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定等人還沒有過淮水,陰敦的信先送到了楊安玄手中。
信中告訴他,董淡和汝南士族敲登聞鼓告他違法亂紀十樁罪,朝庭派侍御史郭定和廷尉正孫彬暗中前來查訪,讓他多加小心。
信很厚,陰績將年後朝庭發生的事情都提了提,當看到會稽王任王愉為江州刺史,割豫州四郡歸他統轄,楊安玄知道王恭第二次舉兵很快就要來臨了。
信的末尾,陰績告訴已經與太原祁縣溫家議親,準備迎娶散騎常侍溫和之之女。
溫家是上品門第,先祖溫恢是曹魏時涼州刺史,溫恢之孫溫羨是西晉司徒、大陵縣公;溫羨之佷溫嶠平定蘇峻之亂,封始安郡公;其子溫放之交州刺史,是溫和之之父。
楊安玄听陰績說過,陰家正在謀求家族升品,如果陰敦與溫家議定親事,看來升品已成定局。
對于朝庭派員前來暗察自己,楊安玄並不在意。王恭起兵就在不遠,朝庭自顧不暇,哪有心理會汝南這點小事。
算算時日,朝庭查訪的暗使差不多該到了,率隊的是侍御史郭定和廷尉正孫彬,孫彬不識,郭定可是舊相識。這位郭御史是個通透人,知道會稽王對自己寵信,不會不利于己。
看到董淡的名字,楊安玄心中生起愧疚,定穎縣丞荀恂來信替董林鳴冤,說清董林獲罪緣由並將查抄的記錄呈來。
楊安玄收信後命荀恂發還查抄的東西,讓他替自己向董家致歉。
通過這件事楊安玄反躬自省,感覺到自己做事有些急了,因為了解歷史的走向讓他生出急迫感,恨不得短期之內變得強大,應付天下之亂。
大刀闊斧之下難免會有踫傷,時不我待,楊安玄硬起心腸,自己無法做到盡善盡美,只能堅持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將信小心地放入書匣,楊安玄沒有糾結欽差暗察之事,春耕已經開始,他要到各縣督促農耕了。
手中有糧,心中才不慌,汝南再經不起一次大災,他也無力再籌集二十萬石粟米來賑災了。
各縣送來的木匠陸續到達,按照他的設想將楊家犁的組件分成十五部件,每個縣的木匠制造其中的一件,然後匯總交由官匠組張。
經過四五天的磨合,楊家犁已能以每日七十張的速度生產,隨著工匠們的熟練程度加深,日產量有望突破百張。
制好的犁馬不蹄地發放下去,有些屬縣得了消息,專門派人在匠坊外等候,農耕是大事,耽誤不起。
針對畜力不足的狀況,楊安玄讓商家向秦、燕、代等地購買,承諾待收糧之後以高出市價兩成收購。
賑災時為商人揚名立碑的做法讓楊安玄在商家心中口碑不錯,與秦燕等國有生意往來的商旅順道販運耕牛回轉。
楊安玄將耕牛發放到各縣,配合楊家犁的使用,極大地提高了耕種的速度,汝南大地到處一片欣欣向榮的忙碌景象.
…………
歷陽,州衙。
庾楷收到朝庭的回復公文,勃然大怒,拍著桌子吼道︰「枉愚對大王一片忠心,大王為何居然待愚。可恨可恨!」
丟了公文,庾楷怒氣沖沖地回了後宅。余怒未止,看什麼都不順眼,踢柱子掀案幾,嚇得奉茶的侍女戰戰兢兢,端著托盤不敢入內。
庾楷次子庾鴻是州中曹佐,听聞父親發怒歸宅,連忙趕了過來。
從侍女手中接過托盤,庾鴻進屋,將茶水放在案上,輕語勸道︰「大人勿惱,飲杯茶靜靜心。」
庾楷恨聲道︰「當初王恭興兵,若不是為父從歷陽提兵相救,建康焉能安穩。如今事態平息,大王就想卸磨殺驢,讓王愉那個匹夫來江州分豫州四郡,分明是看輕為父。」
「大人,豈不聞會哭的孩子有女乃吃。」庾鴻笑道。他的臉敷脂粉,一片蠟白,隨著嘴角勾起臉上的脂粉簌簌落下。
庾楷嫌惡地將脂粉揮散,道︰「你要為父向會稽王哭訴嗎?」
庾鴻輕笑道︰「大人,去年會稽王要削減王刺史的北府軍,王刺史可沒向會稽王哭訴。」
庾楷驚詫地望向兒子,吸了口涼氣,放低聲音道︰「你讓為父學王恭起兵嗎?」
庾鴻淡淡地笑道︰「去年王刺史以討王國寶之名起兵,會稽王不得不殺王國寶以安天下。如今會稽王在內重用譙王兄弟把持朝政,在外任用王愷兄弟以為屏障,像大人這樣的舊臣反倒冷落一邊。父親何不聯合王刺史,以討伐司馬尚之兄弟之名起兵。一旦兵起,大王又怎會讓大人割讓四郡?」
庾鴻的話透著森森殺意,庾楷面色陰晴不定,取了茶水在手飲了一口,猶豫未決。
「大王不仁,大人又何必一味忠孝。您瞧王刺史舉兵反叛,大王不敢動他分毫,大人對大王唯命是從,反倒先拿大人開刀。」庾鴻陰陰地道︰「天下亂像呈現,大人豈無意乎?」
