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列最前一名身材魁梧的壯士高舉著青旗(1)在前面領路,旗上飾白虎,順風飄揚。
二百槍兵十人一行,排成二十列,長槍如林,寒光耀日,紅纓奪目。這二百人出自領軍營,皆披皮甲,踏地有聲、腳步整齊、昂首闊步,股股煙塵升騰而起,凝而不散。
楊家練兵法漸在軍中推廣,京中六軍也照此法習練,齊步走是練兵法的基礎,今日在眾人面前演示倒也威武雄壯。
緊隨槍兵之後的是刀盾兵,藤盾、藤甲,雪亮的彎刀,牛皮靴穩健有力。第三批出場的是弓弩手,長弓斜背在肩,短弩平端在手,每四名兵丁推著弩車向前……
當輕騎的馬蹄聲在校場上響起時,歡呼聲再度高漲,身披黑氅的輕騎將士手握砍刀,目光堅毅,馬蹄輕快,迅捷地從行進的方陣兩側掠過。
無論是門閥士族,還是平民百姓,無不熱血沸騰,高聲吶喊。一名老者熱淚盈眶地對身旁兒子道︰「若是王師收復長安,汝記得將為父的骸骨葬回故土。」
當槍兵經過將台時,將士們高舉手中長槍呼喝「萬勝、萬勝」。瑯琊王等人再也坐不住了,紛紛起身向行進中的方陣行注目禮。
看到校場內熱烈的氣氛,武陵王感慨地對楊安玄道︰「楊卿,這場檢閱大典大大提振軍心、民意,好。」
當輕騎分成兩路帶著旋風從校場上交叉掠過後,歡呼聲再度響徹雲霄,甲騎具裝出現了。
二百人馬俱披甲,帶著排山倒海之勢向前邁進,把校場氛圍帶向高潮。董懷眼眶濕潤,當年他在洛陽與尹緯談判,帶回來二百具裝藏在兵庫有年,今日終于有機會在校場耀武揚威,不枉自己耗費心血。
想起與尹緯的兩次談判,董懷心中滿是豪情。在洛陽雖然抓住了秦齊王姚崇,但自己與尹緯商談時底氣不足,會稽王暗中交代自己息事寧人,以和為上,因而明明佔據優勢卻不敢開口索要。
前年去長安談判,攜弘農公大破魏軍之威,逼得尹緯答應歸還上洛、弘農兩郡,頗感揚眉吐氣,深感大晉一掃頹勢,中興有望。看了看身前屹立如松般的楊安玄,董懷暗自感嘆,有弘農鎮守北疆,朝廷何懼秦魏胡騎。
姚遜德的面皮微微抽動,他也認出這些甲騎具裝的制式是己國所有。隨著楊安玄就任雍州刺史,秦與晉作戰接連失利,再這樣下去怕是攻守之勢要改變了。
徐道覆看著重騎從身前馳過,蘆棚似乎都在鐵蹄的踩踏下起伏,若是有千具重騎,真有雷霆萬鈞之勢。徐道覆暗暗記下,與晉軍交戰,最好多用水師,切忌與重騎硬撞。
最後是戰車並排駛過,每輛戰車上乘七名將士,一人駕車,兩人持盾,兩人持長槍,兩人拿鋼刀,四輛戰車並排行進,有如堡壘一般。
作為大典的籌劃主持人,殷仲文並沒有在點將台上觀典,而是在西面的駐營中指揮著一切。等最後的戰車從營中駛出,殷仲文松了一口氣,從校場傳來滾雷般的歡呼聲說明此次大典極為成功,他的聲望也將隨之大漲。
檢閱大典之後便是校場演武了,此次參加演武的共有六只隊伍,京中六軍選出二百將士為一隊;京口、歷陽各二百兵丁;廣陵、尋陽各百人;人數最少的是雍州五十人。
演武的方式三日前已經決定,校場亂斗,看哪隊堅持到最後的人數多獲勝。殷仲文捋著胡須,眼中露出狡黠的得色,勝負其實早有安排。
作為大典的主持者,他暗中勸說瑯琊王此次演武要讓朝廷六軍取勝,好讓門閥開心、百姓對朝廷有信心。司馬德文本有此意,當即應允。
殷仲文借著瑯琊王的旗號找到楊安玄、劉裕等人,轉達了瑯琊王的叮囑。楊安玄原本無意獲勝,而劉裕只想在校場中試試雍州軍的戰力,勝負並沒放在心
