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厲地慘叫聲從右廂傳出,听在顏青的耳中不寒而粟。
「說不說?」厲喝聲傳出,「將他的手指一根根剁下來。」
「啊,饒命啊」,許宏的慘叫有如鬼嚎,都不听出人音了。
顏青驚恐地想起數年前一名嘍羅在搶劫時被剁掉了手指,痛得在地上打滾。
忍不住全身哆嗦起來,顏青知道問完了許宏便輪到自己了。
那個大聲再度傳出,「江賊?是誰的手下?有多少人,巢穴在哪?」
顏青一驚,許宏這小子招了,這如何是好,等下問自己該怎樣說?
「不肯說,嘿嘿,來人,把他的左眼挖出來。」
尖嚎聲刺耳,響到一半嘎然而止,顏青覺得一熱,嚇尿了。
腳步聲逐漸走近,顏青抖成一團,要不是綁在柱上,估計早癱在地上。
劉衷走進屋內,看到地上的尿漬,不屑地笑道︰「膽小鬼。你是老實招認還是想學那小子剁手挖眼?」
顏青眼一翻,暈死過去了。
冷水潑頭,顏青幽幽醒來,那張讓他驚恐的臉湊近,笑道︰「別急,天寒地凍,愚讓人生了炭火,咱們烤肉吃。」
炭火顯著紅光,劉衷用鐵筷夾起一枚火紅的木炭,伸到顏青面前。
炙感撲面而來,顏青盡力地往後縮著頭,劉衷道︰「說說吧,昨晚是不是你們劫的商船?」
「啊」,顏青剛想搖頭,立時想到若不是許宏那小子招了,官人哪里會知道劫船的事。
驚恐地看著湊近的炭火,好漢不吃眼前虧,顏青忙喊道︰「是,是。」
劉衷將炭火放到嘴邊吹了吹,火星彈落到顏青的臉上,嚇得他一抖。
「說說,你是什麼時候入伙的,都搶了多少商船?」劉衷把火炭塞回炭盆,道︰「你要是說的跟那小子不一樣,先是剁手指,然後便挖眼。」
顏青腦中閃過許宏血肉模糊、氣息奄奄的樣子,慌亂地道︰「官爺,僕是三年前入伙的,沒劫過幾次船。」
劉衷心中暗喜,總算橇開了賊人的嘴,看來安玄猜測的不錯。
方才拷打許宏只是演戲,起初是許宏的聲音,後來堵住了許宏的嘴,是書吏許靖在表演。
「昨夜劫船是怎麼回事?」劉衷問道。
顏青剛一猶豫,劉衷從盆中拿起鐵筷,尖端便煨得通紅。
劉衷獰笑道︰「要不要愚在你身上插個孔?」
「不要啊,官爺饒命啊,僕說就是。」顏青顧不上其他,一五一十地把劫船的經過說了一遍。
劉衷冷不丁地問道︰「你們字號是什麼?」
顏青此時已經失去了分辨能力,月兌口道︰「逐水雁。」
劉衷與身旁的余宜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光看出喜色,逐水雁是江上有名的水賊,能抓住逐水雁的頭領那是大功一件。
「那個大胡子是你們的大當家吧,叫什麼名字?」余宜逼問道。
顏青面如死灰,連大當家的身份都泄露了,許宏真該死。
他為求活命說了實話,自己只能跟著交待,顏青有氣無力地道︰「叫伍亮。」
…………
涼水潑頭,伍亮從昏迷中醒來,感覺後心鑽痛,喉頭發癢,忍不住張口噴出一口淤血。
模糊的視線聚攏,分辨出自己被綁在大堂的柱上,幾張臉興奮地看著自己。
目光逡巡,伍亮看到那個楊緝使端坐在堂上飲茶,那個小親隨站在他身旁,笑嬉嬉地看著自己。
竭力扭動身子,伍亮找尋顏青和許宏的身影。
身前的男子將水瓢遞給書吏,笑道︰「伍當家,醒了。」
伍亮心中一沉,他原想喬扮成流民盜賊,讓官府打幾板子、罰做苦役尋機逃走就是,伍當家三個字一出,便知已無僥幸。
是顏青、許宏出賣了自己,伍亮心中涼透,枉自己視這兩人為親信,說好萬一被擒便咬定是從北邊來的流民,結果這兩人居然出賣了自己。
看到伍亮臉色灰白,劉衷心中狂喜,真是逐水雁的頭領伍亮。
伍亮心知必死,任憑劉衷如何喝問都低頭不語。
劉衷怒道︰「拿火盆來,待愚在這廝身上戳幾個窟窿,看看他是否還嘴硬。」
燒紅的鐵筷毫不留情地戳在伍亮的大腿上,伴隨著「滋滋」的響起,焦臭味頓時彌散在大堂中。
伍亮發出一聲慘嚎,死死地咬住嘴唇,豆大的汗珠滾落,卻不再發聲。
楊安玄站起身來到伍亮身前,制止了劉衷再度施暴,道︰「伍亮,你做惡多端,難逃一死,若能招出黨羽和藏身之地,可以讓你死個痛快。若你能戴罪立功,助官府剿滅其他江賊,或許能法外開恩,饒你不死。」
「呸」,伍亮向楊安玄吐出一口血沫,白錦衫上開了朵血花。
楊安玄懶得跟將死之人計較,伸手一捏伍亮的脖子,勁氣一吐,伍亮頭一歪,暈了過去。
「把這小子放在地上,弄點什麼血來,潑到他身上。」楊安玄吩咐道。
劉衷會意,功夫不大,一盆雞鴨血倒在伍亮身上、臉上,再把腿上的燙傷顯露,看上去伍亮如同身亡。
在楊安玄的示意下,許靖再次尖聲慘叫起來,慘叫聲越來越輕,最終沒了聲息。
「先把顏青提來。」楊安玄吩咐道。
顏青被推搡著進入大堂,首先聞到一股焦臭味,然後看到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伍亮。
