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八日,迎回天子的儀仗入江陵城。
司馬休之覲見天子,伏地大哭,司馬德宗坐在席中,兩眼茫然。司馬德文泣不成聲,顛沛流離的生活終于結束了,能夠平安回歸建康真是祖宗保佑。
三月一日,司馬休之送天子登上樓船,劉毅、何無忌等人率軍護送,只留下千人駐守荊州城。
天子儀仗剛走三天,桓振便率軍來攻,江陵城內有桓家舊吏,听到桓振再來,打開城門相迎。
司馬休之正在刺史府下令征召城中青壯上城協守,听到西門已破,不敢耽擱,帶著親衛從東門逃走,江陵城再度落入桓振手中。
此時護送天子儀仗的隊伍已至夏口,輔國將軍何無忌繼續護送天子前往京城,劉毅和劉道規則分駐軍于夏口南北。
司馬休之順江而下,逃至夏口,告知江陵被桓振奪走的消息,劉毅和劉道規相視一笑,此預料中事也。
劉道規派劉懷肅率軍前往,劉毅則讓廣武將軍唐興前去,兩人暗中相爭,誰都想將收復江陵的功勞攬入己手。
劉懷肅是劉裕從母(姨母)兄,以平定孫恩之功任費縣令,聞劉裕京口起兵投奔,平定桓玄之亂拜高平太守,馮該父子亦死于他的手中。
劉道規(劉裕異母弟)暗中交待劉懷肅,此戰關系到荊州刺史落于何人之手,兩人都知劉毅不甘居于劉裕之下,對荊州刺史之職虎視眈眈。
逆江而上,七天時間劉懷肅便趕到江陵西面的沙橋,桓振得知朝廷兵馬已至,擺下酒宴召集眾將道︰「諸公,桓家已到生死關頭,且痛飲殺敵。」
沙橋,劉懷肅列方陣,看著馳奔而來的桓家軍。桓振一馬當先,手持長槊,率先殺入陣中,勢如瘋虎。他身後的兵馬個個奮勇當先,盾牆被沖潰。
看到軍兵露出懼色,劉懷肅暗叫不好,策馬持矛,朝著桓振迎去。桓振目眥欲裂,長槊猛刺劉懷肅,劉懷肅並不硬架,以矛身往外推,撥開槊桿。
戰馬奔馳,相錯而過,猛然一箭射來,劉懷肅額頭中箭,鮮血順著臉頰直淌。
身旁護衛大驚,要保護他離開,劉懷肅怒目圓睜,喝道︰「何妨,殺敵。」
身邊護衛被他激起血勇,紛紛揮刀怒吼道︰「殺敵。」
原本低迷的士氣大為振作,朝廷兵馬呼吼著與荊州兵戰在一處,雙方殺得難分難解。
桓振一口氣殺透方陣,暖風拂面,酒意上涌,感覺手中長槊沉重。只見遠處又有一隊朝廷兵馬殺至,桓振暗道不好,鼓起余勇向前沖去。
迎面一陣箭雨,桓振躲閃不及,身中數箭,鮮血直流,愈感乏力,回顧身側,只剩下十余騎。
自知必死,桓振哈哈笑道︰「原本愚身死此處。」說罷,策騎朝朝廷大軍沖去,奮力斬殺數人後,被隱在一側的唐興刺死。
桓振即死,荊州兵馬或散或降,劉懷肅與唐興大軍進駐江陵城。將桓字旗換回晉字旗,出榜安民,城中百姓木然地看著這一切,興亡皆是百姓苦。
夏口,司馬休之得知江陵收復,連忙乘舟回歸。東門處,劉懷肅率隊前來迎接,司馬休之感激地拉著劉懷肅的手道︰「若無將軍,愚不知身歸何處。」
劉懷肅心中暗笑,這位司馬刺史丟失江陵城,恐怕德輿和劉毅都不會再讓他呆在荊州了。
三月十三日,天子司馬德宗回歸京城,眾臣迎接,請罪。天子有詔,眾臣依舊行事。
三月十九日,新的一輪任命頒下。
瑯琊王司馬德文,大司馬;武陵王司馬遵;太保;劉裕,侍中、車騎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徐、青(南青州)刺史;劉毅,左將軍,豫州刺史,都督豫州及都督淮南歷陽廬江安豐堂邑五郡諸軍事;何無