庾楷被說動,咬牙道︰「大王即不仁,就休怪愚不義。鴻兒,你替為父前往京口,勸說王恭與為父一起起兵討伐司馬尚之和王愉。」
…………
二月二十六日,郭定等人乘坐的牛車緩緩駛進新息城南門,因為是暗訪,一行人沒有住驛館,而是住到了客棧。
進入汝南郡內,孫彬不時地撩起車簾,張望車外的情形。
一路之上人流不斷,農田有人在勞作,還有民伕開挖水渠,孫彬心中暗喜,這便是呈狀中所告的第六條︰不恤民力、大興土木。
郭定的心思與孫彬截然不同,在堂邑與楊安玄結識後,楊安玄專程請他飲宴,兩人相談甚歡。
短短一年多的時間,楊安玄正如他所預料一路遷升,巡水從事、伏波將軍,然後是廣威將軍、汝南郡主簿兼司馬,相信不用多久便是汝南郡太守了。
這樣的遷升速度讓郭定張目結舌,他已興不起妒忌之心,想著與楊安玄交好,將來或許能得以借力。
來汝南的路上,郭定反復權衡,決定暗中相幫楊安玄。雖是暗中,卻要讓楊安玄領情,郭定思忖著該如何行事。
吃罷晚飯,孫彬興沖沖地來找敦定,商討兩人分開前往汝南屬縣查訪之事。
「郭御史,汝南十五縣,除開新息城,咱們一人分七個縣去實地看看,一個月後再在此匯合如何?」
來的路上,郭定隨機問了些干活的民伕,那些民伕對官府感激涕零,官府不光放糧賑災還募工做活,不少人家里的日子比起往年還要好過些。
孫彬的心思郭定清楚,這位是想踩楊安玄上位,只是這位的眼神委實不行,前次諂媚王寶國差點被治罪,消沉了一陣,這是又起了心思。
只是他也不看看楊安玄是什麼人,會稽王的寵臣,洛陽大捷的功臣,朝庭正在信重之時,可別讓墊腳石崴了腳,摔個跟頭。
郭定笑呵呵地附應著孫彬,任由他挑選覺得有用的縣城,果然孫彬將陽安、吳房、宜春等幾家聯名上告的縣劃到了他的名下。
等孫彬走後,郭定端著茶杯沉吟,自己抽個空前去見見楊安玄,什麼話也不用說,楊安玄是聰明人,自然知道其中之意。
孫彬帶著人離開新息前往陽安,郭定讓隨從去府衙送拜帖,帖上寫著「會稽郭定正明敬拜」(1)。帖上沒有寫官職,郭定知道楊安玄看到拜帖後自然知曉。
半個時辰後,隨從帶回拜帖,告訴一個令他沮喪的消息,前日楊主簿帶了官吏巡視屬縣,勸課農桑去了。這一去至少得月余,看來是踫不上面了。
…………
三月十五日,沿江而下的庾鴻來到京口拜到王恭,呈上庾楷的密信。
王恭與庾楷素來不和,他派兒子給自己送得什麼信,王恭狐疑地展信觀看。
「……司馬尚之兄弟掌握朝政作威作福,尤勝過王國寶。會稽王用其兄弟借朝庭大義削弱方鎮軍力在即,王愉出任江州刺史督豫州四郡便是其始。」
王恭微微一笑,朝庭派王愉任江州刺史,並督豫州四郡的公文他收悉,豫州臨江四郡都是膏腴之地,這是從庾楷身上割了一大塊肉下來,難怪這位會稽王親信會主動邀自己出兵抵制朝庭之命。
只是會稽王割讓的豫州四郡,與自己何干,何況庾楷向來與自己不對付,自己豈能平白助他。
見王恭不以為然地搖頭,庾鴻低語道︰「吾家大人有一句話讓僕轉向王刺史,若是能廢除司馬尚之兄弟,家父願推舉王公進京輔政。」
王恭渾身一震,提高聲音道︰「當真?」
進京輔政是王恭朝思暮想之事,他一直以來以謝安為榜樣,有心成為中興名臣,可是朝中大臣不解其良苦用心,徒呼奈何!
眼下朝局日趨平和安穩,他輔政的希望變得渺茫,這讓王恭十分郁悶。
放下信捋須默思,庾楷所說倒是個良機。庾楷願與他結為盟友,加上荊州殷仲堪,比起去年伐王國寶勢力還要強大,會稽王聞訊只有俯首听命,屆時自己便能實現輔政夢想。
思之再三,王恭道︰「庾鴻,你回去轉告令尊,此事吾應下了。讓他先行作好準備,吾還要寫信告知荊州殷刺史,屆時三家聯手,可保萬無一失。」
一場掀翻晉朝的風潮在數語間決定,野心是掀起風暴的源頭,只是掀起風暴的人不知道自己也將被淹死在風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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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暗中有變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