上,何無忌等人本就沒有取勝的希望,只有劉毅有些不快,但殷仲文勸說幾句也就默認了。
「萬勝,萬勝」,校場上山呼海嘯般響起歡呼聲,檢閱大典結束了,演武的將士排成方陣魚貫進入校場。
殷仲文臉上的笑意盛放,這些將士在他眼中就是閃著金光的金錠,瑯琊王不知道,他讓家人在賭坊中押注朝廷六軍獲勝,賠率一賠二點四。殷仲文知道機會難得,把家中二百八十兩金全部押上,事後扣去一成半稅賦和抽頭,仍可得金近六百兩,這場大典真是既得名又得利。
劉裕看著校場上布成方陣的六只隊伍,心中有些不快,他想與雍州軍馬較量高下,在百姓面前顯示軍隊雄風,卻在殷仲文的操持下變成了表演娛樂。京中六軍多是門閥子弟,這些銀樣槍頭居然要成為最終的勝者,真是對沙場浴血將士們的譏諷。
楊安玄看著東南側人數最少的方陣,張鋒持棍站在隊列前面。今日校場爭雄,楊安玄吩咐張鋒道︰「嚴守陣型,誰要來攻只管還擊,莫弱了雍州軍的名頭。」
與雍州軍相對的京口北府軍,檀祇身著鐵甲獰笑地望著張鋒,他奉劉裕之命今日在校場上與雍州軍較量一番。檀衹根本沒將雍州五十人放在眼中,不說自己身後二百兒郎是從軍中精選而出,便是只用五十人他也有信心戰敗雍州軍。
劉毅的目光落在愛將趙恢身上,趙恢在攻打江陵時作戰勇猛,被劉毅委以重任,為其請功加封其為振武將軍。趙恢深感劉毅知遇之恩,忠心回報。
昨夜劉毅招他到府中飲酒,讓他率軍擊潰江州所部。何無忌與劉裕是生死之交,多次替劉裕發聲頂撞劉毅,劉毅甚為惱怒。劉毅擠走劉敬宣,劉裕奏請朝廷以何無忌接任,劉毅因兩人是好友並未反對。
可是何無忌坐鎮潯陽暗中針對自己,偏幫劉裕,扼守在歷陽上游,讓劉毅既惱又驚,一旦爭執起,劉裕出京口,何無忌守潯陽,歷陽將月復背受敵。
此次檢閱大典比武,劉毅決定給何無忌一個教訓,出出胸中這口悶氣。
廣陵青州軍率隊的是大將索邈,索邈是幾人之中最不知情者,不過當年在夏口攻打魯城,他在劉毅麾下听用,曾受到質疑,這讓索邈很不舒服。
魯城之戰,索邈身先士卒奪下魯城,奪取江陵城後,索邈轉到劉道規帳下,被劉道規舉薦給劉裕。劉道憐鎮守廣陵,劉裕怕他帳下無勇將听用,但讓索邈跟著劉道憐前往廣陵城。
六只隊伍皆列方陣,鼓聲再度響起,眾人屏住呼吸,等待著鼓聲停歇之時激戰開始。
場中雍州軍雖然人數最少,楊安玄卻信心滿滿,無論哪只隊伍對向雍州軍都會磕碎了牙。
鼓聲停住,余音尚裊,檀祇揮棍前指,厲喝道︰「沖!」率先邁開大步朝著百步外的雍州軍沖去。Z.br>
張鋒看著氣勢洶洶而來的京口兵馬,冷笑一聲,道︰「弟兄們,變圓陣。」
身後五十袍澤皆是驍勇營中精選,聞令挪動腳步,迅速化方陣為圓陣,將張鋒護在陣中。
檀祇沖至一半,發現眼前雍州軍變陣,獰笑出聲,就算變成刺蝟爺也要將它砸成肉餅。
趙恢舉棒行軍令,帶著身後袍澤齊步上前,逼向江州兵馬。索邈見江州軍亦只有百人,索性移步向江州軍靠去,對著江州統軍將領吼道︰「且先並肩御敵。」
將台之上,劉毅見青州與江州合兵,皮笑肉不笑地對身旁劉裕道︰「德輿,索邈倒是識機,知道大樹底下乘涼。」
劉裕沒有理會,注意看著檀祇率軍與雍州軍撞在一處。檀祇性情粗豪,勇猛好戰,與雍州軍相距五步,手中木棒呼嘯砸下。與他正對的雍州兵毫不示弱,舉棒相迎,力氣不如檀祇,被震得往後退去。
檀祇長笑前突,左右兩根木棒交夾而來,掃向兩肋。檀衹後撤半步,掄棍橫掃,三根木棍踫擊在一起,發出顫音。
