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落睜開眼楮時,天際剛泛出魚肚白。
她靜靜躺在床榻上,雙手緊緊攥著身下的錦褥,感受著身體里的余毒在血液里咆哮。
額頭早已沁出了冷汗。
她好似沒有覺察到一般,神色如昔。
窗外的夏雨敲打著芭蕉葉。
滴答作響。
窗扉半掩,冷風夾著雨絲灌入室內。
帶去了少許燥熱。
她怔怔望著窗台上的那盆山茗,身子一動不動。
她從葉茲城歸來,已經過去了三個月。
從最先的夜不能寐,到如今能睡上兩個時辰。
這中間,經歷了多少苦楚,她沒有喊過一聲。
她心里一清二楚,自己的情況比起益州的華溪,不知道好了多少。
那日,華溪決然將解藥引入她的體內。
保住了她的性命,華溪卻在一日後,沉底陷入昏迷。
自此沒有醒來過。
陸伯顏因為華溪,放棄了最好的報仇機會。
一直陪在華溪身邊,形影不離。
另一個一直陪著華溪的,便是沈微落。
不管白日還是黑夜,她一醒來,便拖著虛弱的身子,去華溪的屋子。
一坐就是半天。
目光呆滯,神色沉重。
宋雲孤在一旁瞧得直皺眉。
華溪的救命之恩,對她來說,太重了。
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可這樣下去,華溪還沒醒來,她也撐不下去了。
宋雲孤將她抱回屋子,看著她的眼楮,一字一句道︰
「她是我的妹妹,同樣的,也就是你的妹妹。
落兒,放心,我哪怕窮盡一生,找遍世間所有的神醫,一定會治好她!」
你要做的,便是照顧好自己,遵照醫囑,好好吃藥,將她那份一起活出來!」
那日,沈微落倒在宋雲孤懷里,哭了好久。
次日一大早,她在華溪床榻前待了好久。
最後,還是被宋雲孤強行抱上了馬車,送回京城……
她還沒有抵達京城,宋雲瑯勾結白月教,鑄造兵器,起兵謀反的消息瞬間傳遍大周。
張昭親自抵達京城,向天子呈上了滄州西山鐵礦內幕的萬言書。
字字泣血。
天子大怒,命令蘇志和派兵捉拿宋雲瑯。
生死不論。
近萬士兵在西南密林里搜索了三天三夜,終于在一個狗洞里找到了宋雲瑯。
形容說不出的狼狽。
他被華裳打傷,又躲藏多日。
此時將他扔在大街上,絕對沒有人能認出面前之人是風光一時的二皇子。
宋雲孤派人接管了葉茲城。
安撫百姓,建造房屋,減稅免賦。
葉茲城一天天地再次有了煙火氣。
就在蘇志和親自押送宋雲瑯回京的途中,宋雲瑯藏在西倉的萬擔糧食被人揭露了出來。
天子龍顏大怒,一道聖旨,將宋雲瑯貶為庶民。
戴腳鐐入京,秋後問斬。
一時間,萬民歡呼,大快人心……
這些都是沈微落待在落霞閣里,听春花絮絮叨叨說予她的。
簾子一動,春花打著哈欠走了進來。
看著早已蘇醒的沈微落,沒有一絲驚詫。
她一邊掛著簾子,一邊輕聲道︰
「小姐,您下次醒了,直接喚奴婢,奴婢立即進來陪您說話。」
這樣,小姐就會暫時忘掉內心和身體上的傷痛,會好過些!
沈微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望著窗外的夏雨,「幾時了?」
「快卯時了,今日下雨,天色比往常要暗一些!」
「起吧,哥哥快來了!」
春花「噯」了一聲,急忙上前,扶沈微落起身。
三個月前,小姐被三殿下送回來時,整個人虛弱不堪。
春花只一眼,眼淚就淌了滿臉。
三殿下不知道對沈老太爺、大少爺說了什麼。
此後,闔府上下與往日無異。
只有大公子沈清遠一改往日的清冷,每日來落霞閣一趟。
對外說是趁著沈三小姐不在,將她的院子修整一番。
可,後院的磚木整齊摞在牆根兒,從來沒有動過。
與沈清遠每次一起來的,是頗有名望的醫者趙申……
春花伺候沈微落梳洗完,端來一碗湯藥。
看著她喝了,才接過碗盞,笑著道︰
「小姐,大少爺方才著人來傳話,讓小姐不用等著,今日會遲來片刻。
趙公子昨夜急召入宮,半夜才回來,早上讓他多睡會。」
所以,今日給小姐看診,會遲上片刻!」
沈微落點點頭,接過春花遞過來的清水漱了口。
緩緩起身,朝膳桌行去。
剛走了幾步,身子一歪,春花心頭大驚,急忙伸出手扶住了她。
如今,她還會時不時暈眩。
宋雲孤將王府所有好東西,都送了來。
落霞閣都快放不下了,沈微落眩暈的癥狀依舊沒有減輕。
春花見自家主子神情郁郁,在腦子里搜刮著好消息,想讓她開懷起來。
想到一事,她笑著稟道︰
「小姐,奴婢听說,蘇將軍已經過了禮州,明日就能抵達京城了。
還有,游學隊伍也已經往回走,听說南行的隊伍在回京的路上,正巧遇上了蘇將軍。
他們一起同行,明日也就回來了!」
沈微落拿筷子的動作一頓。
眸子里有了些許神采。
春花心頭一喜,「听嬤嬤說,天兒傍晚就晴了,明日小姐要不要出去瞧瞧?」
過了好久,沈微落都沒有任何反應。
春花以為她和以往一樣,不會回應時,見她微微點了點頭。
春花頓時喜不自禁。
「太好了,奴婢要為小姐找明日出行的衣衫,不行,不行,都是往日做的,得趕緊新做幾身出來。
都怪我,怎麼沒有想到給小姐做衣衫呢?瞧我這記性……」
春花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滿眼懊悔。
沈微落眸子一熱,看向窗外。
穿什麼都不打緊,她看的是宋雲瑯。
宋雲瑯被華裳打賞,至今都還活著。
她很好奇,他到底用了什麼藥?
如今,只要有一丁點兒救醒華溪的希望,她都不想錯過。
當日下午,雨果然住了,天色亮堂了不少。
宋雲孤不知道從哪里知道了消息,送來了幾套時新的衣裙。
全出自雲禾坊。
其中兩身,還是梅娘親手所制。
春花撫模著衣衫精致的做工,忍不住嘖嘖稱贊出聲。
「小姐,全是您喜歡的顏色,你想穿哪一身?」
沈微落獨獨避過了那身粉色,選了一身水綠色。
華溪暈倒當日,就穿了一身粉色衣裙。
至今,她還清晰地記得,殷紅的鮮血順著藤蔓汩汩淌著,染紅了她粉色的衣衫。
衣衫上的山茗,也被染成了紅色,觸目驚心。
見自家小姐選了其他顏色,春花正自納悶,墜兒慌慌張張奔了進來。
「小姐,二小姐她……」
話還沒有說完,一道倩影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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