老大死了?兔死狐悲,分不清是難過還是害怕,顏青雙腿發軟,癱坐在地上,哭出聲來。
楊安玄冷聲道︰「別嚎了,你還算老實,若能將功贖罪,不會要你的命。」
顏青來了精神,爬到楊安玄腳下,揚起臉道︰「僕願立功,饒僕性命啊。」
「余捕頭,你將他帶到別屋,問問有多少人,藏身何處……」楊安玄對余宜道。
等余宜押著顏青離開,楊安玄又讓人把許宏押了進來,劈頭蓋臉地道︰「許宏,顏青什麼招了,你想活命就老實交待吧。」
官人知道自己的姓名,看來顏青確實招了。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伍亮,許宏長嘆一聲道︰「僕願招。」
半個時辰後,顏青和許宏的供認書放到了楊安玄的案上。
楊安玄看過後道︰「應該不假。此刻逐水雁的大部分賊人藏身在揚中的沙洲(1)上,賊人有三十多人,劉兄可願一搏?」
劉衷磨拳擦掌,笑道︰「富貴險中求,安玄不說愚也要賭一賭。」
余宜有些擔心地道︰「楊緝使、劉副使,賊人人多,而且熟悉地形,咱們是不是向北府軍求援。」
楊安玄道︰「夜長夢多,若向北府軍求援,至少要到明日午時之後了,賊人見伍亮一夜未歸,恐怕生變。」
略一思忖,楊安玄吩咐道︰「除了走舸外,再派一艘漁船相隨,漁船之上裝蘆葦干些,灌上油,鋪硫黃、焰硝等引火之物。」
劉衷一驚,道︰「安玄,你要縱火?」
「不錯,賊人隱藏在沙洲之上,遍布蘆葦,難以查探。」楊安玄道︰「敵眾我寡,兼之敵暗我明,若是正面交鋒就算能取勝也會傷亡不少弟兄。」
「愚方才問過余捕頭,得知沙洲附近沒有人煙,眼下刮北風,正合縱火。」
劉衷腦海中浮現火光沖天的情景,賊人躲在沙洲之上怕無人能逃月兌。
子時初,巡江所的走舸和火船順流而下,在顏青和許宏的指引下朝揚中駛去。
不到一個時辰,便見北岸黑乎乎的一片沙洲,余宜地形熟悉,提醒楊安玄道︰「楊緝使,前面便是揚中的沙洲了。」
許宏兩人一個綁在船頭一個綁在船尾,顏青綁在走舸船頭的旗桿之下。
劉衷踢了踢了他一腿,道︰「瞪大眼楮瞧仔細了,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說的地點對不對?」
楊安玄吩咐楫夫放緩速度,並讓人放開顏青,溫聲道︰「本官說話算數,你若能戴罪立功,保管既往不究。」
事到如今,顏青顧不上一道飲酒作樂的兄弟們了,萬事以保全自己的性命為上。
「楊緝使,應該就是這里了。」顏青指著一處黑影道︰「僕記得這里的幾棵水杉是標記。」
楊安玄問道︰「有什麼暗號?」
「三聲夜梟叫,回兩聲黃鸝。」
第一聲梟叫響起,船尾的許宏突然放聲吼道︰「官軍來了,快逃。」
夜深人靜,吼聲傳出老遠,蘆葦叢中的宿鳥驚得拍翅四竄。
劉衷恨恨地一跺腳,罵道︰「老子殺了這小子。」
蠢貨,楊安玄心中暗笑,他不塞住顏青、許宏的嘴巴,便有意讓兩人喊叫,打草驚蛇。
顏青指出賊人藏身此地,許宏的喊叫幾乎是確認了。
「放火。」跑,能跑到哪里去,跑得過火嗎?
火船燃起,被竹篙撐向岸邊。火借風勢,熊熊燃起,轉瞬之間便將蘆葦點燃。
狂風揚起火花,片刻功夫整個沙洲便成為了火場,灼熱感傳至數十丈外的走舸之上。
數十丈外的一處凹地,逐水雁二當家施平帶著三十六人便躲在此處。
許宏的喊聲起時賊人驚起,施平示意眾人莫作聲,仔細傾听動靜。
「嗶嗶叭叭」的聲響傳來,是火。眾人大驚失色,拔腿朝遠處拼命逃去。
人哪逃得過火勢,呼吸之間火便趕上,將人點成一根根燃著的火炬。
廖柏看到火起,眼中閃過絕望,看著同伴起身逃竄,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向北拜了拜,從容坐下。
一如當年在村中私學任教,拜過夫子像後朝向眾蒙童,那個坐在最前的是他的兒子。
火,戰火,胡騎南下將家園化為灰燼,全家只剩下自己一人,成了孤魂野鬼,在世間胡亂活著。
火席卷過來,頭上的幘巾燃著,廖柏平靜地閉上眼,看見火光中妻兒歡笑的臉。
施平奔出十余丈遠,感覺到身後炙熱,衣袖燃著。
逃不了了,施平狂笑著轉身,打十四年前南逃以來刀便從未離身。亂世搏命,唯信得過手中刀,一次次助自己死里逃生。
施平轉身朝著飛騰的火龍揮刀砍去,怒罵道︰「賊老天,去死吧。」
楊安玄站在船頭,靜靜地看著沖天的火光。風揚起灰燼像雪花般四散飄落,輕輕地落在船頭、身上。
諸人無語,靜靜地看著大火,歡笑、期待、掙扎、痛苦都在火光中化成了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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