北府軍紛紛撲來,棍棒亂舉,紛紛砸向固守的雍州軍。雍州將士並不畏懼,迎著呼嘯的棍棒出手,悶哼痛呼之聲不時響起。
檀祇一口氣擊出百余棍,發現居然還破不開雍州軍的圓陣,雍州軍人數雖少,但團成圓陣,自己人數雖多,卻擠在一處難以施展,發揮不出人多的優勢。
張鋒立在陣中,看到哪里出現險情便上前相幫,等圓陣補齊後又退回陣中。他記得楊安玄的教導,身為大將不光只會沖鋒陷陣,還要前會統籌全局。
留意著檀祇如瘋似狂的舉動,張鋒在等待著他力竭之時,主公常說「一鼓作氣、再而竭、三而衰」,等北府軍發現破不開雍州圓陣,自然氣沮,那時便到了反擊之時。
劉裕在將台上看得清楚,檀祇一味強攻失了章法,此時應該略退整軍再戰。
劉裕笑著對楊安玄道︰「安玄,雍州軍以五十敵二百,堅如磐石,若是同等數量相較,已經贏了。」
楊安玄道︰「取巧而已。德輿兄麾下的這員大將好生勇猛,不知是誰主?」
「檀祇檀恭叔。」劉裕半是得意半是惋惜地道︰「恭叔勇則勇矣,可惜不知變通。」
原來是檀家子,楊安玄知道劉裕麾下有檀氏三兄弟,檀韶、檀祇、檀道濟,加上已死的檀憑之之子檀和之,檀氏一門都是名將。
戰場之上,首先出現敗勢的是豫州兵,趙恢以一敵二苦戰不退,但明眼人皆知敗局已定。劉毅憤然拍案,嘿然出聲。
一直處于觀戰中的朝廷六軍動了,居然首先撲向京口北府軍,劉裕眼眉一跳,認出領軍的是馬宏,笑道︰「馬驍騎戰機抓得很準,愚的麾下要敗了。」
果然,突然遭到襲擊的北府軍來不及變陣,張鋒便率軍前突,一棒將分神的檀祇挑飛,摔倒在地。等馬宏沖破北府軍來到雍州兵馬之前,張鋒丟了手中棒示意投降。
豫州軍在江州和青州的夾擊之下潰退,馬宏率軍趕到,先是沖亂江州兵馬,然後與豫州軍合圍青州軍,自然笑到最後的是朝廷六軍。
司馬德文笑得合不攏嘴,連聲道︰「馬將軍用兵如神,朝廷六軍大獲全勝,哈哈哈哈。」
校場外觀戰的百姓鬧將起來,檢閱大典後諸軍比試,京中賭坊自然抓住機會開賭,押注北府軍勝的人數最多,其他各軍皆有人下注,但下注最少的無疑是朝廷六軍。
參賭之人多清楚朝廷六軍的底細,這群從未上過戰場的門閥子弟怎麼可能贏北府軍和雍州軍,立時有人叫嚷起來,「比試不公,朝廷作弊。」
王展等人看到身邊躁動憤怒的人群,意識到等待的機會來了。
「注(1)︰周以九旗表示等級和用途,分為常、旂、(旃)、物、旗、旟、旐、旞、旌等九種旗幟。《周禮*春官*司常》解釋︰「司常掌九旗之物名,各有屬以待國事。「司常掌九旗之物名,各有屬以待國事。日月為常,交龍為旂,通帛為,雜帛為物,熊虎為旗,鳥隼為旟,龜蛇為旐,全羽為旞,析羽為旌」,後世沿襲使用。
軍中旗幟大致分六類︰「 旗,地位最高,代表著最高統治者,有「旗頭」之稱,豎立 的旗桿上部有一個毛球,用耗牛尾制成;牙旗,將軍之旌,因竿上以象牙飾之,故稱牙旗,旗上多繡主將姓氏,比如說謝玄的「謝」字;將旗,代表將領所在;號旗作為沖鋒指引,多半繡國號;陣旗,以五色、五旗變化布設陣法;聯絡旗用于行軍時前後聯絡,旗分五色,蒼(青)、赤、黃、白、黑,青屬木,行軍開道;赤屬火,遇地勢險要之處或易被埋伏之地舉赤旗;白屬金,表示原地休息,或者示意休
戰或投降;黑屬水,遇沼澤或溪流處舉黑旗;黃屬土,代表行軍路途暢通無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