猿猴靈活,縮回左拳,右拳砸在許宏的胳膊上,許宏感覺力量不大,往外一鼓勁,想把張鋒給震開。
哪料張鋒側身屈肘,肘尖狠狠地頂向許宏的腰肋。
在建康時張鋒隨楊懷練了大半年的武藝,楊安玄每日卯時起來練功時他也跟著,楊安玄便將軍體拳教給了他。
楊懷見識過後,稱這套拳路十分有用,融會貫通之後妙用無窮。
張鋒早晚苦練,來京口前楊懷考察他的武夫頗為滿意,說他已能與壯漢相較。
張鋒個頭較矮,肘尖落在許宏的腰上,許宏感覺被錐子扎在腰間,引得小月復猛烈抽搐,張口嘴,月復中的吃食噴了出來。
伍亮有意落後半步,想趁楊安玄應付顏青時從旁側進擊,哪料一晃眼的功夫,自己的兩個手下便倒在地上。
不好,自己走眼了。伍亮當機立斷,轉身便往小樹林逃去。
楊安玄止住笑聲,伸手拭去眼角的淚水,仍感到心中隱痛,原本的好心情被這幾個毛賊破壞得干干淨淨。
伍亮逃出二丈遠,離小樹林僅有一步之遙,卻听到身後惡風呼嘯,緊接著後心被重物砸中,伍亮向前撲倒,人事不知。
三名賊人全都放倒,張鋒猶自沉醉在親手放倒一名賊人的喜悅中,楊叔說得沒錯,自己能打贏大人了。
楊安玄讓張鋒前去巡江所叫人,恰巧劉衷巡江回來,听到有人暗襲楊安玄,忙帶了人前來幫忙。
回到巡江所,楊安玄看著昏迷中的伍亮有些眼熟,猛然想起昨夜大江之上那個劫匪頭目來。
相隔數丈遠,看不太清面目,不過身材差不多,最為醒目的特點便是一蓬大胡子。
一旁,顏青和許宏兩人大聲求饒,主動招認三人是北邊逃難的流民,想打劫財物逃往南方。
楊安玄微微冷笑,不打自招恐怕有隱情,自己何妨詐上一詐。
「劉兄,將這三人綁在三處。」
劉衷帶人把顏青綁在左廂,許宏則捆在右廂,昏迷不醒的伍亮被提到大堂綁在柱上。
楊安玄對著劉衷低語幾句,劉衷驚喜地瞪大眼楮,道︰「安玄,當真?這小子是昨夜劫船的賊首?」
「不妨按愚所說,問上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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