忌,右將軍;楊安玄,征北將軍,雍、青(北青州)刺史,都督淮北諸軍事;劉道規,輔國將軍,並州刺史(虛餃),領義昌太守;魏詠之,征虜將軍,吳國內史;錄尚書事、揚州刺史,王謐;中書令,謝混;侍中孔靖、袁恪之;丹陽尹孟昶;尚書左僕射孔安國;吏部尚書郗恢、祠部尚書殷仲文、五兵尚書董懷、左民尚書袁湛、度支尚書陰友齊,等等。
從將軍的排位來看,大將軍官居一品,二品依次是驃騎將軍、車騎將軍、衛將軍以及前後左右四方將軍,四方將軍排序是前、左、右、後。
四方將軍之下則是四征(征東、征西、征南、征北)、四鎮、四安、四平將軍,居三品。
楊安玄遠在雍州襄陽,官授征北將軍,比起劉裕、劉毅和何無忌來低了一階,這便是不在京城的弊處。
此時朝廷已知譙縱之亂,毛璩、毛瑾、毛瑗三兄弟皆死國難,下詔追贈三兄弟原先授予的官職,賜錢三十萬,布三百匹;追封毛璩歸鄉公,食邑一千五百戶,以毛璩之子毛弘之襲爵。
雍州刺史楊安玄送來粟米二十萬石,綢緞五百匹,布千匹,金二百兩,珍玩字畫若干賀天子返京,表奏南陽太守楊思平為梁州刺史、征虜將軍,讓其收復梁州失地,平定譙縱之亂。天子準奏.br>
御史中丞王楨之彈劾荊州刺史司馬休之兵敗至江陵失守,天子下詔免官,征還建康,以征虜將軍、吳國內史魏詠之為荊州刺史。魏詠之,劉裕親信,荊州刺史一職最終落入劉毅手中。
四月二日晚,楊安玄在宅中設宴為三叔楊思平踐行,明日楊思平將率軍五千出征梁州。
楊安玄舉杯道︰「三叔遠赴梁州,少不了苦戰,巴蜀地形險要,三叔要多加小心。」
楊思平笑道︰「汝祖父曾是梁州刺史,汝父十五歲便鎮守成固抵御秦軍,我楊家與梁州淵源頗深。唉,一晃三十年過去,事是人非,讓人生嘆。」
「朝廷能授三叔為梁州刺史,也算了卻楊家人心願。三叔,愚敬你一杯,願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楊安玄祝道。
楊思平笑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安玄,三叔謝過了。」
楊安玄替楊思平布菜,緩緩語道︰「三叔熟知軍旅,如何行軍打仗小佷不用多言。等三叔到達江州後,讓王鎮惡返還襄陽,朱齡石兄弟則留在三叔帳下听用。」
楊思平笑道︰「足矣,朱家兄弟有如猛虎,有他二人相助為叔定能很快收復梁州,奪取成都,平定譙縱之亂。」
楊安玄放下筷子道︰「小佷之意,三叔不用急著平滅譙縱,入梁之後先廢除營戶之制,輕徭薄役,與民生息,先收巴蜀人心。」
楊思平停杯道︰「安玄是讓為叔善待氐人?」
「巴蜀之地漢、氐、羌各族混居,互相之間沖突不斷。自東漢以來,氐人叛亂不斷,更曾建立過成漢國。」楊安玄提醒道︰「此次譙縱能輕易奪取成都,平定益州,靠得是譙家在巴蜀二百余年的聲譽。奪取成都時,有氐人營戶打開城門相迎。」
楊思平點點頭,道︰「毛家在巴蜀經營二十余年,不能善待氐人,才致殺身之禍。安玄,為叔記下了。」
楊安玄繼續道︰「三叔領軍入梁,這些將士多是雍州人氏,背井離鄉肯定不願,三叔要善待將士,同甘苦、明賞罰,上下同欲,方能致勝。」
楊思平笑道︰「等平定梁州後,隨愚出征的將士根據戰功分田,最少分田百畝,有了田地,將士們也就安心了。」
楊安玄微微一笑,道︰「三叔是梁州刺史,自可作主。」
送別楊思平,楊安玄開始安排巡視郡縣之事。身為刺史每年有巡視一次郡縣之責,考核官吏、勸課農桑、***疾苦、征募賢良等事。
當年楊安玄身為汝南太守時巡視過屬縣,雍州十多個郡,屬縣多達百個,不可能每個郡縣都巡視到,正常情況只能巡視某郡,其他地方委派佐吏、循行代行。
楊安玄之所以急著出外巡視,是因為他前日收到陰慧珍寄來的信,字里行間流露出對他的濃濃思戀。
信中細碎地記述了月復中小兒的情形,陰慧珍滿是喜悅地猜測月復中懷的是男孩,因為這小子太好動了,經常在月復中踢打她。
讀罷信,楊安玄心中涌起愧疚,陰慧珍比孔苗晚一個半月懷孕,算算日子臨產在即。孔苗懷孕時他一直陪在身旁,而對陰慧珍除了送些東西前去未曾相伴過一日。
古時婦人生產如過鬼門關,楊安玄決定前往陰家堡陪伴陰慧珍生產,迎接自己的第二個孩子出生。
四月六日,楊安玄離開襄陽往北,恰巧收到暗衛的稟報,北魏正在黃河邊集訓兵馬,打造船只,很可能南侵,楊安玄準備前往洛陽看看。
刺史出行原本有一套儀仗,楊安玄知道前呼後擁看不到任何東西,帶了幾名親隨,裝扮成商隊護衛模樣,騎馬先行前往新野陰家莊。
此行楊安玄沒有帶張鋒、沈慶之在身邊,兩人新婚不久,這個時候帶走他們有些不近人情,恐怕湫兒知道了要罵自己。
而且楊安玄也不能總把張鋒、沈慶之當成隨從,兩人成親便成了大人,等過段時間楊安玄打算把兩人派往滎陽,雛鷹終究要學會展翅高飛。
四月,「布谷」聲聲,農人在田間插秧。與早些年前往建康時看到的荒涼情形截然不同,官道兩旁的農田都被墾出,處處都是忙碌的農人。
官道上人流不斷,商隊往來不斷,襄陽西市已經成為南北商隊必至的集散地。楊安玄上任後下令三十里修一驛,雖然仍未完全做到,但至少沿途經過的每個屬縣都有一兩個驛站。
一路急馳,無心看風景,四月十日楊安玄來到陰家莊,先去拜見陰晞。
陰晞看到楊安玄兼程趕來,十分欣喜,說明楊安玄並非貪圖孫女的美色,對珍兒有情意。
帶著楊安玄前往梅莊,陰晞有些擔心地道︰「珍兒的產期就在這幾日,穩婆說月復中孩兒較大,怕生產不易。」
楊安玄心中一沉,這個年代生產不易對女人來說九死一生,忙問道︰「珍兒近幾個月可曾按愚所說每日行走兩刻,或者爬爬茶山。」
陰晞道︰「老夫每天都會到梅莊陪她走上兩刻鐘。」
笛聲遠遠傳來,楊安玄加快腳步,快走幾步醒悟過來,陰老爺子還在身後。陰晞見楊安玄停住腳步,笑道︰「安玄,你且去看珍兒,不用管老夫。」
楊安玄歉意地一笑,快步朝水榭行去。水榭中,陰慧珍坐在墩凳之上,面朝潭水,紅唇噘起,歡快的笛聲從她的唇邊蹦出,飛舞在潭水之上、柳絲條畔、鮮花叢中。
身旁侍立的陰芹看到楊安玄,吃驚地瞪大了眼楮,想要上前提醒陰慧珍,楊安玄擺手示意,靜靜地站在亭柱邊听著美妙的笛音。
一曲吹罷,楊安玄輕輕鼓掌,笑道︰「宛轉悠揚,真乃天籟。」
陰慧珍驚喜地回望,看到倚柱含笑的楊安玄,忍不住以手掩唇,喜道︰「玄郎,妾身莫非在做夢不成。」
楊安玄上前輕輕攬住陰慧珍的肩頭,目光落在她隆起的月復部,輕語道︰「珍兒,委屈你了。」
陰慧珍微感羞怯,將頭倚在楊安玄身上,喃喃語道︰「玄郎能來,妾縱死無憾。」
三日後,陰慧珍艱難誕下一子,萬幸母子平安。
陰慧珍躺在錦榻之上,看著楊安玄溺愛地親手替兒子換尿片,心中甜蜜,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陪在陰慧珍母子身邊
七日,楊安玄替兒子起名楊翼,希望他將來能自由自在,展翼飛翔。
四月二十一日,梅莊。
楊安玄親了親熟睡中的楊翼,將他交給陰慧珍,輕輕地抱了抱陰慧珍,在她耳邊輕語道︰「保重,等愚從洛陽回來再來看你們母子。」
看著楊安玄離去的背影,陰慧珍淚流滿面,楊翼被落在臉上的淚水滴醒,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